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苓支起炉子,在阁外烧起茶炉。 又拎个小篮去摘梅子,这会儿的梅子还脆,摘下来腌着吃。等再过些日子,梅子更熟些就能摘来酿梅酒喝了。 梅阁窗户大开,朝华先往阁外望了一眼,看芸苓走远了,这才走到案前。 打开药箱,取出手札,又把袖中卷纸团拿出来。 取笔沾墨,将纸上的字句一句一句抄在手札上。 确认纸上一笔未错,又在口中翻来覆去默念几遍,直到可以背诵。才打起火折将纸团点燃,投到水盂中。 水盂未盛水,火苗轻簇,纸团片刻间在青瓷内烧成一撮纸灰。 朝华不知那个扒船贼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帮她,更不知这首歌诀是真是假。 但有一线的希望,也总要试一试! 芸苓摘了一篮梅子,眼看廊下茶壶要沸,轻手轻脚走廊下提水,伸头一看,就见姑娘在屋中踱来踱去。 姑娘只有遇到难事才会这样。 芸苓屏息凝神,轻轻将茶盅搁在门边,退得远远的。 等到天色渐黑,芸苓的肚子叫了好几遍,才又到门边,那盅茶已经凉透了。 青檀下午送了点心来,还报说老夫人赏下的料子已经送到芙蓉榭去了。紫芝也来问晚饭要不要摆在梅阁里。 知道梅阁不许人进,二人都只在梅林边递东西递话。 这会儿连点心带茶,都搁着纹丝未动,姑娘不饮不食的呆了大半天? 芸苓壮着胆叩响了门:“姑娘?姑娘!天都快黑了。” 朝华猛一抬头,日头西落,阁前水塘倒映着天边霞光,她不抬头还不觉得,一抬头颈项酸涩。 抻抻胳膊,只觉手脚俱酸,收拾书案,提上药箱迈出阁门。 芸苓看她脸上的倦色,知她辛苦,仰脸报喜:“姑娘,纪管事传信回来了,说他明天就到。” 朝华精神大振! 娘的生日就在每年夏至前后那几天,纪管事总是算准了日子回来,这回提前必是带回了好消息。 纪恒确实带回了好消息,他坐船回余杭的途中带回了三个癫狂症病人。 这三人自然不能带进容家,就安置在莲花荡新买的宅院里。宅中灶房,水井都已经清干净能用了,最后面的院落也已经拾掇出来,三个一人一间。 朝华素装赶到时,小院里已经做上了饭菜,纪恒泡了新茶:“姑娘尝尝,这是咱们庄上今年的新茶。” 新茶早已经送到了,摘最嫩的叶芽,总共只有几罐,几乎全送到娘的屋里。 朝华急问:“纪叔,那三个病人是怎么来的?” 纪恒笑了笑:“不瞒姑娘,是买的。” 镇上不好操办,他便叫人去打听哪个村子里有疯妇。 就有村人指给他们看,说河边浣衣的姑娘就是个疯的,打听她有没有父母丈夫,村里的男人笑起来。 一同浣衣老妇说:“她叫芸娘,原来她娘在的时候谁瞧得出她有病?她娘这才走了半年……”因是疯的,彩礼钱叫不高,又因芸娘生得美貌,她爹就想让女儿当暗门。 纪恒知道了,花十两银子买下了她,她是三个病人里年纪最轻的。另外两个,遭遇也差不多,其中一个肚里还怀着孩子。 这些事当然不能说给姑娘听。 纪恒只道:“都签了死契,姑娘放心。”活契还可赎,死契是生死全由主家。 “郎中也就这两日能到,先安排了人看着她们,一个灶上的管饭,一个半大的丫头管煎药。”纪恒说着,目色暗了两分,“路上也一直吃着姑娘给的药方。” 癫狂梦醒汤,是……是夫人吃的药方。 “只是喝药之后,这几个女人一里有半天都在睡。” 朝华了然,她垂眉低声:“刚用药的时候都是如此,等到……等到喝惯了这些药量也就不起作用了。” 纪恒站在那里,久久无法出声。 半晌,他才定过神:“姑娘只管放心,如今茶蚕季过了,后头的货交给我徒弟去办,这头的事我来亲自盯着。” “榆林那里也有信送来,姑娘看看罢。”
第58章 金丝蜜 华枝春/怀愫 沈聿生在榆林, 长在榆林,十岁之后才扶棺回乡。 榆林是九边重地, 朝华早就写信让纪叔不必冒险去查。 纪恒哪能放心得下。 当年容三公子与大姑娘也算得青梅竹马,多少人眼里中天造地设。 二人去过月老祠花神庙,容三公子当着那么多神仙的面起誓此生再不沾二色,不也一样刚成亲没多久,就有了罗姨娘和五姑娘? 他亲去过衢州,知道沈聿在乡间没有一点恶名,为求安心还是托交好的行商再去榆林打听打听。 “姑娘安心, 我是托陕甘当地盐酒帮的商人打听的, 他们地头广人头熟, 不会犯官府忌讳。” 外省人就算千里迢迢的去了, 人生地不熟又已经过了快十年, 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本地的盐酒帮便不同了, 山长水远, 信在驿站走了个来回,刚送到纪恒手中。 “非是我手伸得长,是人在幼年时若遭逢过大变故, 心性便不好说了。”或是更坚忍, 或是更悍戾。 他实在忧心姑娘所托非人。 纪恒虽放良了多年, 但在朝华面前一向恪守规矩, 绝少用长辈的口吻说这些。 朝华知道他是一片好意, 但她笑了:“纪叔, 旁人看我也是一样。”身边亲近她, 偏爱她的人, 才不挑剔她。 朝华接过信件,并不着急拆开, 装进随身斜挎的小佩囊里。 这个佩囊书本大小,是甘棠想到要给朝华做一个的。 甘棠生着病也闲不住,躺在床上翻找布料比划大小:“佩囊比荷包能装的东西多,姑娘总是简装出行,用这个更方便些。” 街市上的商客、香客、学童和民人男女出门时都会挎上佩囊。 甘棠想过了,等那边宅院收拾好,姑娘就要常常出门学医看诊,随身挎包能装银针和纸笔,还能揣上些药油防蚊虫。 芸苓送点心的时候瞧见甘棠病中还动针线,一把抢了过去:“你还病着呢,这东西还不容易,我来做就是。” 她针线上比甘棠更灵巧,很快裁剪出来,还比划给甘棠看:“带子缝得牢些结实些就好,里边再加个隔层。” 先做了一个,朝华试背在身上,让芸苓调节背带的长度。 一边看一边翘起嘴角:“我这样像不像个女游医?”包中正可装一套软羊皮裹着的银针,一套行囊笔。 拔开塞子竹筒塞子就能沾墨写医案药方,方便得很。 朝华站着,芸苓坐着比划背带的长度收针:“姑娘这话说的,哪有女游医呀,外头那些都是叫医婆!” 连她们生了病都不会请医婆看,甘棠病了请的都是正经大夫。 “如今还没有,以后哪知道呢?”朝华说了那么一句,又道,“这佩囊很实用,用结实布料再做两个,不必绣花打籽那么麻烦。” 芸苓听了就扁嘴,哪能真做素面的给姑娘用?她比着朝华寻常那几件简装衣裳,做了颜色相配的佩囊。 青衣配轻红色,黄衣配雪青色,雪灰的衣裳颜色太沉,就给配了个彩拼杂色的佩囊。 甘棠看了就赞:“配得正好。”姑娘已经这样忙了,小处也让她看着舒心才好。 朝华把信装进佩囊夹层,对纪恒道:“纪叔,先带我去看看病人罢。” 院内两侧屋中住病人,正堂收拾出来作看诊煎药和以后针灸的场所,婆子丫头也都住在两边的偏屋里。 丫头婆子都是纪恒从庄上选出来的伶俐人,看见纪管事跟在个年轻姑娘的身后,知道这是主家。 她们虽不明白主家为什么要收女疯子,但都麻利上前问安:“姑娘好。” 行礼行的七零八落,规矩不严,但朝华也不用她们讲宅门里的规矩,只要仔细能办事就好。 朝华问道:“就是你们几人一路照顾她们?” 二人一个点头,一个应“是”,各自自报过家门,婆子姓陈,小丫头没名字就叫三丫。 朝华带她们走进正房屋内,坐在书桌前。芸苓快手快脚取了纸笔来,又磨上墨。 朝华打开佩囊取出竹管,自竹管内倒出支细笔,沾墨抬头,问道:“你们说说,这三个人都叫什么姓名,多大的年纪,分别是什么症状?” 这就是在考问她们了。 纪管事给的这个差事,比在庄上种地得钱多的多,来的时候就说定了,要是差事当的不好,还送她们回庄上务农事去。 姓陈的婆子赶忙道:“第一个来的是芸娘,今年十四……姓冯!” 陈婆子一拍巴掌:“村里人说她是七八岁撞了头了,醒过来人就傻了,年岁越大就越疯,拎着镰刀砍人呢!” 朝华的笔尖凝住,这不是她想找那种病人。 她想找的是像她娘一样,因七情郁愤而致的癫狂病人。 纪恒见状问:“是不是找错了?”实在是这样的病人难寻,沾上一点的就都带回来了,乡间女人,只要还能生孩子就会被留下,少有人管她们是不是真的疯。 朝华对纪叔笑一笑:“无妨。”然后看向陈婆子,对她道,“你继续说。” “带她上船的时候,她发了疯似的踢人打人。”陈婆子一撸袖子,胳膊上确是有两块已经发紫了,“要是让她自己呆着,她倒什么都会,也知道冷热肚饿。” 能自己穿衣吃饭,知道收拾床铺洗倒恭桶,还能帮忙做些活计,但不能看见男人。 朝华飞快写完,抬头问三丫:“你有什么要补的?” 三丫补了几句,譬如刚上船时芸娘的裤子都是死结,死活都不肯脱,行船十来日都没洗过澡。 朝华笔尖一顿,纸上落了颗墨珠。 她又问起另外两个。 怀着身子的妇人没打听到名姓,就叫二牛家的,二牛去山里烧石灰被石头砸死,她听到消息就慢慢疯了。 芸苓吸口气:“她肚里还有孩子呢,家里也不要了?” 陈婆子笑道:“二牛二牛,那家里必还有个大牛,有子有孙的人家,还留个疯儿媳妇干什么?娘家不要婆家不要,可不就卖出来了。” 十两银子呢! 陈婆子心道,这女人虽疯了,运气倒是好的,竟能被买下来专给治病!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正是朝华要找的病人! “找过郎中没有?有几个月身子了?” “看肚子约莫五个月罢。”陈婆子有经验,“她还好,是个文疯子,说说胡话骂骂街。”大半时间是跟她“丈夫”说,余下就是骂婆家。 还得添一个会看妇科的大夫,这附近接生的产婆也得知道在哪,朝华记上一笔。 最后一个,陈婆子说起来就忍不住满脸的嫌弃:“也不知生过几胎,她身上……”身上那个味儿,实在是难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3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