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变色,擒住那人头发,抬腿绕后一袭—— 人已经跪倒在地。 左右立时上来两个壮汉,轻巧将人反制,五花大绑,扔在青色釉面砖上。 薄青城居高临下地俯视,挑眉,“兄弟真是手眼通天,连我也自愧不如,岷江沿岸的匪盗,你也能搭上线?” “谁替你牵的?落了多少好处?” 又问,“抵得上我给你的那些吗?” 问题咄咄,神态却稀松平常,就像站在街边与旧交讨论天气,或者宴席间与宾客闲话寒温。 那人却不发一语,浑身是胆,视死如归。 薄青城打量他半晌,了然笑道:“我知道了,把柄落人家手里了。” 优雅撩袍落座,慵懒地揉太阳穴,“让我想想,会是什么呢?什么东西竟然能让我们的佛六爷软了膝盖骨……” “对了。”倾身向前,露出一抹狂热而天真的笑容,黑曜石样的眼睛比孩童还明媚。 “是你那个五岁的小儿,对吧?”眼神之发亮,仿佛已然被那赤子的灵魂附体,隐隐流露出慑人的邪气。 佛六抬起头,脸色大变,双目发红看向薄青城,神色吓人,“要杀要刮,即刻动手,少他妈罗唣!” 被猛踢一脚,复又痛苦倒下。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表情无奈地拍拍手,出现几名黑衣杀手。 人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在场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此人眼睛上方横亘的断眉已然昭示接下来的命运。 “其他人,通通有赏!” 众部下听闻此话都悚然一惊,脸上写满不可名状的惊惧。 “怎么,今日被拘在此,陪爷看了这么一出好戏,难道不该得赏?” 坐在上首,笑得光明磊落。 这是在敲打他们了。 众人噤声,有反应敏捷些的,当场起立,大表忠心。 薄青城照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脸,只是眼中的阴戾,却比冬日里清晨的大雾,还要浓些。 清除了这样一个害群之马,也好,他想。 所谓祸福相依,如此才不会影响他接下来在蜀中的大计。 出门,赌场的管事旺儿跟上来伺候,手里捧着一条金银交错的细链,还带着成副的枷锁和项圈。 “爷,这是您要的东西。” 拇指轻轻摩挲,“收口再打细些。” - 淮安城内艳阳高照,三千里外的蜀地,却是一片阴云漠漠。 江水奔腾,惊涛拍岸,浪花飞溅,像是硕大青黑的礁石在吞嚼银矿,曜目的白光无数次荡起又碎成齑粉,在金和银的边缘跳跃,直叫天与水渐次漫漶,远处的黛山在雾气中连成一线,闪闪地割人的眼。蜀中向来是富庶之地,天府之国,连山间的口岸,也有如此繁华气象。 苍茫云雾间,一只鹰隼离弦之箭般俯冲而至,落入巉岩耸立的石壁隘口,幽涧深不见底,沿着古怪的青松往里望去,才能看见那如鹰巢一般险峻的匪寨。 一个黑衣老仆朝崖边的竹楼上疾步走去。 “少主,老大请您去议事厅一趟。” 那玉色的海东青正落在长满兰草的窗台,少年刚一推开窗,桀骜乖戾的猛禽便迫不及待朝他肩头扑去。 不想,主人却如此绝情,并无半分与它亲昵的念头。 只是利落地取走指爪间的信卷。 一目十行看过去,入鬓的长眉拧紧。 只是这片刻的冷淡,便急坏了少年青袍下的白猫,利爪抓挠,将暗色云纹的滚边勾出长长的细丝。 海东青瞳中锐光一闪,扑腾才拢起的阔翅,试图教训不守规矩的狸奴。 少年纤长苍白的手,略触鹰颈——顷刻便作出乖静神色。 只有膝下绿瞳的猫儿,任它随意攀咬。 抬腿要走,不提防踝边一个挂件紧抱,嘴角勾起,俯身将袍边的银线扯下,递给嗜闹的猫儿作耍,这才得以脱身。 “少主也太惯着这畜生了。”老仆见耽搁了事,面露不满。 少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推开门,问道:“可是去淮安的船来了?” “只怕还有另外的事要麻烦少主。”面露不虞。 这些土匪头子,也太不讲规矩,他家小主人只来了这么半个月,他们便弄出一大堆麻烦找上门来,什么铁器熔铸,火器使用,采买记账,官商周旋,硬生生将他家小公子当成了衙门里的师爷,昼也烦,夜也烦,害得他家公子旧病复发,心疾难安,倒是他这个老头子,被奉为座上宾,沾了不少的光。 饶是如此,小公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无妨”。 倒是慷慨,直叫他这个老奴,操碎了心肠。 一老一少朝墙上挂了白虎皮的草堂走去。 一进门,便有一群大汉起身行礼,将这对主仆延请至主位。 “小公子,绑错的那几个小娃儿该如何处置?”满脸苍髯的彪形大汉尽力斟酌自己的用词,这段时日,和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待在一处,他们整个寨子里的人似乎都文雅了许多。 “方才做给他们的鱼,第一筷动的分别是何处?”面沉如水,音色清朗如碎玉。 大汉不解其意,仍然据实回答:“第一个掇了一口鱼背,第二个挖的是鱼肚,第三个嘛,”大汉停顿一下,嘴角回荡着笑意,仿佛也觉得那场面很有意思。 “那小子,一上来就挖腮帮子上的月牙肉。” 少年听了,答:“第一个,原路送回;第二个,要一年的粮食收成。” “第三个呢?” “三十年的佃钱。” “明白了!” 大汉一拍掌,左右分别倒酒,“小兄弟,留下来行不,你这一走,大哥还真舍不得!” 少年并不接他的酒,自己斟一杯茶,一饮而尽。 “小弟以茶代酒。” 尽在不言中。 意思已经说得很透。 大汉的神色黯了黯,“行,以后有用得上大哥的地方,尽管张口!” 抱拳,“多谢。” 一路送至渡口,“还有最后一件事,大哥要讨教你。” 少年用眼神示意他说。 大汉压低声音,“截来的那批金丝楠木,该怎么处置?” “乌斯藏不日将会入境朝贡,这些好货,自有红袍的喇嘛抢着收购,沿途的官吏轻易不敢动。”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言重。” 直到船只消失在浩渺的烟波里,青峰寨的一众土匪始觉怅然若失,忽然,头顶翻涌的乌云里,冲出一只矫健的禽鸟,盘旋在众人头顶,不住地唳啸。 青袍玉带的小公子和他沉默稳健的老仆站在船头,向他们挥手作别,直到消失在水与天的交界。
第31章 正午时分, 许青窈出现在淮安城最大的药房——春晖堂前,旁边一队衙门公差打马而过, 尘烟四起。 旁若无人地走进人群, 门前已经聚起大批贫民。 这是春晖堂的每月义诊。 由背后的大东家薄青城牵头,掌柜兼郎中薛汍坐镇。 既然他费尽心机到处搜捕,要断绝她一切后路, 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自投罗网,投向网中一处人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这地方叫作“灯下黑”。 前面一个老妇在柜台上领了数包草药离去, 终于到她,走入屏风后。 坐下, 左手伸出,直腕仰掌, 压低声音:“近来总是心慌不已, 劳烦郎中一瞧。” 薛汍三指指端下压, 眉峰一跳, 掀起那双薄眼皮, 打量她面庞, 凝眉苦索半晌,眼中有惊色闪过。 微抬下巴,语气已不大自然, “右手。” 照做。 薛汍指尖略一触, 被烫着般,突兀地收了手。 语气冰冷, “我给姑娘开一剂, 保证药到病除。” 说着,向外招手, “车把式!” 拦下他想要叫人的手,“小薛神医误诊了。”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 将他叫作小薛神医,是想提醒他关于那个无声消失的老薛神医,她有话要告诉他。难道他连自己的爹也忘了不成? “为何会想起来这里?” 眼看薄二哥苦寻她不得,忽然亲自送上门来,这妇人竟是迷途知返了? 没错,他见过她,也记得她,甚至可以称得上印象深刻,一个寡居三年的孀妇,有朝一日骤然有孕,并且凭借这来路不明的孕胎死里逃生,这任谁听见都可以说是一桩奇闻。 何况借此一役,他还力压了那个姓赵的铁郎中一头,此人被迫出走,这般,淮安城里如今才有了他一家独大的风头。 虽然后面,薄二哥向他讨过几次安胎药,哄得他以为是亲人之间的一般关切,直到现在看来——什么逃妾,分明就是他那堂嫂,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一个面似观音却心机比海的女人。 她到底藏了什么阴谋? 许青窈看对面神情激变,心里只觉好笑,暗道:他果然认出自己。 这很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因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她是磊落的。 也因了这磊落,反叫对面的少年惴惴不安。 “你想干什么?”如果是叫他背叛薄二哥,那就是天方夜谭了,她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能收留她,为她所用? 女人抬头看一眼外面的招牌,“只是来看病。” 眼中有光错落闪过,面色一沉,“你想落胎?” 许青窈只是微微一笑,那意思是:我可没说。 “我说的瞧病——是来给你瞧病。”好心地替他解释。 “我有什么病?”满面狐疑。 “不是瞧你的病,是瞧你爹的病。”言笑晏晏。 薛汍又是一惊,“我爹早走了。” 许青窈不置可否,只是微笑。 见许青窈笑,他不悦地撇了下嘴角,“走了,云游去了,不是病了,更不是死了。” “你爹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淮安城,撇下他注入大半辈子心血的那个药房?”她挑眉,“你就没想过?” 知道她挑拨,薛汍冷笑,“那自然是后继有人。” 他指的是自己。 “何况,”向后一仰,倒在衬了金丝团花坐垫的太师椅上,“托薄二哥的福,如今店面规模扩了十倍不止,到处都是我薛家的药铺子,他老人家自然是要退居后方颐养天年去了。” “颐养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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