坐在主位的二头领陈浒扬了扬手,等场面逐渐静下,示意门外等候的人进来禀报。 “禀二头领,已经将三楼的人盘问清楚了。” “说。” “据三楼守着的人说,在昨夜寅时一刻前后还听到四头领在东南房里。后面被呵斥退回船舷,就再没有见过人,他还以为四头领歇在了东南房里面,也不敢去打扰确认。” “后面循着痕迹,在三楼往二楼的前栏杆上发现足迹,看朝向应是从三楼直接攀爬到二楼回房却不慎失足滑落。足迹底下便是发现四头领尸首的地方。” 二楼栏杆上一记剐蹭的拉长鞋印证明了失足者当时的酒后自大,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更来不及借物攀止,就摔落下去重重撞上底下的石柱,当场身亡。 这恰恰是其中蹊跷的一点。三楼至一楼的高度,按寻常人尚不能够跌落至死,大多致伤致残。何况习武者体技平衡最是基本,哪怕是酒后无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摔死? 在场诸位猝然变色,两位头领勃然大怒。 调查的人继续禀报下去。 提问完三楼看守的人,他们即刻去三楼东南房拿人。 东南房门洞开,室内一片狼藉如飓风刮过,地上砸出了几个大坑,想来就是昨夜四头领发怒砸出的几个响动。 除此外,周遭无血迹,也无打斗痕迹。 嫌疑最重的病公子正在房中,喉间一条紫青色的掐痕几乎把他的脖子掐断,满身狼狈气若游丝。 几人将其捆绑逼问。 病公子却只以漠然的眼神看着他们,反复一句不知,他们便上了鞭刑拷问。 “那人却生生受了数鞭也不曾改口。属下想着此人特殊,便折返来请头领……” 堂中单膝跪着的人禀报到此处,就感觉一道重风迎面砸来,青色茶碗擦过他的额角碎在脚边。 喧闹一滞。 右下首的三头领摔完东西,已然耐心告竭,横眉怒指他道,“一堆废话!磨磨唧唧办的什么狗屁差事!” 他骂完转而向主位抱拳,“二哥,不必再做那无用功。四弟分明就是被人先谋杀,再挪尸首做失足假象!此人居心何等歹毒,我们应当立刻就将那小子生宰了,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以告慰我惨死的四弟啊!” 陈浒脸色有些不好,他沉吟片刻,左下首又有人站起。 那人声如洪锣,道,“我老李不同意三头领的说法。四头领确实死得蹊跷,可是,且不说那虞小子有没有这个能力置四头领于死地,就说他关系的是万两黄金的保票!轻易没有铁证就处死,虞家发难不说,黄金也成了流水。难不成我们这么多弟兄出来一趟辛辛苦苦,最后竟然落得个人财两失的结果?” 人财两失,多不值当。 况且人都死了…… 此言一出,底下个个表情各异。 贪财好利的暗自嘀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时候,哪来那么多道义可守,更何况,他们做的又是什么合乎道义的勾当。 堂中一下分成了主杀和不杀两派,剑拔弩张起来。 三头领面色铁青:“我早知你这个狗东西觊觎我四弟的位置好些时候,今天果然暴露了你的真面目!” 那边沉沉抱了个拳,不卑不亢道:“三头领实在太高看我老李了,我老李是看不过眼,但不是看上那劳什子破位置,是看不上你俩整日尽做龌蹉混事。再说,二头领还未发话,你又在逞些什么威风?” “好啊你个狗东西,今日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都住口!”重掌将木桌震响,惊得堂中嘈杂突兀一停。 陈浒虎目环视两边对峙甚至想拔刀的众人,将他们逼视得退回原位。 都是跟着他拼杀多年的人,知根知底。老三跟他最久,有些护短的义气,却太过激进,对底下人也不够赏罚分明,由来已久积攒了不少怨气。老李早些年带了一帮人来投靠他,有自己的势力,有能力也算忠心。 陈浒知道,这些人有暗里龃龉。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面扯破脸皮。 场上一时寂静,下面跪着的人抹开额角淌下的血线,被授意继续禀报下去。 “我探过姓虞的小子筋脉,干涸无力,半点内功也没有,别说杀人,杀鸡都难。而且身上昨夜被伤重,绝无能力将四头领悄无声息杀在房中,再将尸体转移到一楼。而据守在三楼的几批巡逻回报,昨夜二楼与三楼通道各处,并未发现异样!” 说到这里,他踟蹰几下,才接着道:“然后,那姓虞的又说了句、说了句……” “他说了什么?” “他说,难道这条船上就单他一人有杀人动机不成。” 三头领闻言嗤笑道:“什么狗屁,不就是想推脱!不是他,莫非是楼下那群被五花大绑的软脚虾去干的?这艘船上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哪个通天本事的能在这么多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难不成还是……” 说到这里,他一下住了口,意识到什么,惊疑不定地将在座数人扫视了一遍。 比方才更拔张数倍的氛围弥漫开来。人人脸色不明。 —— 毫不掩饰声量的这场谈话从二楼飘下底层船尾。 破损支离的木板碎块被丢进水中,沉下又浮起,在清澈江面晕开缕缕鲜红,随江流荡进浓雾后。 血实在黏稠,沾上便抹不干净,只得用匕首撬走地上沾血的木板,趁着船上那群人焦头烂额之际,丢到江上。 干干净净。 江雾清冷缠绵,蜂拥拂上今安的眉眼衣袂。
第11章 煙波驟 今安解决完手尾后,返回到三楼。 这边的审问早已结束。 通室狼藉里,受了鞭刑的人昏倒蜷在地上,鸦黑浓密的长发拢住半张面容。 今安低头仔细看了一会这张冶丽又易碎的脸。 如若不是这人当真城府深沉,瞒得滴水不漏,甚至不惜以身作诱引。便是虞府切实与江寇无甚牵扯,起码,不是同流合污的牵扯。 无可否认的是,他很听话。将方才这场戏演得半真半假,糊弄得那群人要窝里斗起来。又硬生生受住了一顿鞭刑。想必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来说真是平生仅此一遭,也痛得很。 但愧疚心于今安实在欠缺。 她幼时险作路边冻骨,或许也有过双亲疼爱的温暖时光,但太小了,早已被后来的饥寒磨得只知苟命贪生。即便后来拜入北境军麾下,从戎生涯也皆是你死我活的滋味,现今她看来只要不关乎生死,都是小事。 这个世道,做守山人固有傲骨,可山洪崩塌无常,可有瞧瞧山脚下是来犯的罪人,还是守了千百年的忠臣。 管他是谁,不也都淹成了惊涛洪流里的一声哀呼。 今安有立足当世的野心,也有审时度势的功利心。 她将人从头到脚扫视了几回,心头斟酌着,救下这个人能带来的是什么?虞家奉着这个恩情回报给她的价值,可够补足救了这人的操劳,又能为她在靳州立势助力多少。 昏沉疼痛间,有人将他从冰冷地上拉起,揽入温暖的怀抱。虞兰时浑噩睁眼望去,浓雾攀窗,满室灰暗。 倒是像垂怜他般,将不现世间的日光尽数收进面前这双眼睛里。 今安将人放上软床,将凝在他额角的一点脏灰抹去。 “没事了。” —— 山霭低回,云雨忽至。 白墙黛瓦间一片水色淋漓。 这样烟雨缥缈的时节在南城水乡最是常见。飞丝沾衣,屋檐落珠,各色油纸伞汇入街头巷尾。 着艳裳长裙袅娜穿行的姑娘是其中最靓丽的风景,执的纸伞也多是轻而巧,二十四骨的秋海棠花样。 也有浪迹天涯的北边来客,戴着灰斗笠踏过湿滑的青石板路。 而竹筏乌篷上,多是好及时行乐的公子哥,二三结伴,趁兴乘舟荡过城中的清溪弯桥。和曲应歌,快活肆意。 烟娘撑着伞走过石桥中央,在偏伞抬头时,听到了几句赞女儿美的唱词。 转首一望。 几个锦衣长绦的少年郎笑着,立于乌篷船头遥遥向她见礼。 我却已是过了脸红心跳的年岁了。烟娘内心毫无波澜,撑伞提篮步下桥头。 包子档上掀开的笼屉热气蓬勃而出,将隔壁摊的胭脂水粉都熏染得看不清颜色。 不时有相识的人向这位数年前艳冠洛临的烟掌柜问早。烟娘边笑边应,一路采买,转过几条小巷,回到了烟波楼。 画描金钩高高挂的牌匾下,伙计金阿三接过她手中的油伞和篮子。烟娘捻帕拂去肩上袖上沾着的雨珠,边踏过门槛边和他絮叨。 “大掌柜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下雨天的哪来的那么多客人。再说,人家都跑到江边看热闹去了。” 烟娘收回拭桌面灰尘的指尖,随口问道:“看什么热闹?” “大掌柜你还不知道?”阿三耸眉拉眼地做出个滑稽的惊讶表情,“就是虞家府上那根顶顶金贵的独苗苗,昨天叫江寇抢去了。” 烟娘正被他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听到又是那帮凶恶江寇,不由得皱眉:“那伙贼人竟然又来了?不是说已经解决了吗?” “哎哟,谁知道呢,这一天天的……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那虞公子恐怕活不过这关头咯。”说到这里,阿三打了个寒颤,“有道是泼天富贵得有命来享,幸好阿三我天生贱命,阎王爷看不上。诸天神佛啊,只当没听过金阿三求暴富发财的胡言乱语罢……” 在阿三神神叨叨的声音中,烟娘问:“可是阑井街那一户虞家?” “是呐大掌柜,除了那一户,这城中还有哪根顶顶金贵的独苗苗。” 说起阑井街虞家的那位公子,烟娘颇有印象。 若说洛临城是盛世遗留下落尘的旧王冠,阑井街虞家即是这顶旧王冠正中镶嵌的那颗最昂贵的明珠。 大朔开朝皇帝还撸着裤脚在乡下种地时,虞家的先祖已驱船横贯于逐麓江上。甚至据已不可考的许多本地传言,传道虞家先祖有从龙之功。 不过虞家先祖醉心于黄白物,不肯入庙堂,皇帝便开了持令通商的特权,为虞家后来成为独霸一方的皇商巨贾铺好通天大道。也幸得先祖不耽权势,虞家避过了立朝后开国功臣先后被戮的灾祸。传言等等等等。 总而言之,经过三百多年十数代积累,如今的阑井街虞家即使已不在江贸上纵横来去,光是铺往天下各州的枝节利益,也足够后辈子孙躺吃个好几辈子。 然而,真是泼天富贵,注定得失。 虞家旁系虽枝节繁杂,主家近几代下来却日渐凋零,这一辈就得了一根独苗苗。偏偏虞虞公子先天不足,自小病弱缠身,几经重病要夭折,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虞家老爷遍寻天下名医良药,总算是将这根金贵的独苗苗辛苦拉扯到舞象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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