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也不提过继的事。 容寅本来还想她怎么突然回来,听她句句都是关切,刚要宽慰她两句,忽地道:“朝朝的脚扭了,你知不知道?” 只问他的脸,却一句也没问朝朝的脚。 罗姨娘心头一凛,但她立时接口,语调还高起来:“刚知道的,要是不赶回来,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爷你伤了脸也不请大夫,朝朝她伤了脚也没请大夫!你们父女俩倒叫人操心!” 张全有家的没报东院请大夫,那就是没请过,手底下人这点事要是还办不好,她早就不会留用。 果然容寅一听她这句,脸色大急:“朝朝她没请大夫?她说请过了呀。” 罗姨娘作状叹息:“你们男人的心能细到哪儿去?她说请过就请过?请的哪个大夫,大夫怎么说的?药方开了什么?到底是伤筋啊还是动骨呀?” 容寅当然一问三不知,他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抬步就要去东院看女儿。 罗姨娘脸上依旧带着忧色,紧紧跟在容寅的身后,二人都已经走到云墙边的月洞门上了,容寅突然刹住脚。 他步子一停,罗姨娘就知道不好,她不等容寅说话,自己作出尴尬模样来:“一时心急,我倒给忘了。” 说着站在月洞门这边不动,还欲言又止作叮嘱状说:“老爷可问得细些,姑娘家的脚仔细着呢,万一伤了筋没养好,一到刮风下雨就会疼。”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丫头婆子们在两边提着灯照路。 容寅见灯光下的罗姨娘满面风尘,脸色憔悴的模样,想到她既为永秀提心,又为朝华和他忧心,顿了顿说道:“今日,我带着朝朝去过老宅。老太太已经点了头,许我过继一个孩子。” 罗姨娘假装刚刚听闻此事,想了想缓声说:“老爷愿意那有什么可说,是要去族中选一个呢?还是大老爷二老爷家的小少爷?” “要我说,还是族中选一个更合适。”两天把事办了,把人带回来,那就不可能是大爷二爷的孩子。 容寅看她这样,愈加满意:“人已经定了,往后就养在朝朝院里。” 罗姨娘一直等到此时才面露犹疑,她轻叹一声:“老爷,不是我说,这也太不体恤孩子了。” “我方才也已经听说夫人病了,只是不好提。”罗姨娘又叹一声,“夫人的病咱们都帮不上手,就只有三姑娘在跟前忙着,她已经要给夫人侍疾,还再带个孩子……” “也不知道这孩子多大了,要是四五岁,那正是闹人的年纪呢。” “蜡烛哪经得住两头烧啊!” “再者说了,女孩儿出嫁前两年是最后一段安闲日子,她已经不能安闲,再要多个孩子……” 罗姨娘越说,容寅的脸色越是变幻,他倒没想到女儿这样会太花心力。 朝朝本该跟别的大家姑娘一样,在娘家过松快的日子。赏梅玩月,放舟游湖,她要是高兴就绣两针嫁妆。 可她自小到大,又有哪一日安闲过? 容寅想着只觉心中满是酸楚,对罗姨娘点点头:“你思虑得很对,倒是我疏忽了,朝朝实在太辛苦了。” 说容朝华的坏话,容寅一个字都不会听的,只有说好话才管用。 苏妈妈一直跟在后头,听罗姨娘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简直惊得合不拢嘴! 罗姨娘眼见风煽得差不多了,柔声恭顺道:“我倒是能帮上手的,就是不知道三姑娘她愿不愿意?”
第24章 出血 出血 容寅来到濯缨水阁。 他绝少在夜晚来此, 刚一进院门就顿住了步子。 怎么这个院子在夜色中看,竟然这么冷清? 濯缨阁中没种花树, 连爬藤的矮枝花木也都没有,沿墙临水一圈罗汉柏,五针松,夹杂着香樟木。 不花不絮。 连廊下的灯笼都是素色的,往常永秀总说姐姐喜欢的颜色太沉太素,容寅还道是朝朝性子沉静的缘故。 今日一看,哪里止是沉静。 容寅看着满目的绿, 又想起永秀的屋子, 什么锦绣什么灿烂, 永秀就喜欢什么, 那才是十几岁的女孩儿该有的样子。 朝华才刚十六岁, 平日连大笑都极少, 谈起亲事时也无一丝向往之心, 更别说害羞了。 容寅还记得真娘十六岁时含情羞涩的模样,他忽地惊觉,朝朝其实无意嫁人。 或者说, 在她心里觉得嫁给谁都没分别。 因为……因为不论嫁给谁, 哪怕是青梅竹马, 将来也总是兰因絮果。 容寅扶住连廊的柱子, 常福跟在他身后, 上前扶住他:“老爷怎么了?要不要叫三姑娘出来?” 朝华正和保哥儿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榻上小桌摆了只竹箩, 竹箩里叠着丝线棉花, 朝华手里捏着块黄布, 正在替保哥儿缝布老虎。 她一面走针一面说:“春眠不觉晓。” 保哥儿趴在小桌上看她缝:“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处处, 闻啼鸟。” 小鹦鹉学舌,连朝华下针穿过黄布时的停顿都学得一模一样。 屋中灯火通明,绿纱窗上投出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朝华笑一声,继续教他:“夜来风雨声。” “夜来风雨声。” …… 罗姨娘从三天竺急赶回来,父亲被她几句巧言说动要过云墙,她都已经知道了。 罗姨娘不是个站着挨打不还手的人,何况是过继这样的大事,她会打算什么,朝华心头雪亮。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黄布,另一只手捻着针。 不知父亲会不会走进来? 容寅听见隔窗传来的念诗声,站住了不动,里面诗已经教完了。 “保哥儿真乖,能记得几句?” 保哥儿记得两句,闻啼鸟和知多少。 屋中传出阵阵笑声,笑声里夹杂着幼儿的声音:“姐姐!姐姐!” 而后是朝华含着笑意的声音:“保哥儿能记得两句,保哥儿真聪明,我们再来念一遍好不好?” “好!” 容寅从未听过女儿的语调像此刻这么欢愉、安闲。 保哥儿?保哥儿。 常福见老爷站定了不往里头去,小声提醒:“老爷?要不要叫人通传?” 容寅定定神,摆了摆手:“不用,咱们走罢。” “那罗姨娘说的那些?” “这个孩子就养在东院,就养在朝朝屋里,哪儿也不去!”容寅坚声说完,转身出了濯缨阁的院门。 屋中的保哥儿还一句一句在学《春晓》,朝华却搁下手中针线,双目微阖。 父亲没有走进来。 保哥儿看着姐姐闭眼,手指头戳戳黄布老虎上的“王”字,朝华睁开眼才看见,刚才那几针全都扎歪了。 常福步子微顿,紧跟在容寅后,一路走一路听老爷吩咐。 “以后除了份例之外,这边账上再给朝朝多拨五百两银子零花。” 常福应声。 容寅跟着又道:“我名下有两间金铺。” 常福恭声道:“是,一家在清泰街,一家在玉泉街。” 容家虽还没分家,但容家大爷二爷为官都有别的进项,只三房没有,老夫人作主拨些私产给小儿子。 这两金铺是容寅预备着要给两个女儿当嫁妆的。一家专做大件,喜冠喜簪或是命妇们的首饰,另一家走的是花样精巧,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两间铺子的位置都不差,每年的出息相差无几,所有账册都是齐全的。” 容寅听到这句,点一点头:“选一家把东西送到眠云阁,就说这是给永秀的嫁妆铺子,先让罗姨娘代管。” “是。”常福应声。 容寅又道:“账上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两万两?”只说金店,常福是有准备的,听到老爷一口气要两万两,常福心头惊跳,“老爷,账房没那么多现银子。” “怎会没有现银?预备着给三姑娘办嫁妆的钱,不是自前岁起就叫你留出来了?”容寅眉头皱起。 田庄铺子这些早早就备好了,成套的家具之类更是留了十几年,真娘说定了要留给女儿,古董字画古琴摆件也都在库中。 这两万两银子是看着置办细软的。 常福一听,笑道:“原是这笔银子,那钱我早早预留出来了,明儿应能现取一万,还有一万得再等几日。” 容寅点点头:“明日送到和心园去,夫人要给姑娘办嫁妆。” 常福额上冷汗直冒,应了声是。待过了云墙,墙边守灯的婆子冲着常福比了个手势。 “老爷,还要不要去瞧瞧五姑娘?” 容寅步子顿住,只犹豫了片刻就摇头:“明儿再看罢。” 常福冲那婆子摇了摇头,婆子等人走了往小径一钻,给罗姨娘报信去。 罗姨娘目送容寅过了月洞门后,就去了女儿的芙蓉榭。 永秀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就被百灵画眉几个盯着换了衣裳,卸了簪环,还把她往被子里头一滚。 “这还早呐,晚饭都还没吃呢?”怎么就让她躺在床上? 画眉一面掖被子一面低声:“姨娘是寻了由头回来的,姑娘不躺着,等会老爷来了不就露馅了?” 永秀也知过继是天大的事,三房还有哪桩事能比这个更大。 她悄声问画眉:“真是姐姐说动了爹?”虽人人都是这意思,可姐姐真能在这种大事上说动爹?说动祖母? 那姐姐也太厉害了。 画眉刚要说话,百灵绞了热巾帕来:“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金芍打起帘栊,罗姨娘进屋看见女儿裹在被子里颇为满意。 永秀一看见母亲,探出脑袋来:“我饿了。” 罗姨娘一把将女儿按回被子里去,又吩咐百灵:“去厨房要个鸡粥燕窝,再添两个爽口的小菜。” “我不想吃粥,也不想吃酱瓜。”礼佛几天,别的都好,只是天天要吃素。灵感寺的素斋菜做得再好,也连吃了好几天,这会儿就想吃有味道的。 “不成,明天再说,今天你得给我喝粥。”罗姨娘按住永秀的手,“你呀!你要是有你姐姐的一半……” 容朝华真是心机深沉,怎么家里一个个都能叫她哄了去。 想到容寅额头上的伤,还是得想办法在老太太那儿做功夫。 永秀再天真,这儿也明白了,白粥是喝给爹看的。就在她噘嘴不高兴的时候,金芍小步进来,低着声道:“姨娘,老爷回见山楼了。” 罗姨娘一滞:“没往这儿来?” 金芍小心翼翼摇头:“没有。” 永秀“扑哧”乐了:“那我不吃粥了,我要吃……吃那个三头一掌,还有小烤饼和发糕。”全是沈聿的家乡菜,她想尝尝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罗姨娘算盘珠子打得那么响,算计了半日连个响动都没听见,胸口那团火气又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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