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四十得的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肯过继? “年长的里选谁不选谁?大爷二爷可都是官身,孩子自己心里能乐意?一碗水可别端不平。” 容老夫人皱眉思量,这才发觉孙女儿把能想到的都想过了。 “真是作天莫作四月天,蚕要暖和麦要寒。”她徐徐叹着,“别个都是父母还儿女债,朝朝是还父母债,可怜见儿的。” 有几十年的主仆情分,王妈妈也不能评主家事。只略点下头,又道:“还有一条,头一个若是不好,三哥儿还有心气能弹压除宗,要是再迟些,可就是罗姨娘来教养了。” 容老夫人又想起罗姨娘教永秀叫“娘”的事,虽然此后十年罗姨娘再没敢放肆过。但只这一桩,骨子里便不是个安分的。 以老三的性格,还真得有个心里清明的先教养着。 “三姑娘不独是为了她母亲。” 只要理通了,容老夫人就能想得通。 果然,良久之后,容老夫人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楚氏隔着帘子听见了,她没能说动容寅和朝华起身,听到这声叹息,侧身看向朝华。 迎着朝华期盼的目光,冲她点了点头。 朝华身子止不住微微打颤,成了! “朝朝莫要跪了,都是你爹的过失,你跪什么?定则进来罢。”容老夫人隔窗发了话。 容寅先立起身来,再去扶起长女,而后才进屋去。 “你为这事闹了这么一场,可是有看定的人选了?”容老夫人依旧沉着脸,对小儿子没有好声气。 这会儿上房早已经收拾干净,碎瓷片茶叶沫扫清,连软毯上的茶水也都吸干净了。 容寅依旧跪到原处:“母亲没点头,儿子不敢擅自去定人选。” “你!你啊!”容老夫人指着儿子直摇头,办这种事怎么会没人选就先张口?她刚要开口,又看楚氏一眼,见楚氏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边。 轻轻“哼”一声,要是有人选也脱不了楚氏的功劳。但要真是楚氏看过的,那就错不到哪儿去。 “这事就别你一个人拿主意了,跟你大嫂商量商量,让朝朝也一起看看。” “有看定了的,抱过来给我也瞧一眼。” 容寅跪在地上“呯呯”磕上两个响头:“自然要母亲点了头,才敢接到家去。” 容老夫人懒怠再看他,要守就从头守到底,都有一个姨娘了,又守个什么劲呢? 她生了三子两女,哪一个日子过得像老三这样?为他一个家宅不宁,挥手赶人:“我乏了,都去罢。” 容寅退出门去,容老夫人对楚氏道:“烦着你替他掌掌眼。” 这话说得重了,楚氏知道终是惹了婆母不快,但这桩大事总算是办下来了,她恭声应是,又把方才朝华告诉她的说给老夫人:“三弟看了个人,想说给朝朝。” “哦?人品如何?样貌怎么样?”容老夫人到底关切,这下更明白朝华为什么着急了。 “只是一说,还得细看。” “等□□不离叫来我看看。”她也不信儿子的眼光。 楚氏又应一声,才让冬青扶出门去。 人都走了,容老夫人才道:“都有自己的打算。” 王妈妈还陪在一边:“人都各长一颗心,只要不是坏心,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了,可别为了这事儿生小辈的气。” 容老夫人阖上眼:“琉璃,从库里把我那柄这红玉灵芝如意取出来,给三姑娘送过去。” 如意是容老夫人预备的添妆,家里七位姑娘,大姑娘令姜出嫁时有一柄,三姑娘和四姑娘预备着各有一柄,余下的姑娘们预备了旁的。 原来选定的是宜子宜孙荷花鸳鸯的,怎么换了? 这种大件,琉璃不敢出差错:“灵芝的那柄?” 那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一柄,通体橙红色,玉质半透如膏冻状,顶刻灵芝云纹。 容老夫人闭目点头,就如了她的意。
第21章 保哥 华枝春/怀愫 朝华扶着父亲回到老宅三房的院落中, 丫头取来药盒,朝华亲手绞了块干净软布擦拭父亲额上的伤口, 又细看又没有碎瓷片儿扎在肉里。 好在只是破了点皮。 “爹怎么也不躲躲?” 容寅是故意的,他笑了笑:“让你祖母出出气。”他其实已经守了十几年,今日不过是把话说出来了而已。 挑明了这事,那么除了同意过继,母亲也没别的办法。 容寅已经有十数年没踏进此处,进院看见院中的一草一木宛然如昨,不由泪落沾襟。 真娘没生病时, 他们夫妻就住东间里。朝朝本该有她自己的屋子的, 但真娘舍不得女儿那么小就自己睡, 让朝朝睡在西间。 朝朝的小床是专到苏州香山请工匠打造的, 图纸是他同真娘一道琢磨出来的。 真娘还让金匠打了一串小金铃铛挂在朝朝床侧, 只要铃声一响, 她在隔间也能知道女儿睡醒了。 等朝朝四五个月大时, 就知道晃那串金铃,她娘亲就会来。 只要想娘了,她就去碰金铃。 真娘又气又笑, 捏着女儿的面颊:“小东西倒是会使唤人。” 等下回再摇, 真娘就有意逗逗女儿, 要是她不去女儿急着不急?朝华摇了许久不见娘来, 张嘴大哭起来。 真娘看她鼻子一皱是要哭的模样, 伸手去抱已经来不及。 朝朝攥着小拳头放声大哭, 真娘搂在怀中又拍又哄, 怎么也哄不好。 容寅拿拨浪鼓逗也不行, 用布老虎逗也不行,学鸟叫全都不管用。 真娘奇的都忘记了哄她:“她小东西一点点, 气性怎么这样大?究竟是像谁?” 容寅当时就笑了:“像谁?还不是像你,我可没这么大气性。” 他把这桩旧事告诉朝华:“你不知道你哭了有多久,你都把你娘给哭笑了。”真娘眼看女儿生气生得这么认真,搂着她的小肉团子直乐。 “你娘一笑,你就跟着笑了。”容寅倏地住了口。 朝华背转过身子,手浸在铜盆中,将那方染了血的软巾搓了又搓。 眼泪滴入铜盆,与血水混在一起。 容寅额上的血已经不流了,他盯着窗外那株老梅树,此时正该是花发香满院的时节,怎么这株老梅竟无花。 楚氏带着丫头到三房院来来送玉容膏来,朝华见了她立时行个深礼:“大伯娘。” 楚氏伸手扶起她来:“伤了脸到底不雅,快让你爹把这膏药用上。” 容寅这会儿正在问看院子的婆子:“这梅花是不是没好好养护?怎么过了花时,它还没开?” 婆子道:“原是开了的,前两日不知怎么落了一地,三爷您瞧,花骨朵儿都还扫在土堆里呢。” 楚氏听了一耳,冲朝华招手:“我们到那边屋中去说话。” 三房人不住在老宅,但依例也有院落绣楼,两边的屋子东屋是朝华的,西屋是永秀的,罗姨娘的屋子在后罩房。 一进屋,朝华又想给大伯母跪下行礼:“是我任性连累了大伯娘。” “这怎么能说是任性?”楚氏轻叹一声,“事情是我点过头的,难道听了几句埋怨就怪你不成?赶紧起来,你这脚怎么回事儿?” 她方才都看见了,朝华快步走时,脚上像是有伤。 “从三天竺回来的时候扭了一下。” 楚氏又问了几句,爽快道:“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也别再拖了,明儿就派人去把孩子从庄上接出来。” “祖母那里……” “放心罢,你祖母心里明白着呢。”纵初时心里有疙瘩,再过些时候就想明白了,她今日就送信去京城,让丈夫来信劝解婆婆。 “你先教孩子认爹娘姐姐,等清明拜祖宗的时候一起领过来,让孩子当着你祖母的面叫一声爹。” 老夫人盼了许多年了,听到这一句,再有什么气也烟消云散了。 朝华点头:“我记住了。” “西院那个,这一向还老实吗?”说完楚氏又道,“永秀眼看要及笄了,这时候料想她也不敢兴风作浪。” 朝华轻吸口气:“是。”她不相信父亲,连对大伯母都有没办法完全坦诚。 朝华下定决心,等这事了了,她必会原原本本把这一切都告诉大伯母,不再有任何隐瞒之处。 二人正说话,琉璃捧着锦盒过来了。 她看见三爷站在梅树下,又见丫头们都在绣楼边,知道大夫人和三姑娘都在绣楼内,轻声通报才进屋来。 “大夫人,三姑娘。”琉璃将锦盒搁到桌上,“老夫人差我来给三姑娘送玉如意。” 朝华微怔,楚氏已经笑着看了朝华一眼,果然被她料准了。 老夫人的私房,楚氏并没过手,但几柄如意,在女儿令姜嫁时看过。 看装玉如意的匣子上嵌着白玉葫芦杂宝玉花,就知不是原来那柄,揭开一瞧,连楚氏都愣了愣:“这是娘最喜欢的一柄罢?” “是,老太太特意吩咐把这柄给三姑娘。” 朝华目中欲泪,她知道行事至此,每一步都不可少。 要不是母亲突然发病,父亲就不会那么坚决。倘若父亲不坚决,祖母也不会那么容易妥协。 可她依旧难忍心中愧意。 琉璃将东西送过来,就笑吟吟的退了出去。 楚氏一脸慈和:“你看,我说什么?你祖母只要是想好了要办的事,就会体体面面的办了。” “肯把这柄如意给你,也是知道了你的难处。”楚氏说着就道,“快叫甘棠……”左右一看,甘棠竟然没跟来。 朝华面上微红:“今日出门之前,我就派甘棠和阮妈妈去庄头上把人接出来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就连楚氏也一时失语,跟着她便笑起来,笑得耳畔明珠微颤:“你这孩子,倒是我白替你操这份心了。” 朝华将前日去上容村见保哥儿的事告诉了楚氏。 “这几年族学要的款向一年比一年多,可考出来的人数却越来越少。” “大伯自来都对容氏族学十分看重,连年小考不利,必有改革之意。只要将连年来的人数一列,族学就能单划出来交给九叔打理。” 大伯母如此帮她,她当然要回报大伯母。 楚氏含笑,不住冲朝华点头。 “要不是我这些日子病着,信已经送出去了。” 一个家族的人才才是这个家族最大的财富。 楚氏又将朝华看过一回,忍不住在心中叹息,朝华这样的好女孩儿,是小六没有这个福气。 除了祖母赐下的如意,朝华还带着各房妹妹们送的礼回到别苑。 祖母房中一传出话来,妹妹们就送了探病的礼物来,虽不能去别苑探望,但该有的礼数也都不曾少过。 容寅一回来就先问妻子:“夫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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