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少主与国师似有不死不休之势,从那夜便看出来了,他们之间的恩怨非死亡不可终止。 那迦清浅的目光布满忧思,闻言,勉强一笑,音色温润,“多谢檀越点拨,小僧受教。” 那迦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菩提珠,每拨动一下,心便沉一分。 他在心中自嘲,他的修行好生浅薄,做不到世尊所言的无忧无怖。 他忧师兄罹难,怖师尊受苦,世间若有双全之法,也难解此间忧愁。 更何况,世间并无双全法。 叶昭榆有些看不透他,白衣广袖于世间游走,青灯古佛伴慈悲当头,怎转身染上了俗世忧愁。 “法师,你可是在为少主忧思?” 刚刚的开导既然无效,那便说明方向错了。 那迦抬眸看着聪慧十足的人,轻扯嘴角,“檀越可知少主与国师是何关系?” 叶昭榆摇摇头,少主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些纷争。 就像他说的一样,战火不会烧到她的身上,一是他有能力护她周全,二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不必去究其中缘由。 那迦目光略带沉痛,轻轻拨动念珠,顿了一下,缓声开口,“小僧与少主皆师承国师门下,昔日,我们都唤他一声师尊。” 叶昭榆顿时瞪大眼睛,惊讶程度不亚于听到西域在少主的带领下走向了灭亡。 惊讶之后便是密密麻麻的酸楚,他的一生蛮荒,像是被天神放逐,要尝尽世间苦楚。 亲友尽绝,恩师不贤,世人惊惧,贬低不已。 她想知道,他到底错在了哪里,才能被如此亏待。 叶昭榆看着那迦,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要不法师展开讲讲?” 那迦拨动着念珠,回忆着往事,清泽的眼中带着一缕笑意,“三岁那年,我被父亲送去了虚化寺,原本我是百般不愿,可听父亲说,少主诘也是三岁便去了寺中修行,如若我也去了虚化寺,他便是我师兄了,我就可以借着他的身份在王庭为所欲为了。” 想到这里,那迦摇头笑了笑,“年少无知,被那玩笑的话术诱哄,便只身上了虚化寺,后来,果真见到了诘,如愿做了他的师弟。 他是师尊最疼爱的弟子,悟性极高,天资过人,六岁便已阅经书千卷,七岁便能与高僧登台辩经,性情温和,知书守礼……” 叶昭榆听着他的描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尊琉璃似的小人,安静的跪在佛前,一字一句的颂扬经文,潜修业果。 那尊小人干净的纤尘不染,像是每一个隆冬时节的一捧初雪,洁净而美好。 好想,好想将其收藏。 此时,虚化寺内,佛像倒塌,香火尽绝,案前唯有一盏莲灯明灭可见,在肆虐的杀意中摇曳生姿。 乌吐克被一脚踹在佛像身上,无数金丝瞬间蜿蜒而去,贯穿了他的身体,却独独避开了心脏。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他全身痉挛不止,却无法摆脱金丝半分束缚。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只见摩那娄诘浴血走来,脸上沾着无数鲜血,与他的红衣相得益彰。 他冷白的手拿起案前的莲盏,抬手晃了晃,随后一下吹灭,偏头朝他一笑,妖异万分,“师尊,你败了。” 乌吐克死死瞪着他,心有无限不甘,他像是那盏被吹灭了的莲灯,明火不在,只余青烟。 摩那娄诘步伐闲散的朝他走去,取下腰间匕首,慢条斯理地打开,勾唇笑了笑,随后毫不留情的将利刃送入肉里。 “噗嗤”一声,血溅了他满身,他眼中满是兴色,哈哈大笑起来,痛快无比。 随后一把捏住乌吐克的下巴抬起,眸色森寒阴冷,“放心,不会让你这么快的死掉,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信仰崩塌,整个西域无人再信奉你,我要你看着我最终加冕为王。”
第60章 好疼 袅袅檀香升起,音调润泽律动,叶昭榆静静听着那迦说起往事,脸上的神情也随着故事波动。 “那时,王庭还是以沙门为尊,人人都崇尚佛法,这里是佛的国度,连我们这些小沙弥都备受尊崇。 我原本以为,以师兄的天资和悟性,只要他开坛讲经,定会有许多人推崇,可师尊从未为他设坛,只将他关在寺中修行,偶尔与寺中高僧辩经。” “为何?他不是国师最疼爱的弟子吗?”叶昭榆蹙眉,表示不解。 那迦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当时我也不解,后来方知,刀无生死,亦无自由,一把杀器,怎能出现在世人眼前。” 叶昭榆哑然,他们是想将他培养成一个杀手,而不是一代佛子? 那迦压下心头涌起的愤懑,继续道:“那时我只知师尊将师兄看的很重,除了研习经文,好似还要学习什么不得了的功法。 直到师兄七岁生辰那日,他母亲来寺中寻他未果,托我帮忙找人。 我踌躇了片刻,踏入了寺中禁区,然后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师兄被锁链锁住双脚,束缚万重,而他身边群狼环伺,饿狼飞扑过去,他奋力反抗,却双拳难敌四手,被群狼咬住身体,鲜血淋漓。 而师尊在一旁冷眼旁观,只道,今日若还是不能催动慈悲,群狼分食便是你的归宿。” 叶昭榆嘴唇微微泛白,指尖掐入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脏的疼痛,看着那迦,艰难开口,“然后呢?” “后来,师兄在群狼的撕咬下,最终使出了慈悲,金丝满室铺陈,璀璨夺目,一瞬间便将群狼击杀。” 那迦嘲弄一笑,“原来那收割性命的金丝叫做慈悲,何时杀人的利器也能称为仁慈?” “那天之后,我大病了一场,醒来时便见师兄坐在床前为我念经,我大哭出声,要他离开这里。 师兄摇头笑了笑,说他自愿走这一条路,苦是苦了点,但能让母亲在王宫轻松些,他便受得。 那时我才知道,师兄虽贵为少主,却不是王后所出,他母亲乃中原女子,性情孤高,不会媚俗之姿,所以不受君主待见,在王宫举步维艰。 后来君主向他承诺,只要他好好修行,便会善待他们二人,师兄信了,于是选择苦修一场。 走了一条无人敢走的路,那是一条用他的血铺成的路,他以为只要咬牙挺过去,便有出路。 他信了父亲的承诺,信了师尊的教导,更信佛陀的慈悲,用他们的一言一行构建起了自己的堡垒。 可最终,真相破碎,他的世界分崩离析,碎成粉齑。 父亲未能替他保护母亲,反而将人送给了沙门的尊者,最终惨死火场,他也只是他们锻造出来的一把利刃,用来实现他们的勃勃野心。 后来,师兄扔了信仰,屠了沙门,带着母亲的骨灰逃了,可却只拥有了几天的自由,最终,又被困回了牢笼。” 叶昭榆呼吸加重,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好窒息,好疼。 “啪嗒”,眼泪砸在地上,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可越擦越多,最后索性捂着眼睛大哭出声。 好疼,只听描述便觉疼痛万分,他,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在漫漫无边的黑夜中,他是否亲手杀死了那个皎洁的自己,向着无尽的黑暗献祭,丢掉仁慈,滋生杀欲。 要多久才能拼起他的世界,她只有一辈子,好怕已经来不及了。
第61章 是谁! 冷风横扫荒原,风雪漫卷,茫茫雪域一片银白,虚空被浓雪泼成白系,而那圣殿之上,九层浮屠正浴火烧灼。 大雪下了三日,星河凋敝,万物沉寂,城门三日紧闭,百姓闭门不出。 三日之后,风雪骤停,王庭似练,那场突如其来的战火像是大家做的一场梦。 醒来,周遭一片岁月静好,几日前的哀鸿恍如隔世。 他们推开房门,下意识的向着王庭的最高处朝拜,抬眼望去,那里只余一片废墟,还有滚滚浓烟升腾,哪还有什么圣殿。 周围百姓顿时崩溃的跪在地上,愤怒的尖叫起来,那是他们的圣,是谁毁了他们的信仰之地! “是谁!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 “刽子手,他不得好死,我的圣地啊!” “我诅咒他,不得善了!” …… 那人怎可惹怒西域民众,那是一群有着坚定信仰之人,信念凝结在一起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百姓纷纷暴乱不已,整个王庭乱作一团,势要冲进王宫讨个说法。 刚到王宫门口,西域易主的消息便传出。 听闻,三十六国国主假借吊唁之名,私自带兵围了王庭,后又在丧宴之上发动内乱,君主与国师皆遭毒手。 适时,少主死地回还,带着铁骑杀回王庭,剿灭逆贼,保住王室,粉碎了他们分裂西域的野心。 少主手段雷霆,仅用三日时间,便控制住了整个王庭,肃清内乱,瓦解逆贼。 如今,三十六国国主已被处死,庭中佞臣也被枭首,少主亲临君位,无人再敢作乱。 听闻,他将于三日后,正式加冕为王。 王宫大殿,世家大臣瑟瑟发抖的站在一旁,周围气氛凝重,殿外还时不时传来阵阵惨叫声。 摩那娄诘斜靠在金狮子宝座上,一双长腿随意伸展,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击着扶手,姿态慵懒。 他掀起眼帘看着世家大臣,眼尾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琉璃色的眼眸带着三分笑意,可说出的话却冰冷十足。 “还有谁认为本少主不该血洗虚化寺,站出来让我瞧瞧,本少主看看他有几个脑袋。” 阿坦勒提着带血的刀走进大殿,扫了众人一眼,压迫十足,随后走到一众大臣之前,拄着长刀站立。 其他人顿时一抖,刀上血迹斑驳,锋刃寒凉,怕是他们再多说一个字,刀下便又多出一缕亡魂。 于耶王叹息一声,错开一步朝着摩那娄诘一拜,沉声道:“少主之英勇,苍天可鉴,行破百关,剑斩瀚海,如今又平内乱,诛逆贼,护我西域疆土完整,我自当第一个拜服,诚心拥少主为王。 只是,虚化寺自古以来便是我西域的圣殿,佑我大漠无疆,一朝被毁,恐激起民愤,民愤难平,少主初临君位,怕是会被百姓诟病。”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斑驳的阴影,只听他悠悠道:“愤怒了才好,他们越愤怒,就说明越在意,在意的东西毁了,便想着重建,废墟之上会再次开出花束,可谁知道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束呢。” 于耶王一愣,碧眼怔怔地望着他,“您是想建立新的圣殿?” 不止是新圣殿,还是新法。 “本少主既然推翻了这政权,那所有东西都得按我的规矩来。我不爽那虚化寺很久了,可谓不除不快,自然也见不得还有人信奉那秃驴的东西。 索性一把火全烧了,灭了他们的念想,然后再给他们构建起一个新的信仰,自此,本少主开心了,他们也开心,可谓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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