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不知多久,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她只会发声,不会说话,”状似牛马,身上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布条子。 陈婆子全给脱下来烧了,还点了张送瘟符放在里头:“姑娘家还是别瞧。” 连另外两个疯子,都嫌弃这个疯子。 朝华大概明白了,她飞快写了张药材方子。 用苦参,百部,丁香,蛇床子,薄荷脑再加冰片煮水给她洗澡。就是净尘师太常常告诉听经女信众们的几味药材。 “请大夫来给她瞧病抓药。” 先治身病,再医心病。 写完医案,最上面那行还空着,朝华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陈婆子张口:“喊她什么她都不答应,我们这些都叫她……” 三丫一把扯住陈婆子的衣角:“回姑娘的话,我们叫她哑娘。” 朝华沉吟片刻,在第三张医案上写上了名字。 原来还想多收几个病人的,到真的问诊治病,才发现极难。每个病人身上都还有别的病症,芸娘要不是有她母亲,必也有别的病痛。 陈婆子和三丫看顾不过来。 朝华又问了三人清醒的时间多不多,喝药之后反应如何。才对陈婆子和三丫道:“陈妈妈辛苦,先去抓药煮水,三丫跟我来。” 抓药煮水请大夫,要忙的事还多着。 朝华收了笔,走到每间屋子前,透过窗户去看这几人。 芸娘的心智只有七八岁,但她娘活着的时候教得极好,坐在床上还知道脱鞋,换了干净衣裳,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说话。 芸娘十四岁,二牛嫂称呼上是嫂,其实只比芸娘大上五六岁。 她挺着肚子面朝墙壁口中呼骂不止,偶尔骂丈夫,偶尔骂婆家,隔不多时又掩脸哭起来。 最后一扇窗前,根本没有哑娘的影子,仔细看过一圈,大概是藏在床底下。她好像知道有人窥探,床单簇簇抖动。 朝华退后一步,问三丫:“这个哑娘,是不是同你更好些?更听你的话?” 三丫点点头:“是,别人给饭给水她都不吃,连……连陈妈妈给的也不吃,只有我给她,她才吃。” “那她就由你多照顾些,她用过的床单毛巾都分开单独洗,一定要用滚开的热水烫过,一定要记住!” 三丫点头答应,咬唇好一会儿说:“姑娘,能不能换上木碗木勺子?”这几天光喂饭就不知打烂多少碗了。 这是朝华没想到的,她记上一笔,问三丫:“她们平日都吃什么?” “在船上吃鱼的时候卡过一回,后来陈妈妈就不煮带骨头的了,煮些软饭搁些豆角豆腐肉沫给她们拌着吃。” “你们各有各的心细处,都很好。” 三丫听了夸奖,脸蛋红扑扑的,朝华一点头,她就跑去告诉陈婆子:“陈妈妈,刚才主家夸我们俩呢。” 陈妈妈已经叫人请大夫去了,别的药她不认识,蛇床子有什么不认识的,水边绞下一把来正在煮水。 一面煮一面问三丫:“你刚才干什么扯我?” 三丫年纪小个子矮,她站的地方正可瞧见姑娘和纪管事的脸色:“妈妈真是,每回一说疯字儿,姑娘倒还好,纪管事的脸色都不好看呢。” 陈妈妈恍然,拍了腿:“是了是了,巴巴的治这些人,保不齐家里就有一个……”疯字又要出口,赶紧咽了回去,“往后我闭紧了嘴绝不说!” 看过这几个病人,连最爱说笑的芸苓都垂头不语。 她眼眶鼻尖都是红的:“我回去找找旧衣裳,看能不能捡几件送来。” 朝华笑了:“对她们不实用,倒是日常衣物被褥要多添置些。”最要紧的是添人手。 “等人齐了,把冰心叫过来。”就说冰心回家探亲,调过来几天,教这些丫头婆子怎么煎药。 纪恒拿着朝华列的单子安排事项,宅后渡头已经清了杂草,铺上石板,还派了人看守。 纪恒亲自把人送上船:“姑娘辛苦。” 朝华摇头:“我不觉得辛苦。”看了别的病人,就更不觉得苦了。 船很快划进西湖河道内,朝华人倚船窗,望着湖上微茫烟波,心如小舫沉浮难定。 能不能治好,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眼看快到别苑,朝华从惘然中回神,想起那封信。 她拆开信件,扫过两行,面上神色微变,对沉璧道:“去清波门!” 小船很快划至清波门,这是离万松书院最近的官渡,渡口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许多民人在此乘船往来。 芸苓问:“姑娘是不是想见沈公子?” “是。”朝华一面应声,一面抽出细笔管,随手写了张短笺,折起来交到船娘手中,“请洪娘子把这个送到万松书院沈聿手中,请他下山登船。” 芸苓都已经不吃惊了,姑娘连在老宅都敢见沈公子,湖上这许多人这许多船,有什么不敢见的。 “这会儿是不是还在授课呢?” 万松书院上面就是圣果寺,圣果寺的暮鼓一响,万松书院才散学,看天色还有一会儿。 “那咱们等等。” 芸苓看看湖上卖吃食的小船,她们出来时没带吃食,但既然要在船中会面,总不能没茶没点心。 很快置办了几样茶点,都是湖上最常卖的果子。 芸苓戴了帷幕站在船头,伸头望着岸边挤挤挨挨的人群。 暮鼓刚响了没多久,就见人群中有个高个的青衣书生,怀中抱着一把水墨油伞,拨开人群往渡头来。 沈聿目光在只只小船上睃巡,刚望见容家的小舫,就见船中人掀开一角纱帘,露出双眼睛。 天色将晚,湖光倒映着远山晚霞。 沈聿几步跳上船来,冠巾衣带在身后扬起。 隔着门刚要开口,就见纱帘挑起,从舱内传出一声“进来”。 沉璧和芸苓自觉退到船头去,芸苓摸出荷包,船里有点心了,她们也吃点东西等人。她买了六只大肉包子,三个人分着吃。 小舫驶到三潭映月,船娘停棹不动。 湖上波浮绿腻,灯漾琉璃。 朝华握着那封信:“我派人查过你。” 沈聿笑了:“我知道。”羊肉灌汤包子一送到琅玕簃,他就知道了,十岁之前他长在榆林,这在衢州不是秘密。 朝华又道:“不止是去衢州。” 沈聿神色微顿。 船中不曾点灯,湖中却有灯色波光投进船内。 沈聿一向知道她生得极美,凝质皎若,神仙不殊。 这般容貌才配得起她那双晶莹澄澈的眼睛,此时那双眼睛正望着他:“这封信我看了一半。” 她指尖点在信纸上,将信推到沈聿面前。 沈聿拿起信封信纸,漆口还新,确实是刚刚打开的。 借着船外灯火飞快看完,又将那张信纸放回桌面,反推到朝华身前:“字字属实。” 沈聿凝息敛神,他连婚生子都不是,他是私生子。 他坐在那里,方才接到短笺,飞奔下山的喜悦,此刻烟消云散,他等待她开口。 朝华指指小桌上盛着金丝蜜枣的白瓷碟子:“吃罢。” 沈聿怔怔伸出手去,捻颗枣子送入口中,又甜又粘牙。 “说罢。”朝华也捻一颗,她含着甜枣道,“我要听你说。”
第59章 马药 华枝春/怀愫 日头一点一点挪进山坳, 湖上船灯照得湖面一片潋滟。 芸苓坐在船舱外的小杌子上,咬着肉包压低声音问沉璧:“里头怎么不点灯啊?” 舱内有细语声传出来, 只是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这黑灯瞎火的,对面坐着能看得见么? “不知道。”沉璧说完咬一大口肉包子。 话音刚落,舫中烛火倏地一亮,烛光透过帘幕。 芸苓还以为她们说话被舱内听见了,刚想同沉璧换个眼色,就见沉璧只顾肉包,她翻了翻眼, 又把目光转了回去。 …… 沈聿打起火折点亮灯烛, 待口中甜枣吃尽, 他才道:“我初到容家, 是为了寻仇的。” 朝华眉梢轻抬, 定定望住沈聿。 沈聿没有停下解释, 而是从头说起, 从他出生时说起。 “我不知生父生母是谁。”沈聿的生母大雪天叩开了沈家的门,说她肚中怀着沈大人的孩子。 沈聿的养父品阶小,一年之中有半年守在东营堡内, 说是官员, 其实住的地方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小院子, 四邻街坊也都是些小官员。 夫人叶氏开了门, 看着女人肚子说不出话来。 他们夫妻成婚几年都没孩子, 冷不丁有个正值韶龄梳着姑娘头可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上门, 叶氏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那女人说她陪了沈父几夜, 怀了身子不肯落胎, 被她的养娘赶了出来,辛苦寻到沈大人的家, 求主母容她活命。 还是家中从衢州跟来的老仆范管家老道,给叶氏拿主意,问那年轻女人:“你说这孩子是我们老爷的,总得有个凭证。” 她拿出了一条汗巾,又说出沈大人身上的记认,说出了何年何月与沈大人同过房。 叶氏看见汗巾心里先凉了几分,又听她说出丈夫身上的记认,大雪天总不能把女人赶出门去,把她留在家中待产。 是不是真有过,要等她丈夫回来再说。 那时正逢东胜关苦战,直到沈聿出生,沈聿的养父都没回过家。 等到东胜关大胜,杀进王帐,夷平北狄。沈大人才赶回来,那会儿沈聿的生母已经跑了。 沈聿养父死前勉强进了五品的,之前连五品官都不是,俸禄十分微薄。 沈聿出生之后没多久,有一日都正午时分了,沈家的大门还不开,隔着院墙传出阵阵婴儿的啼哭声。 邻居见势不对,撞开了大门,这才看见沈家几人都躺在床上大睡。 报官之后,查实灶上的冷汤里放了药马的药粉。 榆林处处养马,马药易得,一指甲盖就能把人药翻过去。再一找,沈聿生母不见了,叶氏本就不多的嫁妆也全被卷走了。 叶氏生怕沈聿的生母是被歹人给绑走的,还报官报失请求官差找人。 范老管事道:“汤就是那个女人做的,药当然也是她下的。” 那女人很会讨叶氏的欢心,说这个孩子就给了姐姐,她往后当丫头当奶妈都行。 范老管事提起旧事时,摇头叹息:“她生得美貌又可怜,夫人心肠软,耳根自然也软。”众人一起养孩子过了满月,已经拿她当自家人看待了,谁知她会做这种事。 朝华凝眉不动,等着沈聿继续往下说。 沈聿垂眸,收敛愧色:“我在榆林时,查过这事是不是真的。”他怀疑养父养母为了留下他,故意编了谎话。 朝华讶然,那时的沈聿应当还不满十岁。 沈聿又道:“我看过案卷,确是真的。”沈家确实报过官报过失,连卖马药的人都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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