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妈妈脸上尴尬,眠云阁里就只留下了金芍在侍候,余下的丫头婆子们都闲了出来,就在刚才被一杆子打散。 重领差事的,十个里头只有两三个,这两三个也分到各处不起眼的地方当差。 苏妈妈等不到新差事,生怕把她打发出去,腆着张老脸来求阮妈妈。 “咱们都是八九岁时一道选进府里来学规矩学当差的,怎么说也总有个几十年的情分罢?”一块当小丫头学规矩时,教习妈妈给块糕,大家伙也都分着吃。 她们几人分到各个房头做活,又各自到了年纪嫁人,嫁人之后还又再进府里当差。 “妹妹,咱们怎么也有三十多年的交情了,原来咱们一屋子十七八个人,如今留下的也就是四个。” 她,阮妈妈,胡妈妈和留在老宅大房侍候的许妈妈。 “我原来是眼见着夫人跟前没有施展的地儿,这才人往高……”还没说完,轻打自己的嘴巴一下,“这才脂迷了心,求妹妹指条路给我走。” 她还告诫侄女莫要听人嚼舌,说那些丫头是矮子瞧戏。 矮子看戏哪得见,只能随人说短长。 没想到她自己也是随人说短长,就连罗姨娘,如今看看不也一样是个“矮子”么! 阮妈妈看了看她:“咱们是有小时候的情分在,但你跟了罗姨娘之后就张狂的没了边儿,现在想要差事,怎么能够。” 苏妈妈立时辩白道:“我张狂那也是在西院里头,底下人身上张狂张狂,我什么时候敢在三姑娘面前不恭敬?” 那倒是真的,连罗姨娘都不敢当面对三姑娘不恭,她当然也不敢。 苏妈妈狠狠心,小声对阮妈妈说:“我有事儿想报给三姑娘,要是姑娘听了有用,那便算我将功折过。” 阮妈妈上下扫了她两眼:“是紧要事?” 苏妈妈重重点头,阮妈妈这才回到花厅去,在次间里略等了会儿,等到朝华起身吃茶时,她上前把苏妈妈所求说了。 朝华啜口茶:“人呢?” “就在廊下。” “叫她进来罢。” 阮妈妈走出梢间,冲廊下招了招手,苏妈妈一溜快步跑到梢间小门上。阮妈妈说:“姑娘拨冗,就这几口茶的功夫,你可得想明白了。” 苏妈妈点头如捣蒜:“我明白!”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事钉死了,罗姨娘也就这两年还能别苑里,等到五姑娘出了门子,罗姨娘哪还有个好! 苏妈妈一进门就跪下了:“三姑娘,我要告罗姨娘和常管事里外勾结。” 朝华的目光在苏妈妈脸上转了两转,她在西花厅里理事,东花厅也没闲着。 老宅调来的管事已经在东花厅里查起了账,常管事要是能得着消息,此时该是赤脚踩热锅,无处安身。 但她想听听苏妈妈能说出什么来:“说罢。” “罗姨娘挪了账上的钱,常管事替她置了水田私产,这些年她可是没少捞油水啊!”苏妈妈说完,偷偷去看三姑娘的脸色,就见三姑娘一丝讶异都没有。 她只当自己这把火还不够旺,又说:“罗姨娘她还胆大包天挪了三姑娘的嫁妆银子!” “去岁收生丝赶上年景好,翻了好几翻呢!” 挪了银子当本钱,收的利润算他们的,罗姨娘匣子里的私房钱就是这么来的。 “今年又拿钱出去收丝收茶,蚕季茶季还没过,这钱指定还没回来,姑娘只要去查,立时就能查到!” 这些都是苏妈妈零零碎碎听来的,每回那个灰衣婆子一来,姨娘就把她们都清出去,只留那个婆子说话。 芸苓送了点心进来,朝华费神了一上午,让厨房做几样甜点心。 西院厨房正愁没有讨好朝华的地方,知道她要用点心,卯足了劲做了四样点心送来的, 八珍白糖糕,细沙百果饼,酒酿玫瑰小馒头和苏式绿豆糕,依次按最甜到最淡摆在海棠花碟中。 朝华抬起茶盏,掀开茶盖吹了口茶汤:“给廊下等着回事的妈妈们也都倒杯茶。” 苏妈妈见连这个也说不动三姑娘,只道这些三姑娘都已经知道了,心中深悔自己晚来了一步,要是早点来,头功不就是她的! “三姑娘,我虽没有物证,但我有人证!我知道常管事和罗姨娘之间送信的婆子。” 朝华终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苏妈妈:“阮妈妈,你带几个人跟苏妈妈去,把人带过来。” “再把琉璃请过来。” 苏妈妈指认了灰衣婆子,那婆子被几个健妇架着带进西花厅内室,她还想喊冤,但她连容朝华的面都没见着。 花厅内室用壁板隔开,两张竹制小桌,两个执笔丫头。 一边跪着她,一边跪着苏妈妈红药木香玉簪几人。 “说罢,何日、何时、何地,都传过些什么话。” 朝华依旧在花厅前厅理事,半天的功夫,西院之后的事项都列出了章程条目,常管事和罗姨娘挪钱私用的事也有了眉目。 “姑娘,常管事在外面求见。” “不见,告诉他,这事不是我能定夺的,叫他向祖母请罪去。” 从灰衣婆子嘴里问出来的事,抄了两份,一份送去老宅,一份送去给爹。 朝华站起身来,她张开双臂,微微抻了抻身子,只觉骨舒神清:“走罢,去娘那儿用晚饭。”
第36章 玉环 华枝春/文 天色微暗, 花园子到了落锁的时候。 朝华走在中间,丫头婆子在两边点灯引路。 自西边到东边, 越是靠近和心园,朝华的神色就越松散。 和心园花树上一只只小灯笼全点了起来了,还没走到院门边,就见门中透出一片暖光,照得墙边花树如雪,绿苔生茵。 紫芝早就在门边等着,看见朝华提着小灯笼迎上来。 “保哥儿今日怎样?”朝华提裙上阶, 阮妈妈甘棠几个跟着她, 留紫芝在和心园陪保哥儿和母亲。 “保哥儿吃得好, 睡得也好, 跟夫人一块儿放了会儿风筝, 还新学了两首唐诗。”紫芝又添上一句, “夫人派唐妈妈给小少爷求记名符去了, 又画了样子让人去打长命锁。” 朝华愈听愈笑,只觉夜间的花气露水沁人心脾。 真娘和保哥儿正预备要用晚饭,保哥儿一见着朝华, 小跑着飞扑上来, 紧紧抱住了朝华的腿:“姐姐!” 就跟八百年没见过似的。 真娘把头一偏装作没瞧见, 嘴上却说:“好几天请不来的人儿, 怎么今儿有空拨冗过来了?” 朝华轻笑出声:“哪里就好几天?不就一天功夫么。” 真娘伸出两根玉葱似的手指头:“一天半!一天半你都不来了!冰心玉壶去请都请不来, 你要再不来, 我就要烧符请神去索你啦。” “这不就来了, 这两天事忙, 不是还送了玉兰花酥给你?” 真娘一听到玉兰花酥就笑:“是梅家送的罢?我一瞧就知道了,好看是好看, 只是一层层起酥太多,馅又用了豆沙,不像玉兰。” 她果然一看就知怎么做。 真娘见朝华虽略有倦色,但神采昂扬的模样,轻轻挽住她的胳膊:“你有什么大好事没告诉我?” 确是大好事,内外肃清,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三哥这几天来信了没有?”朝华岔开话题。 “送了好几封信来……”朝华不提还好,朝华一提,真娘娥眉微蹙,一脸忧色,“他必是在外头遇上什么事儿了,心里头不痛快。” 朝华诧异:“是信里写了什么?” “就是没写什么,我才知道的。”真娘看了眼朝华,“他要是心闲会写诗画画,说几件趣事,可这两天的信里突然忆起旧事来。” 一定是遇上了不称心的事。 朝华怔住。 真娘叹了口气:“先不管这个,你饿不饿?也不知道你来不来用饭,我和保哥儿夜里只简单吃些,要不要叫厨房再添几个菜?” “简单吃些?”真娘还没说完,朝华的眉头便蹙了起来,她一天没看着东院,厨房上就敢怠慢不成? 真娘没了法子,悄声对朝华道:“保哥儿太能吃了,夜里不少吃点我怕他把肚皮给撑破。” 说是简单用饭,真娘就点了几样面食馄饨。 她是苏州人,爱吃苏式面,这时节的黄鱼肉细骨软,厨房上的苏州师傅掐头去尾,只拆下鱼身肉来,鱼骨煎了和雪菜作汤。 桌上小碟小碗,光各样浇头就有七八样。 真娘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牙箸,看保哥儿“呼噜呼噜”吸溜面,吃了一碗又要一碗,真娘啧啧称奇:“他怎么连吃面都这么能吃啊?” 又吃一个油煎肉三角和几只三丝糟肉馄饨,小肚子吃得圆溜溜的。 真娘细细抚摸保哥儿的小脸,用手帕给他擦嘴:“我们不着急吃,每天都有新鲜的,明儿叫她们做三鲜的小饺子小包子送上来。” 保哥儿心满意足,仰着脸让真娘给他擦嘴,他与真娘呆了几天已经很熟悉了,昨日姐姐不在,他还去花园里拾了好些落花送给真娘。 真娘让冰心找了只青瓷大水盂出来,里头注上水,把那些落花盛在水盂中,告诉保哥儿:“这样,落下来花又能再活好几日。” 保哥儿还学了谜语,真娘一个眼神,他摇头晃脑显摆起来:“姐姐,长得像竹不是竹,周身有节不太粗,又是紫来又是绿,只吃生来不吃熟。” “你猜是什么?” 真娘冲朝华使眼色,朝华只好“苦思”片刻,对保哥儿摇头:“我猜不出来,保哥儿告诉我是什么?” “是甘蔗!” “是甘蔗呀!”朝华学着保哥儿的口吻,“保哥儿真聪明,姐姐没猜出来。” 保哥儿咧着嘴笑,他明天还要学新谜语,再让姐姐猜! 朝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他:“前两天教你的诗还记不记得?” 保哥儿记得好几句,把不觉晓和闻啼鸟背了一遍,又背了新学的“天地玄黄”和“云对月,雨对风。” 真娘抚着巴掌,赞许点头:“过两天再教他些吉祥话,以后出门进学拜先生,总能用得上。” 保哥儿得了夸奖,兴兴头头提溜起春宴那日朝华编了送过来柳条小篮子,小心翼翼抱着在罗汉榻角落里缩成一团正在打盹的小虎子,把虎子放在篮中。 在屋中来来回回。 那小篮子编了几天,柳条发干,柳芽儿也掉了大半,但一人一猫玩得兴起,小虎子的尾巴在保哥儿脸上勾过来勾过去。 真娘见了就笑:“那天你编了篮子装了只泥猫来,小虎子气得照脑袋打了泥猫好几下,把篮子给它空出来,让它钻进去,这才高兴了。” 真娘笑看了保哥儿一会,轻轻拉住朝华的手:“得了,让这两个小东西玩,我有正事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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