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考虑。” “哎,这还要考虑?多少人哭着喊着跟小爷走,小爷理都不理,你还拿起乔来?”叶政陵扬眉,抬眼瞪着他。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带着少年的朝气与轻狂,“叶三,斗蛐蛐去,谁输了谁是孙子!” 只听“啪”的一声,马尾在空中划出一个肆意无比的弧度,随后青影一闪而过。 室内只剩一只打着旋的椅子,摇摇晃晃几下,又稳稳立在桌前。 贺行也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去看书卷,下一秒,一阵风刮过来,一只大手钳着他的胳膊迅速将他拖走。 “看书有什么意思,走走走,斗蛐蛐去!” “不去。” “必须去!要是我不行你就上,今天非要认下这个孙子不可!” “……” 夜凉如水,山风阵阵,吹动了窗扇,发出一阵轻响,瞬间惊散了一池旧梦。 第二天一早,叶昭榆早早醒来,沿着山路去拜访了各个叔伯,笑谈了一阵才归来。 用过早膳后,她领着摩那娄诘来到山野深处。 抬眼望去,四周青冢林立,绵延数里,碑前插满了断戟残剑,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残兵的嘶鸣。 好似瞬间置身于古战场,眼前漫过硝烟,她们看见昔日的将军拔剑,带着几分震撼人心之感,瞬间让人肃然起敬。 她手中拿着一坛酒,站在整个墓地前,先是肃拜一礼,随后将酒坛打开,抬手铺洒在地。 “小六带着酒又来看你们了,各位前辈慢慢喝,管够。” 摩那娄诘打开手中酒坛,抬手铺洒在地,接着对着无数碑林举坛。 “略备薄酒,敬各位。” 随后仰头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耳边赤羽晃动,沉静悠然。 叶昭榆看他一眼,眼中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随后带着他往里走,轻声开口。 “山里的叔伯如你一般,经常带着酒来与他们同饮。” 他们饮一半,青山饮一半,笑谈半日,随后怅然归去。
第174章 让他忏悔 午后的阳光透过密林照进山野,光线上还浮着一层雾气,带着微雨过后的柔和。 叶昭榆带着人来到一座恢宏的墓前,四周雕着战马银枪,有瑞兽镇守,鹤唳山岗,威风凛凛。 巨大的墓碑上写着“大盛宣远将军叶政陵之墓”,碑边题着数行小字,诉说着平生功绩。 少年功绩本是不胜枚举,最终却缩略成了寥寥几笔,概括了那波澜壮阔的一生。 周围山风浩荡,声震幽谷,摩那娄诘垂眸看着小丫头弯腰祭拜的动作,眼眸波动,心潮难止。 经年之久的风霜瞬间被山风带来,沧海变幻,原来早已物是人非。 他肃立良久,任声涛震着耳膜,随后抬手摘了面具,右手抚肩,单膝着地,对着墓碑端然一拜,厚重的玄袍散了一地,肃穆而庄严。 “谢归归来,将军,久等了。” 可他终究做不成谢归,他如今已为西域的君王,当以君王之礼相拜。 叶昭榆怔愣的看着这一幕,西域的君主为她们大盛的将军献上了西域最高的礼仪。 四海皆道,他们若是生在一个时段,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劲敌。 殊不知,两人之间,早有恩义,会是劲敌,但亦会是友人。 “我着实好奇,你一个西域王庭的少主,当年怎么会与我三叔有了交情?还让我三叔欠下了一个恩情?” 叶昭榆眨了眨杏眼,蹲在地上,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听那迦说,十四年前,那秃驴的阴谋暴露,诘兔兔屠了整个沙门,随后带着母亲的骨灰逃了。 想是那会儿与她三叔有了交情,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 并且,她从未告诉过他,她已经从那迦那里知晓了一点他的过往。 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怜悯于他,才对他百般娇哄。 心疼他,倾心他,才娇哄他。 等某一天,他能拂去肩上旧雪,她要喝着茶,看着窗外雨打落花,慢慢听他道来。 摩那娄诘长睫微敛,抬手将清酒洒在碑前,琉璃色的眼眸盈满一抹沧桑之感,音色沙哑。 “当年,我跌入谷底想要就此沉沦之时,是他抬手,将我扶起。” 那时周身荆棘爬满,盖过希望,人间十载虚妄,刻满荒唐,本想就此沉浮,却有人破开荆棘,将他拉起。 他自此便要做风的君王,生的主宰,无人敢阻,任他翱翔。 就算踏着满地尸骨,他也不会回头,要高坐,要俯瞰,要杀伐,要人人惧怕。 “原来,我三叔才是债主,小谢公子,不解释解释?” 摩那娄诘思绪一顿,看来还是不够凶狠,还有一个不怕他的小丫头。 随后他又自然的接着将酒洒开,轻笑一声,“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作甚。” 叶昭榆抬眸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一家人?那时你以此要挟,让我做牛做马时,你怎么不说是一家人!” “那时你我初遇,确实还不是一家人,说不得的。” 叶昭榆:“……”你有理。 叶昭榆咬了咬腮帮子,随后抬手指着他,对着墓碑告起状来,“三叔,就是你救的这只白眼狼把我叼走了,他还欺骗我,恐吓我,奴役我!”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抬手揉了揉眉骨,周身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他抬手将人拎走。 “走吧,勿要拿这些小事扰了将军长眠。” 叶昭榆被人拎着领子倒着往外走,不停地朝着离的越来越远的墓碑伸手。 “三叔!有空你一定要找他聊聊人生,让他愧疚,让他忏悔,让他良心上受到谴责!” 摩那娄诘:“……” 走出青冢林,叶昭榆将歪了的领子拉回,看着一派风轻云淡的人,哼了一声,抬脚朝着一处幽径走去。 摩那娄诘摇了摇头,背手跟在她的身后,身姿修长挺拔,矜贵倦雅。 他轻啧一声,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沿着山势而上,翻过一处背阴,入眼便是灼灼芳华,遍布山野。 风一吹,桃花簌簌飘落,清香袭人,旖旎多姿。 一条小溪绕着整片桃林蜿蜒,花瓣随波逐流,碧浅红深,桃花染红衣袖,花间醉,寒烟翠。 叶昭榆抬手折下一束桃花抱在怀里,随后来到一座孤茔前,弯腰将花放下,眼睫眨了眨,喃喃开口。 “听三叔说,这是谢家哥哥的娘亲,生前长的可好看了,可惜,未曾给她寻到家人,索性便将她安置在了这里,有这漫山桃花作陪,她肯定会喜欢的。” “啪嗒” 一滴泪砸在地上,惊起了满地桃花。 见无人作答,叶昭榆回头去看,只见他双目垂泪,神情破碎,直直的望向林中孤坟。 母亲…… 周围桃花飘零,她隔着簌簌落花看他,心尖一颤,“原来是…谢归哥哥……” 叶昭榆起身来到他的身边,抬手将人抱进怀里,双手抚摸着他的脊背,轻声开口。 “谢归哥哥别哭,我每年都会来看她的,给她带花,陪她说话,她一点也不孤单。” 人生还真无常,有些人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奔赴,到头来却是相见不相闻。 而有些人,就站在那里,便见到了他人梦寐以求想要见到的人。 原来她们早已不是两条平行线,相交甚早,才得以跨越山海,彼此相见。 夕阳欲带春雨,陌上花开数朵。 叶昭榆陪着他在孤茔前待了许久,看着雨势要来,才匆匆下了山。 刚到家,门人便拿了一封信来,说是给盛安郡主的。 叶昭榆颔了颔首,让他将信放下,随后遣散了屋内的婢女,自己拿过毛巾,给身边之人擦头发。 刚刚紧赶慢赶,还是淋到了雨。 她看着眼眶还有些许微红的人,心疼不已,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抱着人哄道: “没事了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谢归哥哥,我把我的家人和朋友分你一半,好不好?” 摩那娄诘抬手将人紧紧抱住,填满了空寂的心扉,闭上眼睛,音色沙哑。 “好。”
第175章 我们谈谈 晨光熹微,透过水雾缭绕的阁楼照来,惊醒了睡梦中人。 叶昭榆感受着缠在腰间的手,嘟囔一句,随后又将脸埋进他的臂弯,避着光继续睡。 微风轻起,四周床幔飘扬,透过朦胧纱雾,可以看见床上两人相拥而眠,寝衣交叠,黑白相撞,极尽温馨。 适时,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带着几分迷蒙的水雾,剔透且缥缈,只一眼,便能让人溺毙在其中。 他低头看着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弯了弯唇,抬手将人往怀里压了压,音色沙哑,带着几分诱哄。 “阿榆,以后都陪你睡,好不好?” 叶昭榆哼唧一声,在他怀里蹭了蹭,又沉沉睡了过去。 摩那娄诘眯了眯眼睛,抬手摸着小丫头的脑袋,垂眸沉思起来。 昨晚为了哄他,她才留他在此歇下,若是想在她的闺房长留,那又该怎般做才好? 微雨拂过楼台,数枝桃花吐芳,带来灼灼春色。 早膳过后,叶昭榆百无聊赖的坐在阁楼窗前观雨,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案前批阅卷轴的人,叹了一口气。 “怎么总是下个没完,还想着带你去黎州城玩玩呢。” “不急,看这天色,下午便会放晴,到时候再去吧。” “但愿如此。” 叶昭榆转过头,瞥见放在一旁的信函,抬手拿了过来。 昨天听门人说,是盛京来的信。 若是太子表哥与她阿爹阿娘的信,会由特殊的信使送来,倒是不会经过门人之手,看来是盛京其他的友人了。 她抬手将信函打开,只见一枚玉佩陡然滑落在她手心。 她打量了一番手中的青玉渊蝶佩,微微眯了眯眼睛,好像有几分眼熟。 随后她将信函中的信纸取出,入眼便是数行端庄秀逸,风神洒荡的行书。 只见信头写到“未经允许,贪慕渊蝶,作以私藏,其心甚鄙,冒昧至书,以求重惩”。 她微微挑眉,将目光落在正文之上,只见上面写着 “夜宴风波,偶遇郡主身陷险境,其心忧忧,遂失礼相扶,而后郡主被人迎走,留一青玉渊蝶佩于原地,暗起私心,私藏自此。 如此行径,下作不堪,惶惶终日,遂今相还,望郡主重罚,以惩小人不洁之心,裴朝顿首。” 叶昭榆叹了一口气,随后将信合上,看着窗外的缠绵细雨,长睫眨了眨。 世间万物,唯情字难解。 不知他辗转了几宿,才提笔写下此书,将暗慕作为不洁。 何须如此卑微,思慕他人本无错处,只是有无回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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