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管事人一走,真娘微张着嘴问甘棠:“这就一万两了?过后还有?” 甘棠笑着点点头:“是,统共有两万两银子,置办完头面衣裳和零碎物件,留下的银子就当活钱。” 公中还会再给一笔,这一笔其实就是三房出的钱。 真娘一抚掌,喜笑颜开:“真不少,这可太好了。”她本来还在想,沈家的家底这样薄,等阿容真要出嫁时,她这个当嫂嫂的要再悄悄多给些添妆。 没想到容家给女儿的预备嫁妆钱这么宽裕,那就一点也不用委屈阿容,能替她把妆奁办得厚厚实实的。 这是朝华怎么也没想到的。 才刚过了继,就能把管家权也给拿回来。 廊下小琉璃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朝华明眸含笑:“让唐妈妈去报给父亲,告诉他,娘好得多了,再把娘想管家的事说一说。” 三房的主母要管三房的家,那是天公地道的事。 甘棠却忧心起来:“姑娘,那边捏了这些的权柄,岂肯就这么放手?” “不肯才是好事。” 管家权越难要回来就越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扒不下她的画皮。 “不着急,除了公账,还有私产,给他们点时间,也好把这些年的亏空补一补。” 罗姨娘不管如何也会交一本看得过去的账上来,就算账本上揪不出错处来,只是交出管家权,就一下打断了她的脊梁骨。 朝华望着庭中春风吹动花树枝叶,胸膛不住起伏。 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抬步迈进屋中,便听净尘师太对真娘道:“娘子已经好得多了,只是养身的汤药还得再服几日,把病根除去就好。” 真娘双手合什,诚心相谢:“多谢师太,等我病好,必亲手给师太做套僧衣。” 不光是做僧衣,真娘听说荐福寺中每个初一十五都有义诊,又想给荐福寺捐些香火医药银子。 她原来是闺阁女儿,手上能动用的只是月例银子,如今是正经的容三夫人了,又有嫁妆傍身,张口便道:“往后每月,我都给寺中添一百两银子的香火医药钱。” 净尘师太还以一礼:“阿弥陀佛。” 等送走了净尘师太,真娘拉朝华坐下:“我听唐妈妈说家里来了个男孩儿?” 朝华点头:“是来了男孩,族中亲戚的孩子,因没了父母,在咱们家寄住,想等你身子好了再带过来见你的。” 真娘来了兴致:“几岁了?来咱们家住多久?” “才刚四岁,要是族里没人养他,那就养在咱们家了。”朝华伸手拿过桌上摆的绣箩,看见里面有个绣了一半的鞋面。 月白底子,几朵梅花。 她用指甲劈开丝线,给梅花绣上几点黄色花心:“但他年岁实在是太小了,见了人就叫娘。” 真娘听了刹时心软:“哎呀~真是可怜见的。” “真要抱了他来也成,左右也没个消遣,可他要是叫你娘,怎么办?”朝华绣着梅花花蕊,借着劈丝看向真娘。 十年了,隔了十年,她终于又再见到她娘梳妇人发髻,越来越像她模糊记忆中娘亲的模样。 唐妈妈几人全都屏着息,就怕真娘不答应,那就得再想别的法子。 真娘痛快应声:“那有什么,他要是叫我就答应呗,哄孩子嘛。” 朝华指尖扣在鞋面上,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会儿也该用午膳了,就让唐妈妈把他抱过来罢,咱们一起用饭?” “成啊,添两个小孩儿爱吃菜,他吃的多不多?” 亲戚家托付,就该让家中大人管着,阿容还没出嫁呢,哪能照顾孩子。 真娘觉得都是因她生了这场病,才把本该管着的事交给阿容,既然病好得多了,就得把家事拿起来。 “唐妈妈,你快去把孩子抱过来。” “诶!”唐妈妈哑声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屋外去。 真娘看着唐妈妈的背影“扑哧”笑一声:“妈妈着什么急呀,慢点儿走。”还问朝华说,“唐妈妈是不是想她的小孙孙了?要不要给她放几天假?” 唐妈妈的小孙子今年都十八了,已经跟着纪叔跑船走货,这会儿正在泮水收茶叶呢。 “成啊。”朝华一口答应,把那幅月白缎绣梅花的鞋面比在真娘的脚上,“这个好,给你做双睡鞋穿。” 真娘咯咯直乐:“这是我做了想给你穿的。” 保哥儿来的时候,打扮得喜气洋洋,唐妈妈教了他好几天,抱进屋子时说:“坐在姐姐身边的就是娘。” 保哥儿早就不记得亲娘了,他亲生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便改嫁了。他跟着叔叔婶婶过活,自学会说话起,就没喊过娘。 听见唐妈妈教他,他只知道点头。 等进了屋子,保哥儿张不开嘴。 朝华攥着鞋面,缓缓叹口气:“保哥儿过来,到这儿玩。” 真娘也冲他招手,保哥儿从落地罩边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看看真娘,又看看榻上的小虎子。 真娘伸手抱起了保哥儿,把保哥儿放到熟睡的小虎子身边,轻声告诉他:“你轻轻摸,它要是喜欢你,就会舔你的。” 小虎子只认真娘,连朝华它也不亲近,感觉有人靠近,掀开眼皮瞧上一眼。 保哥儿伸出两根手指头,小虎子抬起头,对着保哥又嗅又闻,耳朵高高支起来,并不放松警惕的样子。 保哥儿轻之又轻的摸了摸小虎子的脑袋,摸一下就缩回去,再摸一下又缩回去。 两三回之后,一人一猫就算熟了,小虎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保哥儿的小手。 真娘笑起来,对朝华道:“是个好孩子。”没拽猫尾巴,没捏猫耳朵,轻手轻脚的,就是好孩子。 朝华依旧坐在对面“绣”着鞋面,好半天都没抽过一针,目光关注着真娘和保哥儿,心口“呯呯”跳动。 保哥儿很快就跟真娘混熟了,真娘听他背诗,又听他叽叽咕咕说些孩子话,躺在榻上乐不可支。 厨房送来食盒,保哥儿戴上老虎围兜,坐在真娘身边。 桌上有道虾丸子他昨天吃过的,他捧起碗,先看看朝华,又看看真娘,大着胆子道:“娘,我要吃丸子。” 真娘一筷子挟了个丸子搁到他小碗中:“吃罢。” 屋中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朝华捧着碗良久没出声,真娘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想吃丸子了?”嘴上这么说着,筷子又挟一颗,稳稳搁在朝华碗中。 “你也吃罢。” 朝华一言不出,挟起虾丸,小小咬了一口。 保哥儿已经吃完一颗,捧着他的小碗:“娘,我还要吃。” …… 罗姨娘一早起来先去小佛堂里烧了把香,而后才去西院花厅里调派春宴要用的人手。她嘴里抹了菊花脑捣的汁,牙上染得绿莹莹的,连嘴唇都微微发绿。 她不张嘴说话,底下婆子回事儿,她用扇子掩住脸说给金芍听,再由金芍把话传下去。 才刚掏空了私房家底,几乎一夜都没阖眼,一早起来眼下青黑,粉都盖不住,嘴里火泡更疼了。 理了大半天的事,到这会儿终于歇下,就在花厅摆饭。 厨房上知道罗姨娘上火,一应发物都不敢送上来,只预备了燕窝粥配小菜。 罗姨娘吃着粥,就见那灰衣仆妇又来了,搁下勺子,用帕子掩住口问:“怎么样?夫人的病好些了没有?” 灰衣仆妇低着头:“夫人的病似是大好了,常管事让我来知会姨娘一声。” 只是听到这句,罗姨娘的脸色便比之前难看了几分。 谁知那个灰衣仆妇接着又说:“这几日,只怕老爷会让姨娘交出钥匙对牌。” 苏妈妈和金芍面面相觑,罗姨娘也顾不得牙是绿的,愕然失色道:“钥匙对牌?” 灰衣仆女依旧垂着头不抬:“是,姨娘还是有个准备罢。” 等那灰衣仆妇一走,苏妈妈和金芍就凑到罗姨娘身边,一个绞帕子,一个抚背。 苏妈妈说:“这不是古怪么,夫人明明才发作过,都病得那个样子了……怎么突然就好了?” “难不成抱来的那个孩子,还真是个八字带旺的?” 有过继的喜事儿一冲,竟把夫人给冲好了?那往后东院岂不是越来越旺? 苏妈妈越想越觉得是,她老宅跟过来的人,不比金芍画眉几个是外面买进来的丫头,只能认准姨娘一个主子。 要早知道夫人病了十年还能好,就该往东院使使力气。 罗姨娘一时之间连气都喘不上来,搬出老宅,打理家事,花费十年才有如今局面。 殷氏一醒,顷刻化为乌有! 明明她都不行了,怎么突然又好了呢? 金芍小心开口:“姨娘?要不要再煎些莲心茶?” “还煎什么莲心茶!”到了这个地步,罗姨娘反而不慌了,慌也没用,一根绳上串蚂蚱,要死也不是死她一个。 管家接账哪有这么容易?就算查过去的账本,也保他们查不出来。 些许的亏空,等蚕出丝也就补上了。 常管事要是抹不平这事,那他自己也没得好过! 罗姨娘想到恨处手掌紧紧扣着茶盏,金芍战战兢兢:“姨娘,要是听到夫人病好些,姨娘就砸了茶盅,传到老爷那里……” “是。”罗姨娘缓缓松开扣着茶盏的手,“是。”她还有永秀,她不能糊涂。 “金芍,让厨房预备几匣子点心,你亲自送到楚家去。”楚家夫人们当然不会见她身边的婢女,但朱姨娘会。 “你告诉朱姨娘,春宴那天该说的话得说了。”
第27章 状元 华枝春/怀愫 春宴这日晴光大好, 湖畔杨柳点水,桃杏叠绣, 芳景如屏。 容家别苑门前停车,屋后泊船,来了许多人。 罗姨娘估摸着楚家的船快到了,带永秀守在渡头亭中,一边等船来一边把女儿上上下下都打量过一遍。 今日春宴,各家女眷都会盛妆出席,永秀是主家女儿, 自然不能失了体面。 永秀穿了身桃色百蝶掐金衣裙, 头上花枝金钗, 腕上便只用细花宝石镯子, 罗姨娘点头笑说:“今儿这身衣裳和首饰都配得好。” 看女儿兴致不高的样子, 关切问她:“怎么?日头太大?” 永秀摇摇头:“我这一向又不爱艳色了。”沈聿不是穿青就是穿蓝, 偏偏她翻遍了箱子也没这几种颜色的衣裳, 现做又来不及。 这当口还在想衣裳,罗姨娘恨不能锤女儿的脑袋:“多大的事儿,叫人再裁就是了, 过了春宴还有清明、佛诞、竞龙舟, 有你穿的时候。” 永秀扁扁嘴, 她只想赶紧到园子里去, 说不准能看一眼沈聿, 说上两句话, 当面表表谢意。 那匣子经书, 她还没送出去。 母女二人正等着, 金芍凑到罗姨娘耳边:“姨娘,三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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