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恐怕已经长眠了。” 听她嘴头阴损,薛汍直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他当初为什么要连夜带你走,你也不想想。连自己老爹的死活都不管,你还真是个大孝子,枉你学了一身的岐黄技艺,只作了一个助纣为虐的无知小人。” 眼看她还要再说。 不欲与这名声狼藉的妇人纠缠,“你这张利嘴还是留给我好脾气的二哥听去吧。” 说着就要招人进来。 “啪”地一声,许青窈朝红木桌上拍下一纸,纸面发黄,墨迹已然有些漫漶。 “这是我的诊金。” 只消一眼。 猛然站起身,“全本在哪儿?”薛汍毫不掩饰地欣喜若狂。 “上册被赵岐黄拿走了。” “下册呢?”这样的绝世医书,就算只有下册,也可借此窥得天机,助他的医道步入大乘。 既然义为此人所不惜,便只能动之以利。幸亏她早有准备,在靴中除银票之外,还藏了这样一张残页。 “想要下册,先应了我的条件。” “可以。” “你不问是什么?” “我知道。”已经拿起纸在看了,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不肯再向旁人虚掷一眼。 许青窈哂笑一声,“看来你的忠诚也不过如此。” 外面待诊的百姓已经等得太久,开始聒噪起来。 薛汍头也不抬地唤了一声,“白术,过来,将你的这位师弟领进去。” 许青窈不大信任地看向叫白术的来人,心里提起又沉下——原来这是个盲人。 - 跟着他走进后罩院。 “你就住在这里。”音色温良,叫人心安。 “多谢。” 那人走后,她左右打量,这是一间不大的耳房,只有一床一桌,门外就是炒药晒药的地方,大排的木架子连成一片,上面翻晒着各类生熟草药,因此有浓重的药气充盈于室。 她喜欢这草木青和药香,几天几夜的奔波疲惫减去大半,在层层弥散的清苦味中逐渐睡去。 醒来已是西山薄暮,斜阳在墙上打下金影,像是一个陈旧的铜镜,将小院的一切都折射进去,墙头的杨树在晚风中微微摇动,竹架陶锅,绿草墨药,还有她的青袍皂靴,全都落在那里面,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薄家大院。 抬起头,黛瓦铺成的屋脊后,是邻舍的高楼。 那是一座色泽极沉的木楼,泛着暗红,因离得远,纹理看不大清晰,却隐约知道,不是什么寻常材质,恐怕比她那楠木楼还要好些。 那楼雕梁画栋自是不提,更奇的是,在楼阁背后,还隐着一排山峦,险峻异常,像是顷刻间便要翻云覆雨一般,映着天际乱云飞渡,简直有如人间仙境。 真不知道那造园的,生得怎样的一副玲珑九曲心肠。 那高阁之上,此刻似乎正有两人对饮,其中一人酒入喉肠,大约兴之所至,忽而旋袖念白,那嗓音身段比戏园里的头牌小旦不差什么。 另外一人,坐在一旁,轻斟浅啜,肩挺颈长,侧影如松如鹤,被暗金色余晖度上一层金光,清贵无匹,有如世外仙人。 大约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和美妇吧。 察觉自己的失礼——敛了视线,径直回房。 与那高楼之上投下的目光将将错开。 “了春,下面住的是哪家?”薄今墨问。 了春是贺昳的字,他与今墨二人一向是表字相称。 贺昳足尖点地作了一个收势,走过来朝底下的小院投去一眼,“那是春晖堂的后院。” “春晖堂?” “哦,是个药房,算是淮安城里最大的药房了,那个小薛神医知道吗,如今接了他老子的班儿,又发扬光大,开了好些分号。” “对了,你知道他背后的势力是谁?” “除了那位,还有谁。”笑得了然。 贺昳知道他说的是他那位好二叔。 “济愚,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被揭了底而显得有些扫兴,他还打算把这消息当成献宝呢。 薄今墨早看出他的失落,手朝背后一探,翻转之间,手心里变出来个小玩意儿。 “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贺昳双眼放光,不禁赞道:“只听过浙江舟山的核雕,想不到蜀地也有此物。” 那是一个极小的空心核桃,打磨得圆润光滑,里面竟藏了座山水园子,殿宇楼台,鸟兽草木,甚至还刻着一个秋千架上的小姐,栩栩如生。微寸之地,就能造出这般水月洞天,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贺昳一向是个最爱杂学旁收的,此物显然正合了他意,一时渥在手里摆弄不止。 “你此番回来,有什么打算?” 薄今墨看着底下的药房,微微一笑,“就先从药材生意开始。” “好啊,既然是要行商了,打算起个什么名讳?” 毕竟,那个薄家大房嗣子“墨哥儿”,已然在奔丧路上沉船,从此世间再查无此人了。 “字是老师起的,淮安本地也无人知晓,就还叫‘济愚’。” 当年,他初到青州书院,报上“薄今墨”三个字,夫子言所谓“薄今墨”,薄尽今人今墨,口吻也太托大了些,尽管他确实天资不凡,恐怕会引来不虞之誉,求全之毁,便起了个“济愚”的表字,希望能压得住那股傲气,随着年岁渐长,倒也真给他长成了老成持重的作态。 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皮相。贺昳心想,跟着他学戏,不出三月,肯定名满天下。 “打算姓什么?要不跟我姓吧?”贺昳跃跃欲试。 今墨撇他一眼,望向千里之外。 “姓许。”他说。
第32章 春夜, 月色如银,蛰虫始鸣。 时雨堂中连续几个昼夜灯火未息, 薄青城正负手站在青绿山水缂丝屏风下, 闭着眼睛,寻觅他熟悉的气息——那个女人曾如困兽般倚在这里,用倔强而嫌恶的眼神看他。 问:“人呢?” 长盛坊的管事旺儿, 现在已经是他的贴身总管,因为找人,接连熬了几个大夜, 眼下一片乌青。 “回东家,兄弟们把淮安城里里外外, 都快翻遍了,”声音越来越低, “也没找到夫人的踪迹。” 薄青城转过身:“不是说昨日才有人在城隍庙里见过?” “那只是个无家可归沦为乞丐的妇人。” 沉默良久。 “给她找个安身之处, 另外再赏她些吧。” 旺儿一愣, 低头答“是”。 他真怕她也会沦落至此, 他是个不信鬼神报应的, 从不烧香拜佛, 往日里行善只是为了挣个儒商的口碑,今日却难得积德——为了她,以及她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此处, 望向九天之上的明月, “月儿弯弯挂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许青窈, 处心积虑,到这般田地, 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你是喜是愁? 园中的木棉树已经彻底开败,如水的月下流落一地残红,看着那靡靡血色,他心里忽然一凉,一股刺痛猛然击中他胸口,不好的预感—— “对了,告诉各处药房,把落胎活血的药都停了。” “这……恐怕不妥……”薄家名下的那些生药铺子和薛郎中的医馆都好说,旁人的买卖,贸然插手恐怕落人口实。 他们爷说话行事一向是个有分寸的,怎么偏偏这件事做得这么不留余地。 看出旺儿的顾虑,“放心,城里前几天才起了个生药行会,没哪个不长眼的这会儿上赶着找不痛快。” 旺儿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就要下去。 “明天就到账上支钱,给城内外的寺庙把香油供满,另外,大开粥场,赈民消灾。” 这是怕那位夫人挨饿,抢不过乞丐流民,受了别人的气去。旺儿心里直摇头,照他看,那位这么些时日都没动静,怕是早跑了。 他跟了这位爷这么些年,此人常把美色看得跟洪水猛兽似的,近身连几个伺候的丫鬟都没得,怎么偏偏栽在这位上头了。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天底下有的是,值得费这么大工夫吗? 他还真是看不明白了。 旺儿走后,薄青城倒在罗汉榻上,内室里到处落了女人的衣物——都是她的,这几年居孀,一水的青黑,连小衣都是玉色和月白,她虚掷了青春多少,而他又是错过了她的多少好时光。 满室的馨香,待他找到她,一定要将世间的花团锦簇,全都移栽到那一抹窈窕之上。 - 许青窈坐在灯下,穿着男装的黑布麻衣,三千烦恼丝尽数被一方青布束起。 她心里是喜欢这青黑色的,旁人只以为她居孀不得不如此,常替她惋惜,殊不知如此简素,正合她意。 手下厚厚一叠徽州宣纸,已经用得差不多,应允薛汍的那半本医书,她早就全部记在了脑子里,虽然眼下只能交给他其中的几页——她当然不会完全信任他。 至于她要的东西,希望他不会让她失望。 应该不会,毕竟她才透露给他一个秘密。 她叫他去验尸——验那个薄家老族长的尸。 她告诉他,尸体就停在藏海寺的韦陀殿里,夜间除了几个懒惫的和尚,无人看守。 起初她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只是利用那个薄贵破了局,就会引得那位向来精神矍铄的老族长猝然离世,旁人不明就里,除了骂薄贵以外,还给她扣上黑锅,而恰好同一时间,老族长身旁惯用的薛郎中,听说连老主顾的葬礼都未出席,抛下半生的打拼,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背井离乡。 而当年薄青城的母亲,恰好也是在这位老族长的号令下被沉塘溺毙。 按照那个人的个性,这样的似海深仇,会轻易放手? 他们整个大房,不就毁在他手里? 凭什么他能利用自己身边的丫鬟设伏,而她就不能策反他的小弟? 她也要他尝一尝被近身亲信背叛的痛苦。 不知几时,门悄然而开。 月下立着一个黑洞洞的身影。 那人面目苍白,浑身被露水打湿,披头散发,站在门外,像个地狱归来的鬼魂。 “你故意叫我去的,对吗?”声音颤抖得厉害。 看来是真的,老族长之死果然有猫腻。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父亲离开的真相?” “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青窈站起身,暗黄的灯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投在墙壁上,显得高大而威严,是能主宰鬼魂的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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