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陪在屋里闷得慌,多备些吃的给她消遣。 问完甘棠的病,朝华才问起眠云阁通水渠的事。 “姑娘放心,胡妈妈亲自领人看着,送进去的东西也都一样样查检过了。”先收拾枯叶,再通水渠,费了几天功夫。 “五姑娘每日都在院门口站着,胡妈妈没让她进去。” 芸苓又道:“今儿一早,五姑娘就去厨房了。” 每五日回老宅给老夫人请一次安,五姑娘天不亮就去了厨房,必是做了点心要孝敬老夫人。 朝华一面听一面换衣裳:“知道了。”眼看时辰差不多,她顺着云墙走到大门边,永秀已经戴了帷帽等在门前。 看见姐姐,她行了个礼:“姐姐。” 朝华回了礼:“妹妹。”看也没看白鹭手上提的食盒。 两姐妹一人一辆车,缓缓往老宅去。 令舒令惜已经在祖母院外等着她们,每到朝华姐妹来时,她们都等着一起请安。 令舒一瞧见朝华就冲她眨眼,示意她等会儿有话要说,永秀垂眉只当没有瞧见。 四个姑娘齐齐进屋,行过礼请过安,在两边坐下,琉璃珊瑚分别送上茶。 趁众人吃茶的时候,永秀奉上点心:“孙女这些日子在家,学着做了些点心,进给祖母尝一尝。” 打开盒盖,竟是一道老君酥。 别家的老夫人老太太讲究食素养身净心,容老太太自言不是个能吃素的,看见老君酥这样的素点心,口中赞道:“越来越进益了,你日常在家里做这些也好。” 女工厨事,打发打发。 永秀又道:“除了萝卜丝,孙女还在里面加了细火腿丝。” 容老太太含笑吩咐琉璃:“去,去取小碟子来。” 人人都分到老君酥,尝过之后令舒夸了好几句:“这个好,往后倒可以做成荤素二种馅的。” “叫永秀把方子写下来,明儿早上我就吃这个。” 永秀面颊晕红,低头时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 楚氏看了,冲朝华流露出赞许之意。 容老夫人搁下点心:“朝朝,我听说你爹在给保哥儿开蒙了?” 朝华应声:“是,保哥儿每日都去书斋上半天课,再跟爹一起用饭,保哥儿是个贴心的孩子。” 容老夫人心里也明白,说是开蒙,其实就是把保哥儿送去当玩伴,给儿子找点事做。 她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朝华。 朝华瞒着大伯母和祖母办那样一件大事,此时被大伯母和祖母用这种目光看着,她微低下头,做谦恭的模样掩饰心中愧疚。 直到请完安,几人才退出屋去。 永秀这回没往令舒屋里去,她拐到六妹妹的屋子:“我这些日子做了几幅针线,请周姨娘给我看看罢。” 周姨娘擅针线,要不然也不会从小就教女儿给嫡母做袜做鞋了。 令舒望着永秀,眉尖一蹙就又散开,对朝华道:“算了,我有正事同你说。” 她拉着朝华的袖子进屋去,几个丫头都退到外间,她凑到朝华耳边:“家里来了两封信,第一封是爹不同意我与楚四郎的婚事。” 朝华点点头,这事她更不惊讶,就以祖母的性子,怎么可能同意。 但她看向令舒:“那第二封……” “第二封信爹又改口了,两封信相隔只有三日。”令舒说,“虽这会儿还没透出消息,但等楚家再上门时,祖母就会点头的。” 世家出身的女孩们,结亲就是结网。 朝华自嘲微哂:“倒是我讨了便宜。”因母亲的病,她的亲事起不到一点作用,反而更自由些。 令舒神色自若:“我还要谢你呢。”楚大夫人身边的朱姨娘办了那种事,她过了门,脊背也能挺得直直的。 朝华颇觉得好笑:“我当时是借力打力,扯的就是你这张大旗,没想到今日,咱们俩且算是互利互惠罢。” 令舒摇着小扇子长吁短叹:“楚四要是卖呆那我就装傻,只希望楚伯母想开些,安心当个好婆婆。” 可千万莫要招惹她。 朝华忍耐不住,笑出声来。 令舒搁下扇子抓一把玫瑰瓜子,磕开一个:“我的事儿都没瞒你,你的事总该给我说了罢?你们俩到底怎么样?我问过五弟六弟了,这一向沈公子都没抄经。” 浴佛节之后就没再抄过,难道沈家公子是个潜心信佛的? 朝华只笑不言,被令舒问急了,她轻轻抽出领中细链,将链上玉环托在掌中。 令舒盯着那只绿玉环,这是书生抄经买来的? 从老宅坐车回去,朝华脸上笑意都未褪。 方才令舒连瓜子都磕不下了,知道二人的四年之约,手指点了她好半晌,除了“威武”两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朝华眉梢一松,芸苓都更活泼些,她掀着车帘望着车道两边的小摊贩,絮絮叨:“要不要买些鲜樱桃甜白瓜回去给甘棠姐姐尝尝?还有沉璧,那个敲糖她肯定喜欢。” 朝华身子靠着车壁,漫声答应:“好啊,多买些带回去给她们分一分。” 倏地车帘外抛进什么落朝华裙上,朝华捡起来一看,是张揉成一团的纸。 芸苓还看着另一边的车窗外:“姑娘,要不要买些角黍,但这个必没咱们自己家做的好吃。”就是看见了有点馋。 朝华捏着纸团,纸上透出墨意,展开一看,是首长歌诀。 “百邪颠狂所为病,针有十三穴须认” 朝华扫过一眼倒抽口气,掀开车帘望向四周,贩夫走卒,挎篮妇人,根本瞧不出是谁扔进来的。 偏偏甘棠病了,沉璧没跟出来,要是沉璧跟着,就能知道是什么人扔的。 既然找不到人,朝华一把放下车帘,目光扫到纸团的最下方。 上面画着一朵小花。
第57章 歌诀 华枝春/怀愫 朝华掀帘的动作, 惊着了跟车的婆子。 街市上人多热闹,跟车的婆子方才被个挑担的汉子绊了一下, 就那么一错眼儿的功夫,她再跟上来只看见姑娘放车帘子。 婆子只当朝华有吩咐却没瞧见人,赶紧挨着车窗:“姑娘有什么吩咐?” 朝华蜷手将纸团塞入袖中,口吻声调都不变:“前面是不是翠沁斋了?” 婆子路熟,立时答应:“是,翠沁斋和九芝斋都在前面那条街上,姑娘想要什么?我这就去买。” 朝华看了眼芸苓:“芸苓, 你去多买几盒点心, 选你们喜欢的, 带回去给大家分一分。” “诶!”芸苓喜笑颜开, 姑娘都这么说了, 那便是院中人人有份的意思。 芸苓原就打算买些给甘棠沉璧尝尝, 姑娘开了口那就是姑娘请客!连车夫和跟出来婆子也人人有份。 马车停在翠沁斋门前, 店里的伙计一瞧见是容家的车,早早迎了上来。 芸苓下车去买点心,几个婆子守在车边。 马车中再无旁人, 朝华摊开那张纸, 从头扫到尾, 确是针灸歌诀, 还是专治百邪癫狂症的歌诀。 她从未听净尘师太说过。 三百字的歌诀, 每句指明一处穴位和针法, 温针, 淬刺…… 朝华越看, 眉头越紧,这套针法, 她现在还使不出来。 但她轻轻抽气,目光久久的停留在歌诀最后一句上,“此是先师真妙诀,狂猖恶鬼走无踪。” 这十三针施完,当真能治癫狂症? 多久施一次针?要不要佐以汤药? 净尘师太说,药量过大人便会怠惰痴傻,前十针她学过,后三针没有,是不是十三针施完,病人也极有可能痴傻? …… 芸苓选了六盒点心,让伙计车夫送到车上。 她钻进车里,笑盈盈对朝华道:“我选了好些她们喜欢的,回去她们定然高兴。”说完又看了眼车窗外,“五姑娘的马车也跟着咱们停了,我便叫百灵也一道选些带回去。” 这种小事姑娘不会计较,芸苓才敢作这个主。 朝华全幅心神都在歌诀上,闻言回神,微一颔首:“是我忘了,你办得好。” 马车“辘辘”向别苑驶去。 永秀坐在后车,百灵把选了什么点心报给她听:“就是些核桃酥,芝麻酥,还有两盒子桃酥。” “姑娘放心,我计算着呢。”没比芸苓那几盒贵。 永秀点头:“等会儿若是让你去取花纱料子,那边给什么你就拿什么。” 祖母赏了六匹料子,说是朝华永秀有孝心,琉璃也没明说哪一样是给谁的,等回去要让姐姐先选。 白鹭笑说:“琉璃姐姐选的时候必都按颜色分派好了,活泼些的就是我们姑娘的,淡雅些的是给三姑娘的。” 方才老太太说了,这两回来请安她们姑娘身上的衣裳都素淡,还是往日那样更显得娇俏,赏下的必是鲜亮料子。 永秀哪会不知,她只是尽力谨慎而已。 瞧见四姐姐有话要跟姐姐说,她连步子也不敢迈到东厢房去。 何妈妈说要学着“识趣”,她正在慢慢学。 给祖母和大伯母送了亲手做的点心,给周姨娘和六妹妹的是各色的丝线彩绢。 周姨娘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两分亲近,一面穿针一面告诉她:“老太太体热,冬天都爱出手汗脚汗,夏天更是,她穿的绸睡鞋时常换,寝衣的领口也要低些的。” 永秀正预备给祖母做身寝衣,想着祖母年纪大了,领口要做得收些才不受寒,没想到祖母不喜欢紧的。 “怪道过去姐姐常给祖母送贡棉枕巾……”永秀以前还觉得素面的枕巾又不费什么功夫,至多就是料子好些而已,没想到祖母最用得上的就是这些。 永秀恍然大悟:“百灵!回去你就去布房领些贡棉来!”她要用贡棉给祖母做寝衣,等下回请安时孝敬给祖母! 以前她从没在意的小事,原来处处都有讲究,等她努力讨了祖母的欢心,就能替姨娘求求情。 哪怕只是从屋子里放出来,能在院中走动也好。 二人一同下车,永秀规规矩矩到姐姐面前行礼,再各分东西。 朝华回到濯缨阁,不及换衣,就提上药箱直往后院梅阁中去:“我要去梅阁,你们不必跟着。” 话是这么说,跟前哪能一个人没有。 芸苓飞快指指点心盒子:“这是姑娘给大家伙买的点心,青檀紫芝你们各处分一分,大家都有!” 说完芸苓就着急忙慌跟上。 梅园在别苑最僻静处,杂种着百余株花梅果梅。园中只有一层三间的小屋,屋前一方池塘,塘里那只船就是沉璧寻常用来练功的。 新打的鱼叉此时正搁在船边。 芸苓四周一望:“这个沉璧倒是喂过兔子了,鱼叉怎么没收起来?” 朝华步子不停,吩咐道:“我在阁中不用人侍候,你就在林里呆着。” 芸苓乖声应承,将要夏至,梅花早已全谢,梅树枝繁叶茂,果梅树枝叶间结了一个个青溜溜的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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