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宋直学安排的,沈聿自然不好麻烦他再更换。 宋直学看沈聿的模样,明明与容家楚家相熟,随身也只有一根扁担担着的书篓被褥,他笑道:“书院会按每季课业评级来免除学杂费用。” 对自己学业有信心的,那就住下无妨。 到了季末评级,二人间的学舍所费不过百文而已。 沈聿稍作思索,就放下了书篓衣箱:“多谢宋直学,往后还有许多叨扰处。” 白菘芦菔想上前帮着沈聿收拾,沈聿摆手:“我自己来。” 楚六道:“你们俩找我的书僮去,他俩在后面也有自己的屋子,正能住四个人。” 白菘芦菔也有行李,闻言望向了沈聿,沈聿冲他们点点头,白菘芦菔喜笑颜开:“多谢楚公子!” 沈聿动作利落的铺床垫被,换上万松书院的院服,头戴儒巾,身着青襟襕衫,只看背影便竹瘦松坚。 他将笔墨纸砚铺在桌面上,最后自书箱里取出个铜灯,又取出两只灯油瓶。 楚六看沈聿不往灯中注油,反而往灯底灌水,愈加好奇了:“这灯不烧油?烧水?” 用油灯不用蜡烛,楚六还知道原因,蜡烛所费太贵,书院中的贫家学子夜里读书都用不起蜡烛。 要么到富家学子那里蹭点光亮,要么就点灯油,但他还没见过往灯盏里倒水的。 沈聿微微一笑,将油灯展示给他看:“这是盏省油灯。” 俗话里说人“不是省油的灯”,是因这世上真有省油灯。 灯盏分两层,底下是注水,上面注油。 用这种灯烧,打上五文钱的灯油就能亮一整夜,要是点蜡烛的话,那一晚上二百文也打不住。 楚六是个大白天嫌屋里暗都要点蜡烛的人,听见这些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自己一晚上看书烧的蜡烛足够沈聿苦读上四十天! 就这,他还是前半程能读,后半程就开始走神。 沈聿收拾完了东西,问楚六:“楚兄可有课表?我想抄一份。” 楚六默默取出课表,沈聿抄完贴在床头墙上。 今日休沐,他收拾完学舍里的东西,预备到外面光线更好的地方读书去。 走之前邀请楚六:“我来时见书院中有好几小潭,潭边有梅有梨,趁着日头好,楚兄要不要同去读书?” 楚六只好也跟着收拾了书本,跟在沈聿的身后。 虽是休沐日,但山石上,水池边,松树下,处处都是读书人。楚六碰见同窗,向沈聿一一介绍。 很快人就分成了两派,素喜玩闹的和一心读书的各自分开又再聚拢,明明之前不相识,但好像彼此脸上都贴了字。 其实根本不必贴字,院服形制虽是一样,但富家子弟家中又用绫罗重做了新衣,贫家学子就只穿书院里发放的。 能入学万松书院的寒门学子,个个是萤窗雪案,挑灯苦读才能叩进山门。 楚六都不知道沈聿什么时候混进了苦学派,夜里久等他不回来,自己先睡了。等到第二日睡醒,就见桌上已经摆着热粥和馒头。 沈聿早已经起床,发梢微湿,似乎已经沐浴过。 书桌上摆着墨迹未干的大字,见楚六醒来就对他道:“楚兄,我去饭堂时替你把饭也领来了。” 楚六不好意思说他平日里根本就不吃书院供的饭,一日三餐都有书僮到山下买了送上来,家里更是每天都送食盒来。 同窗的一片盛情,楚六不好拒绝,只得吃了一碗淡粥半个淡馒头。 等上完上午的课,楚六想做个东道,邀请沈聿中午吃顿好的。 就听沈聿拒绝:“我早间去找过宋直学,到王掌书那里领了一份抄书的活,这便要开工去了。” 这是他昨天从苦学派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别的活,譬如几位直学书办掌书们身边的干事,都是有定额的,他如今才来,还领不到那样的活。 其中一位同窗徐年告诉他道:“若是沈兄字写得好,倒可以去领抄书的活,按页数计费。” 在书院里领抄书的活还有一桩好处,抄书之后灯油未尽,还能借灯苦读。 …… 云林惠明提着今天家里送来的食盒过来时,就见自家公子呆呆坐在学舍床上,云林问:“沈家公子人呢?不是说要一道用饭?家里特意到万馔楼叫了几个好菜呢。” 除了一道鱼翅火腿炖鸽子,别的菜色都是看着清淡但极下功夫的淮扬菜。 楚六摆摆手:“沈兄抄书去了。” 晚上,楚六眼皮打上架,沈聿才带着一身夜露回来,还对楚六道:“今晚月光大盛,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楚六趴在软被锦枕中,恍惚间有些估摸出味来了,沈兄是不是不想与他促膝谈心? 沈聿确实不想跟楚六谈心,他不想听楚六说容三姑娘,不想听楚六是如何与她心意相通的。 接连好几日,二人虽住在同一间学舍里,但除了先生授业的时候,楚六几乎看不见沈聿的人影。 沈聿来时已是月末,书院规定的每月要写本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其余诏诰章表都要写二道,除这些还有书法作业。 宋直学特意向讲书说明情况,又让堂录不要登记沈聿的本月成绩。 还对沈聿说:“本月写不完的,下个月你再慢慢补上就好。” 谁知沈聿就在这最后几天里,不光每日上课,课后抄书,还把一个月的功课全都给补上了。 楚六目瞪口呆,他小声问沈聿:“沈兄,你平日里不必睡觉的么?” 他醒的时候沈聿已经醒了,他睡的时候沈聿还没睡,他还真没见过沈聿躺下睡过觉,他会不会根本不睡觉? 光是每个月的大字楚六都写得勉强,因万松书院不止要会一种字体,这还只是最简单的功课。 本经义,四书义,挠破了头也难再写出新鲜东西来。 沈聿笑了笑道:“楚兄,我又非神人,岂能作得完。” “那……你……”找人代写?但他连灯油都规定了一夜只点五文钱的,哪还有钱找人代写呢? “这些我在家乡学中早都就写过许多,如今只是默写出来,只有大字是这几天现写的。”沈聿也想看看,他在家乡县学中被评为优等的文章,在万松书院还能不能位列前茅。 楚六呆若木鸡,他眼见沈聿如此用功,也想近朱者赤。 “沈兄能不能也教教我,到底是如何读书的?” 于是沈聿让楚六跟他一天,听不如践。 第二日天还未亮,楚六就被沈聿叫起来爬万松岭。 一边爬山一面背书,先本经后四书,背一段释义一段。 本来跟上沈聿的步子已经很艰难了,谁知可怕的还不是沈聿一边爬山一边背书,而是沈聿背书时,岭中密松内还会传来应和声。 甚至他们还会隔松互问互答。 …… 下了万松岭,楚六瘫在床上起不来,早饭也只能喝些清粥汤。 第三日沈聿还想拉他起来爬山时,楚六缩在被中:“沈兄,人各有道,我走不了你那条道,我还是慢慢的学罢。” 他科举不为着别的,只是为了让家里人看看,他喜欢三妹妹是绝不会改的,哪怕考上十年八年,他也会考! 哪怕三妹妹嫁了人,他也会考! “也好,那我爬山去了。” 等沈聿爬山回来,提着水进门预备擦身换衣时,就见楚六白着脸坐在床上。 “怎么?”又吐了? 楚六看了眼地上放着的两只箱子:“这是……容家方才送来的。” 沈聿手上动作一顿,他大概知道东西是谁送的,又是为了什么送来。 楚六望向他:“沈兄,这是…送了些什么给你?” 沈聿轻笑,楚六这人在富家子中简直称得上有讨喜,于是他大大方方打开了箱子,两只箱子里除了纸笔之外,还有十几瓶灯油。 楚六瞧见是这些东西,略松了口气,只是些日常用物而已。 沈聿却在看见灯油时,指尖收回袖中,紧了紧。 箱底还有只匣子,楚六见里头许多金银之物,好奇起来:“这是?” “这是那日春宴时赛诗得的彩头。” 楚六那天早就走了,根本不知道沈聿写诗得了魁首,他笑起来:“这是沈兄赢来的,怎么不带?” 楚六的目光在彩头匣子中搜寻,从小到大,除了年节中互赠的礼物外,他一件三妹妹的东西都没有。 两人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没定下婚事之前,也不会给外姓人做荷包汗巾,两家相送的不过是些吃食小玩意儿。 楚六虽也借着家中姐妹的手,给朝华送过些胭脂簪环,但一来他没有同母的姐妹,庶出的妹妹们不敢常常替他传递,他也不忍心为难她们。 楚六看遍了木匣,也没找到一件像是朝华会用的东西,想来是她没赌彩头。 沈聿明知楚六在找什么,但他假作不知。 等沈聿将容家送来的灯油用掉一半时,楚六兴高采烈的告诉他:“三妹妹大喜!” 沈聿心弦微震:“什么大喜?” 是她没受家中姨娘的侵扰,定下了合适的成婚人选?心中刚这么想,又掐灭这念头,要真是如此,楚六的脸上哪还会有喜色? “容家三房过继了个男孩,三妹妹要有弟弟了!”宗族过继这样的大事,不光得是自己家族中知道,还得写信敬告亲朋好友。 从此亲眷好友就都知道容家三房有了嗣子。 这事沈聿早就知道,解决了过继,又解决了那个蜜裹砒霜的姨娘,容三姑娘从此就得安枕了。 沈聿眼底刚透出些笑意,楚六疑惑问道:“沈兄……你,你怎么也这样高兴?”
第38章 上名 华枝春/文 别苑和老宅两处都预备起开堂上名的事来。 除了写信宴请各位亲友, 家中还要栽花结彩,装点楼台。 朝华发出对牌, 让婆子们开库取彩灯彩缎装饰院子。又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和一身新衣新鞋,到过继那日两边的下人们都要装束一新。 刚有过大变动,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借着过继的喜事发下赏钱去,倒让西院的下人们松了口气。 常管事本该送官,但他父亲早年跟去榆林时救治主人有功,又早早就倒赔出了银钱, 便只将常福撸了差事, 开发了几十板子, 打得皮开肉绽, 打完让他爹把人抬回去了。 几个西院三四个管事婆子凑在一块嚼舌:“真是雷打半边天, 一扫一大片!常管事看着那么威赫, 打得血淋淋抬出去了!” “我听说挪了三姑娘的嫁妆钱, 两万两银子!”另一个婆子比了个二,瞪大了眼睛,“要把他一家子送官, 还能活么!” 常家三代为容家办事, 两代人都没出大错, 偏偏在孙辈这里犯了这样的罪。这要是送官告他一个谋主家家财, 常福这条命可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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