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容家三房有喜事,他自然要到场恭贺,以全其情。 回帖送出去,就将容家送来的彩头盘了一遍,挑出些黄金让白菘到山下金店兑换了银子。休沐日时,他亲自下山,到砚斋中挑了一方端砚。 沈聿知道容家必有许多亲戚朋友送上名贵礼物,但这方砚已是他手头能拿出来最合适的礼物了。 白菘哀声叹气:“公子!好容易容家又把东西送回来,咱们可算不愁上京的盘缠钱了,这一出手又花了大半!” 眼下已是数米而炊,还这样花用,省闱之后如何上京城啊。 沈聿看两个书僮一脸精打细算的模样,对他们道:“省闱得名,书院会送考。”不仅送考,落脚地也是京城的余杭商会。 余杭富庶,商会会馆吃住都不差。 白菘芦菔一听,脸都泛起来光来,终于不再念叨家计艰难,公子还把余下的几十个铜板给了他们,让他们切点酱肉加餐。 楚六上回已经问过沈聿为何对容家三房的事这样开心,沈聿当时答道:“容世叔甚是厚待我,他有了嗣子,我自然高兴。” 这回他见沈聿上心,也不再多问,只是玩笑道:“你送这方砚台,倒不如把你用过的笔送几枝去。” 如今书院上下都知道有个妙笔生花的沈聿。 万松书院按“天、地、玄、黄”分班,沈聿头一个月只上了五天学,就被分到了天字班。 有好些黄班的学生找到楚六,想托楚六偷拿几支沈聿用过的毛笔给他们。 余杭城学风盛行,学子们考试之前去各个寺庙拜香散心求考试顺利都是寻常事,年年考前寺庙里的文昌殿前都长满了考生。 一样是求顺利,这些人便想要一支沈聿用过的笔。 楚六实在觉得好笑,被他们缠不过,对他们道:“沈兄对笔看得极严,数着数的用呢。” 越难拿的,反而越多人想要。 沈聿发现自己常常找不见毛笔,干脆就在书桌右上角贴了张小白条“金不换,笔换。” 毛笔中最便宜的那种一文钱一支,读书人称这种笔为“金不换”,沈聿自小到大用的都是这一文一支的金不换。 贴上这张条子之后,他桌上不仅不少笔,有时还会多出几支来,写字时再也不会没笔用了。 别人都换笔,楚六先还浑不在意,他差的是笔吗?是沈兄一日一日的苦功。 他自觉如今已经算是刻苦用功,连原先的朋友们都说他像变了一个人。 等见过沈聿是怎么读书的,才知自己的用功不过是锦绣公子哥儿们口中的“用功”,也用自己的笔换了支沈聿的笔。 沈聿看着那只玉管狼毫,直言:“楚兄这只太贵了。” “那你就多给我几支,越秃的越好!”他把沈聿那些写秃了的毛笔整排挂在书桌前,想偷懒的时候就看一眼。 还真的一天比一天学得更久更晚,苦读了小半个月。 家里带去的蜡烛一下消耗得快了,书僮回去取蜡烛。祖母母亲听说他天天点灯熬蜡的读书,一气儿送上山一箱子蜡烛,还抬了七八只攒盒上山来。 管事的一样样说:“这是老太太给的人参丸,这是老太爷赏的笔墨,这是大夫人给参须参叶茶,这是二夫人预备的参膏……” 臊得楚六面红耳赤,发起公子哥的脾气来,除了蜡烛一概都不要。 “回去回去!全拿回去!” 丢了这么大的脸,楚六放假也不想回家,拉上沈聿来赴宴散心。 沈聿道:“已经道过贺了,此时回去还能夜读。” …… “沈兄,你就当是让我歇口气成不成?”说不定宴上还能看见三妹妹! 楚六竭力劝说:“容家这宅子是好几代传下来的,园中那座打唱台就连我们家都没有。” 世人都说楚家的半湖春画舫多么富贵奢华,其实容家只是不显摆出来,不像画舫入湖,人人皆知。 “那垂檐全都镂金错彩,四面镂花雕的《八仙过海》《子仪献寿》《穆桂英挂帅》……容家极少开宴,就是我也没见过几回,沈兄来都来了,岂能不饱饱眼福?” 沈聿不为所动。 楚六继续说道:“两面水阁长廊,一边坐女眷,一边坐男宾,唱戏的时候环音入耳……” 沈聿心中微动,他还未答应,容家五公子和六公子凑了过来:“正是正是,沈兄和六哥都留久些,今儿请的班子极有名气的!” 到底怎么有名,容五容六也说不出来,二人一样是大家出身,但祖母严厉,他们俩在读书上比楚六用功得多。 家里少开宴,在学中也不怎么玩闹,只是性子活泛些。 沈聿的目光在容修容衡两兄弟的脸上打了个转,两人叫楚六叫得亲热,但目光却是望向他的。 他微一沉吟,那两兄弟就互换眼色:“我们俩还想请沈兄去我们的书斋瞧瞧,再去园子里头转转,我们还有收的琴棋篆刻,园子里水廊上刻着全本的《白蛇传》呢!” 沈聿还不表态,容五容六又说:“假前先生给的功课,我们已经写完了,想跟沈兄探讨探讨。” 沈聿明白过来,是容家有人要见他或是要看看他? 是长辈?长辈只需把他叫过去请安就是。 沈聿眸光微亮,难道是……她?
第41章 鼓锣 华枝春/怀愫 沈聿留下来宴饮听戏。 容五容六给姐姐报完信, 才想到这事好像不合规矩。 “四姐,要是被发现了, 咱们是不是得一起挨罚呀?”容六年纪小些,还是有点害怕祖母的,他家的祖母可不是磨两句就能消气的。 也不打他们,就是罚他们去跪祠堂,他跟五哥跪过一次,从此再也不敢惹怒祖母了。 而且怎么是三姐姐要见沈聿呢?不应当是四姐姐见一见楚四么? 容六还冲着容令舒挤挤眼睛:“四姐,楚四哥也来了, 你不见一见?”刚说完容六脑袋上就挨了一扇柄。 容六捂着额头, 容五幸灾乐祸。 令舒收回小扇:“你们俩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听我的号令行事。” 容五容六当面答应, 背转过身说:“别听四姐姐她说得痛快, 她自个也要听三姐姐的号令。” 令舒还没走远呢, 闻言转身又给了弟弟一扇柄! 好容易等到了晚上开宴, 点春堂外的打唱台四周悬起四挂明角风灯,先是男宾们入座,跟着女眷入席。 朝华陪着亲眷们说了半晌话, 好不容易才能在水廊坐下, 一面吃酒一面听戏。 容老太太坐在点春堂中, 身侧都是族中许久未见的老妯娌们。 楚氏在堂内和水阁都设了座位, 里头招呼过一圈, 捞着空闲坐到水阁来。 女孩们挨排行坐, 自朝华起到令惜止, 都坐在大伯母的身边。 楚氏微松口气, 笑盈盈看向朝华:“今儿这样的大喜事,你也能松快松快了。”说着低声对朝华道, “她们几个的酒水都是花浸的甜汁儿,你的是细花烧酒。” 朝华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楚氏看见她笑,也勾起唇角:“就那一小壶啊,可不能多饮,回去再喝。” 到底还有亲朋在,万一过了量就不好了。 朝华执起酒盅,向大伯母敬了一杯。 楚氏见她举杯,心中也是落定了一件大事的,执起杯来浅浅饮了一口:“我还要送客,也不能多饮,这一口算是敬你母亲的大事!” “没有大伯母,便没有今日之喜。” 朝华轻声说完,满饮而尽。 她本来想敬三杯的,楚氏按住她倒酒的手:“就这一小壶,统共才有几杯?知道你有量,也得慢着些喝。” 楚氏说完看了眼坐在点春堂内的容老夫人:“令舒都跟你说了罢?”她猜也猜得着,令舒必把事情告诉朝华了。 “什么都瞒不过大伯娘。” “就是她不说,今儿我也要告诉你的。” 点春堂内,好几个跟容老夫人平辈的妯娌们也正在议朝华的婚事,朝华行三,可不就该轮到她了。 有个一看打扮就知是远亲的妇人从末座远远走到点春堂去,看着像是请安的样子,凑到老太太身边先行了礼。 容老太太先时还笑着听上两句,等多听两句,便皱了眉头。老太太眉梢一动,那妇人很快被琉璃哄下去了,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楚氏人虽在水阁,目光却一直照顾着四周,不等她回身吩咐,冬青已经去问过。 很快回来报说:“是上容村来的本家亲戚,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老太太不高兴了。”说的是三姑娘的婚事。 冬青目光往朝华背影上一落,楚氏就明白了:“哪辈子亲戚?怎么敢到娘面前胡说?问问是谁带来的人。” 朝华猜也猜着了,方才在花厅那人的目光就不断在她身上打量,她泰然自若:“大伯娘不必动气,九叔九婶也都来了,把这人交给九婶罢。” 说完又看向打唱台,这会儿台上正在“跳加官”热场。 头一个出场的是扮作寿星模样的老生,一手捧着个大仙桃,一手柱着桃木杖,绕到场中间,仙桃一开两半,吐出彩绣条幅“寿比南山”。 点春堂内的容老太太一看就笑了。 跳加官是跳福禄寿三星,一般寿星都在最后出场,这会儿排在前面出来,定是大儿媳妇特意吩咐的。 果然后面跟着福星禄星。 福星一手捧如意,一手执福字,福字抖开又是条彩幅“富贵长春”。 最后的禄星头戴乌纱,足穿朝靴,一身官袍,手执长笏板,在台上踩着锣鼓点抖开手中笏板,笏板变作条幅“一品当朝”。 台上台下陆续有人喝彩,容老夫人说了句看赏。 婆子们便拿着两个喜篓,往打唱台上散赏钱,廊下侍候的小丫头们全都跑去捡散落在台下的铜钱。 一时园中热闹非凡。 楚氏看了眼朝华,见她目光盯在台上,问她:“你心里是有主意的,我也不擅自为你作主,要是老太太开了口,就难有转寰的余地了。” 祖母已经在过继的事上退了一步,又把祭祀上名办得这样体面。 朝华不愿意伤祖母的心。 “祖母疼爱我,我也不忍拂了祖母的意。”朝华替大伯母添上酒,“我想认真看看沈家儿郎。” 楚氏思虑片刻:“也好,旁的自然都合适,便家中简薄些也不碍什么,若是今岁省闱得中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省之中科举取士是看参考人数来定的,历年来最多取中的也不过百二十人。中者再去京城参加京闱,举国一共上千个举人。 真要能中,三房结亲说出去也体面。 楚氏放缓了语气:“那就看看,看看也好。”总比今日来的那些亲戚们提起的人家要好。 朝华用银箸挟了块鸡松碧糯饼搁到小碟上奉给楚氏:“我知道,也不光是我看他,也得他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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