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是偏爱她,才觉得她处处都好。 可在楚二夫人的眼里,她过于刚强有主见,未出阁门就敢张罗给自家房中过继,简直倒反天罡。 楚氏也给朝华碟子里挟了块冰花绿豆糕:“对面哪一个是他?” 朝华轻咬一口绿豆糕:“六哥身边穿青袍子的就是。” 楚氏举目望去,先找到自家小六,再往小六身边去看,楚氏的目光微微一顿。 人群中就见个青袍书生端坐在红烛灯火边,灯光照得他极是清癯俊秀,只看眉目就知是个性子坚韧的人。 单看相貌,楚氏已经暗暗点头:“等会儿找个机会,让你祖母也看看。” 老太太一直不相信小儿子的眼光,还是罗姨娘那件事,才让老太太记住了这个姓沈的儿郎,当时还赞过他,说他心明眼亮就胜过许多世家子。 朝华眉梢一弯:“等唱过了《大闹天宫》再说罢。” 隔着唱台灯火,沈聿也一眼就看见了容朝华。 明明容家几个姑娘打扮装束皆一样,可他就是从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目光穿过台上福禄寿三星跳加官的身影,隔着烛火灯影看向容朝华,突然被容五拍了拍肩:“沈兄,等会儿还有一场跳魁星呢!” 容家的世交亲戚中多以读书科举为荣耀,跳过了寿星,自然要跳魁星。 也是让来参宴的学生们沾沾魁星点斗的好运气。 沈聿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对面举了杯,他也跟着举起了杯,轻抿口酒。 还是容六说:“沈兄怎么独饮,咱们该碰杯才是。”好不容易家里许喝酒了,他赶紧喝两口。 一砸吧味儿竟是花浸的甜酒水,必是大伯母特意吩咐的,还拿他们当孩子看呢。 他刚要去取沈聿桌上的酒壶,被哥哥按住手,容五挤眉弄眼像是在提醒弟弟等会儿还有要事要办。 两人这么明显,沈聿只好假作没瞧见,侧身想跟楚六碰杯,又见楚六痴望着灯火。 他顺着楚六的目光看过去,容三姑娘正望过来。 短短一瞬,触之即离。 沈聿微怔,容三姑娘心中果然还是喜欢楚兄。 楚六懵懵问道:“三妹妹刚才好像在看我?” 容五容六听了齐齐叹口气,一个搂他左边胳膊一个搂他右边胳膊:“我说六哥,你就歇了那心思罢!” 别人不知道,他们俩还能不知道? 年年两家小辈都要互相拜岁,三婶第二次犯病去请过净尘师太之后,楚家老太太那脸色就跟六月的天小孩的脸似的,说变就变了! 楚二伯母倒还情热,但打那之后,三姐姐能不去拜岁就不去拜岁,除了大节年庆,素日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这都五六年过去了,楚六哥还不明白? 二人互换个眼色,看来等会儿要顺利把沈聿带到后园假山,得先把楚六给灌醉! 一边坐一个,左一杯右一杯,说些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又劝他大丈夫何患无妻。 楚六喝了一杯又一杯,他拉住了沈聿的手:“沈兄,她是骗我的。” 楚明忱絮絮叨叨:“三妹妹是极好的姑娘,她以为她冷着脸骗骗我,我就会受骗上当,当她是个贪图名利的女子,就厌弃了她。” “可我要是连这些话也信了,那我凭什么说我心悦她呢?” 容五容六到底年纪还小,被这句话惊住了,两边都是男宾这话要是传出去怎么好? 沈聿反应极快,他心中虽受震动,但动作飞快,一把捂住了楚六的嘴:“楚兄是不是想吐?容兄,还请一起扶楚兄下去散散酒劲。” 容五容六立时点头,“唰”一下立起身来,把楚六架起来扶到花园边的小耳房中去。 等到走了半截,容五听见了《大闹天宫》的锣鼓声,一跺脚:“完了!没带上沈公子!”这可怎么办?这可把四姐姐交待的事儿给办砸了。 两人一回头,就见沈聿正跟在他们三人身后。 见两兄弟回头寻找,沈聿只得往前站了站:“我在。”他也不能不在,还不知是不是容三姑娘要见他。 容五松了口气,他冲弟弟挤挤眼儿:“你带楚六哥歇着去,我带沈兄逛逛咱们家的花园子罢?我们家花园里有座垒叠的大假山,是叠石名家卧石生所造,沈兄要不要瞧瞧去?” 这会儿黑灯瞎火,就算去看假山叠石又能看出什么妙处来? 沈聿点头应和:“我听说卧石生叠山能随地而赋形,浑然有真山真水之势。没想到今日能得一见,还请容兄带路。” 容府这处假山群落可通向园中三处,假山顶上还建了座石舫。 取的是太湖石堆雪叠浪之意,石舫就是浪顶上的不系舟。 舫中设一棋室,两个石墩,一张石桌,石桌上刻着张石棋盘,夏日里最热的时候在此处下棋是最凉爽不过的。 容五对守园门的婆子道:“我带同窗夜游石山,不必人跟着。” 书僮又塞上几粒碎钱:“等散了席妈妈拿去吃酒。” 沈聿一路跟在容五身后,刚转过山廊走到园中,就觉打唱台的锣鼓声已经隔得很远了。 容五指了指石舫:“沈兄去上面看看罢?”也不知道三姐姐要说什么,但他觉得还是不听为好。 沈聿又一次依言行事,容五话音刚落,他就抬步往石舫上去。 容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疑惑,怎么这个沈聿这么听话?简直是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半点也不费力气。 他总不会是知道三姐姐要见他罢? 沈聿几步爬上石阶,黑夜之中假山上下一丝灯火也无,石舫边倚墙栽着两株复色海棠花,一半白一半红,正是春季花时,夜间也开得灿烂一片。 沈聿慢步到石舫前站定,心里明明猜到是容姑娘要见他,却又忍不住怀疑,她真的会在这里出现? 舫内倏地亮起一点火星。 朝华正坐在“船舱”内,她打亮火折,点燃了石棋盘上的烛台。 “沈公子。” 沈聿心头急跳,略定定神,迈上“船头”,走进“船舱”,坐到朝华对面的圆石墩上。 “容姑娘。” 容朝华看他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眉梢微抬:“弟弟们蠢钝,沈公子已经猜到我想见你了?” 朝华是面向着沈聿的,沈聿却端坐在石墩上,面朝船头,目光不敢往朝华身上稍视。 反而是朝华借灯烛光细看他:“我想向沈公子致谢。” 沈聿本可以不趟这混水的,他既已知道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但他直言相谏。 不是他挑了这个头,罗姨娘不知还要西院那个池子里趴多久。 朝华双手执平向沈聿行了半礼。 沈聿侧过身来,回了半礼:“不敢当。” 打唱台上锣鼓声稍歇。 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朝华还是有些犹豫,她不说话,沈聿也不询问,两人就这么点着烛火,坐对海棠花。 “容姑娘是有什么想说的?” 模模糊糊的锣声复又响起,这会儿台上该演到孙悟空打龙王,取金箍了。 朝华声音自舌间婉转而出:“我的家事,沈公子都知道了。” 沈聿微顿颔首,父亲多情仁懦,母亲郁愤而疯,姨娘蛇口蜂针,庶妹装痴卖傻。 朝华见他点头,破釜沉舟:“谈嫁娶事,公子愿否?”若有意愿,她就把她的条件摆出来详谈。 沈聿猛然转身望向朝华,朝华也正大胆回望向他。 二人隔着棋桌烛灯,目光对望。 耳边锣鼓声一阵快过一阵,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 沈聿幼年长在榆林,边境来犯城中会敲锣示警百姓躲藏避敌,不论锣在哪里敲响,总会透过土墙传进屋中,避无可避。 民人皆知,锣响城在,锣灭城破。 此时此刻,他恰如身在土墙内。 “沈公子是不愿意,还是一时不能决断?”问到这句时,朝华已是玉面泛红。 他要是没这个意思,又为什么单单拿走那只绿玉环?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沈聿还未答,朝华站起身来,依旧向沈聿微施一礼:“公子若是不愿,只当我没来过,你没听过。” 说完留下那只烛盏,闪身离开石舫。 锣声灭了。 朝华气生双颊,人刚走出石舫转进石山洞内,身后就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容姑娘留步。” 朝华在山洞窄阶上站定,二人相隔两三阶石阶,沈聿道:“姑娘的家事我已知晓,我的家事姑娘不知,此时议婚,失之磊落。” 朝华转身看向他。 “这是其一,其二,方才楚兄醉后吐真言,他说他知道容姑娘那番话是骗他的。” 沈聿站在高处,背光而立,朝华微仰着脸,月色照得她目光莹澈。 还不等朝华开口,就听见石舫下喧闹起来,隔着假山石壁,传来楚六的声音:“石舫还有灯,沈兄是不是在上面?” 而后是容六的声音:“哪有什么灯,你看错了!” 黑夜中,石舫内灯烛一点光亮散出很远,楚六哪会看错,他酒醒了大半,手脚并用要爬假山上石舫找沈聿。 朝华一把拉住沈聿的袖子,将他带下石阶,藏进假山石洞内。 外面容六提心吊胆,又不敢大声张扬,万一三姐姐和沈公子还在石舫里,嚷嚷出去可不就完蛋了。 好在楚六酒没全醒,爬上石舫还花了点功夫,容六往里一瞧,吁出口气:“没人!楚六哥,你看,里头没人!咱们走罢!” 谁知楚六往石墩上一坐,想歇歇脚。 容六急得团团转,五哥明明该在门上守着呀,跟着一想这园子有三道门可通,本该他守一处,五哥守一处,三姐姐的人守一处。 容六继续劝说:“咱们走罢,《大闹天宫》还没唱完,你听这会没锣鼓了,演到孙悟空被关进八卦炉里了。” 等会孙悟空就要破炉而出,小猴子们满台翻筋斗,是整折戏最热闹的一出。 沈聿微低着头,尽量离容朝华远些,两人头顶上就是楚六和容六。 黑暗之中连彼此的影子轮廓都瞧不清,只能闻到对方身上相似的松柏香味。 朝华是因房中爱点柏子香,沈聿是身在万松岭久浸松木香。 沈聿压低声音:“姑娘若是不愿,我会当姑娘没来过,我没听过。” 刚才是朝华让沈聿选,此时是沈聿让朝华选。
第42章 海棠 华枝春/文 石洞内漆黑一团, 两人贴壁站立。 沈聿的声音明明压得极低,也似响在朝华耳畔。 他竭力让声音听上去平稳冷静:“容姑娘与楚兄, 实在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楚六基础打得不错,但读书上确实少些天赋,又实在少了狠劲。读书考举,为任一方的那条上策,对他来说困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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