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榆走过去坐下,接过太傅递来的酒,喝了一口,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谢老头,我失踪这么久了,你竟然去游山玩水了,心里一点都没有我这个学生!” 谢太傅顿时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她,“你还好意思说!老夫乃陛下亲封的帝师,许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让老夫教,老夫理都不理! 你到好,不仅逃老夫的课,还让老夫好一阵心惊胆战,要不是老夫寄情山水,开阔了一番胸怀,早就被你气死了!” 叶昭榆顿时嘿嘿笑了起来,连忙给老太傅顺气,“我的错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逃您的课了。” 谢太傅抬头望向远山,叹了一口气,“以后想听也没机会了,你如今也及笄了,到了待嫁的年纪,怎可还出来抛头露面。” 叶昭榆不赞同的看向他,“谁说及笄之后就一定要嫁人?我想去便去,机会多的是。” 谢太傅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白须颤抖,“历经磨难归来,盛安还是那个盛安。” 叶昭榆也笑了,垂眸摆弄着酒樽,缓缓开口,“谢老头,别夸我了,今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谢太傅收了笑意,小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他捋了捋胡须,沉声开口,“老夫今日来,是为了裴朝这个后生。”
第104章 越过关山 “太傅这是何意?” 叶昭榆抬眸看向他,眼前像是有蒙蒙水雾,将人看的不真切。 今日怎么总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自从他下狱后,她从未去见过他。 如今听他们这般语气,好像其中暗藏隐情。 谢太傅拨了拨火炉中的炭,丹青水墨点染的宽袖在风中招摇,流云似水的浅笑一声,“盛安见到裴朝的第一眼,想到的是什么?” 叶昭榆回忆着那晚的一瞥,轻声开口,“云中孤鹤。” 谢太傅点点头,眼尾细纹上扬,“老夫也是。” 叶昭榆暗暗吃了一惊,抬眸看过去,“太傅认识裴朝?” 谢太傅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信件递给她,音色怅然,“盛安自己看吧,老夫不信他是折腰屈节之人,更不可能谋害于你,你是他的引路之人,他因你才入了玉阙。” 叶昭榆怔怔地接过信件,一封一封的看了起来。 谢太傅拿起杯盏喝了一口,随后缓声道来,音色浑厚,带着几分沧桑之感。 “老夫第一次收到他的文章,是他跋涉千里,用全部身家买通门徒递给我的一首干谒诗。 寥寥几句,道尽了边关苦寒,昏官当道,民不聊生,揭开了这盛世之下的腐朽,平静之下的暗涌。 君权神授,君承神泽,泽未遍民,边末之地,哀鸿如流。 我久居京城,自以为如今明君当道,天下太平,哪来的黄口小儿,在此哗众取宠,便将他拒之门外。 只是,那几句话一直如鲠在喉,第二天便托人去寻他,想见见是哪个小子如此愤世。 见了才知,那是一个极为清瘦的少年,面容普通,只是那鹤骨松姿无比扎眼,皎如霜辉,温如玉粹。 我问他,因何想要入仕? 他答,只因一人,也因往后余生,不想再见稚子请缨,挡在众人身前。 他道,倘若盛世安宁,他愿埋没市井,混迹人潮;倘若盛世将倾,他愿力挽狂澜,万死以赴;倘若盛世蒙尘,他愿入朝肃清,唯贤是举……” 叶昭榆将所有信件看完,心里感慨万千,原来,她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裴朝在信中写到,他原名裴珏,生于边陲小镇,家境殷实,自幼跟随父亲读书习字,长大后想为朝廷效力。 奈何天不遂人愿,镇子与北幽接壤,时不时便有蛮夷骚扰,日日人心惶惶,惊恐难安。 后来,一岁大旱,一岁大涝,又一岁蛮夷猖獗,整个镇子民不聊生,满目疮痍。 而官吏毫不作为,整日只知鱼肉乡里,弄权渎职。 一次蛮夷入侵,满城守卫弃城而逃,致使全城百姓被屠,整个小镇变成一片死地。 他被父亲藏于地窖,躲过一劫,随后辗转边境各地,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疮痍。 原来,边境苦寒,寒的不仅是发肤,还有人心。 他痛恨朝廷的遗忘,厌恶昏官的猖獗,更恨清官的不作为。 他不信朝廷了,丢了父亲教养良久的气节,与一群地痞混迹,浑浑噩噩的又苟活了三年。 直至,烽烟再起,蛮夷如狼似虎的朝着他所在的边城扑来,汹涌如潮,势不可挡。 那时,他第一次听见边关战鼓响起。 朝廷大军奔赴而来,旌旗蔽日,气贯如虹,威退蛮夷于百里之外。 半月后,边关又来一玉雪君颜的小姑娘,不哭不闹的跟在身披麒麟甲的少年将军身边。 原本以为,将军坐镇,满城皆安,可现实总事与愿违。 七日后,蛮夷倾巢而出,攻势迅猛,黑云压城,声震如雷。 随后将军领兵作战,铁马配长枪,寒甲照血光。 数十日后,将军孤身士卒,残剑迎敌,城楼之上,战鼓息声,军旗危立。 援军不至,四面受敌,耳边再一次响起尖啸,恐慌,绝望。 他看着发疯的人群,冷眼轻笑,又一次,又一次,朝廷将他们抛弃了。 当绝望蔓延至整座孤城时,城楼上的战鼓又被敲响,重重的敲击在每一颗慌乱的心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小姑娘登楼擂鼓,身量极小,却无比用力。 鼓声传至城内的每一个角落,乃至战场。 一座孤城,一人奋战,一人擂鼓,数人哀嚎。 最后一日,小姑娘抱着将军泣不成声,抱了一会儿便将人放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开口,“你去吧,我替你守着他们。” 后来,她拿着长枪,八风不动,背对着人群,站在他们身前,满腔孤勇与傲气。 红缨飘摇,锋刃清寒,愿身为百关,枪为万险,阻万千洪流,余一世清安。 她在无声的告诉所有人,虽千万人,吾往矣,她可败不可降。 他久久凝视着那背影,像是万古长夜中燃起的一捧薪火,以燎原之势烧出一条出路。 他心中思绪翻涌,何时,何时连一个稚子都有勇气挡在众人身前。 援军至时,将帅已去,山河凋敝,风雪同悲。 她跪在城门之外,哭了很久,痛彻心扉,直至声嘶力竭。 他听过太多悲恸,唯此让他心痛难安。 因为她们真的在为他们而战,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人。 她们是真正的正义之师,愿慷慨以赴死,挽狂澜于既倒,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自此,他重拾了气节,不再只知一味痛恨而不作为,想归于玉阙,肃清官场。 让君泽遍民,让世道清安,更让千万人前,没有稚子执甲。 也想,守住盛京城中的那一抹皎洁。 谢太傅看着沉浸在往事之中的人,长叹一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可他却遇见了为他指路之人,越过关山,万里相逢,盛安,他不会害你的。” 叶昭榆拿起杯盏喝了一口,微风拂过额前,她眸光微动,喃喃开口。 “谢老头,怎么办,他命运坎坷,历经磨难,如今堪堪唤醒沉寂已久的初心,我就又让人家九死一生,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老捉弄人家作甚?” 谢太傅也点点头,感慨道:“造化弄人啊,那日老夫见过他后,便被他的遭遇与气概震撼,觉得此子定是可塑之才,于是便给他指了一条路。 让他离开京城,从一个地方小官做起,一点一点积累业绩,他没让老夫失望,用了三年的时间,他的功绩呈现在了朝堂之上,一步步的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如今他被指认谄媚上官,滥用职权,构陷忠良,老夫是万万不相信的,所以今日前来找你,是想让你救救这后生,再去将他带出失路吧。” 叶昭榆长睫微眨,眼底暗流汹涌,“既然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自然不能让那背后之人如愿。” 一步步的挖下坑让她们跳,怎能每次都如了他们的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背后操刀的鬼,她非揪出不可!
第105章 好一个叛逆 谢太傅起身,缓步走到江边,和风弄袖,背手而立。 四周山水相依,云雾缭绕。 抬眼望去,山顶白雪皑皑,山腰新绿初发,山脚碧水泱泱,宛若仙人居,离人台。 “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盛安,朝堂风大,身处其中,凡事都如雾里看花,并不真切,你该如何?” 叶昭榆抚了一下衣袖,漫步过去,目光盯着江面上的一叶扁舟,缓缓启唇,“该如何,便如何。” 谢太傅缓缓笑了起来,声音说不出的狂放与洒脱。 “我带过的学生中,除了行也,你是第二个让老夫觉得聪明至极的人。” 贺衍,字行也,昔日的天之骄子,盛京公认的聪明灵毓之人。 “你与他的聪明不同,他是目光长远,懂得深究人心,没有什么事是他算不到的。 而你,不屑任何世俗规矩,在你心里,恐怕连老夫教的圣贤之理都不屑一顾,你骨子里叛逆的很。 可你将其藏的很好,没有妄想让周围环境因你做出改变,反而无时无刻不在适应各种环境。 在哪里摔倒,恐怕都能在哪里安家,然后寻找爬起来的机会,狡猾至极。” 叶昭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懒洋洋地看着他,“谢老头,你怎么说的我一点都没有上进心?” 谢太傅顿时睨她一眼,“你还没有上进心?不久前,是谁亲自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借势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让舆论不敢轻易朝女子身上偏移。 你是在为自己愤怒吗,不见得,盛安何时在意过他人的一言一语?你不过是拔剑为公愤罢了。” 叶昭榆收了笑意,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恶劣的笑笑。 “我是不爽这世间一些破规矩很久了,那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小女子,又能改变什么,还不让人发泄发泄了?” 谢太傅哼笑一声,“好一个有脾气的小女子,那盛安,你可想走向朝堂?” “不想。” 谢太傅顿时挑眉,侧头看向她,“不觉得你能安于一方后宅。”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轻笑一声,“我是不会安于一方后宅,但我也不想走到人前。 我自认为没那个能耐,家国大事,还是交给真正忧国忧民之人,我不行,我只是叛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叛逆!” 谢太傅笑着笑着收了声,看着远处,目光幽深,“你既无心去搏一官半职,那便离开盛京吧。 你如今风头太盛,怕是许多人都已将你看作往上爬的梯子,你若向一方倾斜,那其它的四面八方便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于侯府于你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此次事件就当是个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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