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过一辈子,也不想和你待一天。” 薄青城丢开她,坐在一旁笑,“忍了这么些天,终于把实话给说出来了。”
第62章 放羊的小羊倌于清晨上山, 饶是他在山间牧羊十几年,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雾。 半山腰的绝壁上, 有那么一户人家, 柴扉青松,白石虚竹,像是隐士居处。 浓得化不开的大雾中, 一丛丛杜鹃花邪邪招摇,像是许多只发怒的眼睛。 他看得入了迷,身旁的羊群跑散, 也没有发觉。 一只小羊羔擦着他的腿跳走,像裹着棉花的箭头一样扎进了草丛, 他急忙撵过去,跳过溪涧, 爬上巉岩, 一直追到人家的小院里——赫然就是方才注视的那一座。 小羊躲进了窗下的稻草垛里, 他便也轻手轻脚地溜了过去, 伸手一抱, 刚要将羊羔抓个满怀, 忽然定住了眼睛,探着颈子朝内看去,隔着桐油纸, 见那地上铺陈着上好的锦缎, 时时流泻,像是会动的古画, 不由直了眼睛。 雾气散去一点, 他终于看清那并非锦缎,而是谁的长发, 自椅背上垂泻而下。 由于背对着他,桐油窗纸又朦胧,只能看见一双纤细笔直的小腿。 绷直了落在男人汗湿的长颈两侧,随着精壮宽阔的肩头起起伏伏。 曙光渐晓,水露沉降,绸缎样的鸦黑被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徐徐拨动,像在抚弄琴弦。 旭日喷薄,大雾倏而散尽。 少年羊倌呆在原地,口不能视,耳不能言,直到被怀中的小羊亲昵地舔了一下脸,这才醒来,随即被涌来的羊群驮去远山。 “你说的是真的吗?只怕又是在气我。”男人俯身揽住她。 用十指帮她梳理被雾气濡湿的鬓发,“看见对面那座山了吗?就是在那儿,你思念的人摔得粉身碎骨。” “我只后悔没将人给提到你眼前来杀。”他违心地说了这么一句,是要激她。其实他找到那个水匪的时候人就已经跌下山崖了。 “要不再给他风光大葬,挖坟立碑,把牌位放在枕边,就在灵堂云雨,你说好不好?” 他本来确实是打算捉奸的,可是后来他怕了,怕真的给捉着什么,一个好的商人应该知道什么叫作余地,他给自己留了点退路,没在她跟前动手,可是到头来,那些残忍的东西,竟然亲口从她嘴里说出来。 “其实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但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发疯似的抵蹭,头顶青筋若隐若现。 难言的空虚叫他疼痛。 匕首一斜,缚在春凳上的麻绳被截断,人被捞进怀里。 两扇柴扉的缝隙填满,阳光打在门前,照亮地上点点水渍。 草叶拂动,露珠不时坠下几颗,很晶莹地破碎掉了。 磋磨了一夜,他终于肯让自己心满意足。 隔着一道薄壁,听见里面的水声和哭声,“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窗之隔,什么‘山山黄叶飞’,你倒很会念,给别人读书有劲得很,现在怎么哑巴了?” “你以为我买这些书干什么?” …… 第二天夜里。 许青窈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时天旋地转,星辰万物都在闪闪律动。 马车轱辘滚滚,一路碾过疯长的青草,清冽的碎汁液混合微腥的土气,间或黑暗中传来一两声犬吠,让许青窈明白,这是行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她艰难地爬起身,掀开帘帷,朝窗外看去,月光下草木森森,鸢尾开得到处都是,泥土松软,像才下过雨,走过的草地都被碾出两道辙痕,“薄青城,你要带我去哪儿?” 没有回答,只听得见马车趟过溪流的淙淙之声,水沫飞溅,碎银裂玉一样。 天边微麻,看来他是趁夜行走。 晨光熹微,直到看见枝桠参差叶片油绿的十里桃林,许青窈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到了桃村。 自己生长了十七年的桃村。 镶金嵌玉流苏垂垂的油壁车和高大骏美的马儿一直驶进村庄深处。 青石板路年久失修,马车跌宕起伏,看着记忆中熟悉的景象,许青窈的心也随着轮毂七上八下。 他是要干什么? 行到一处篱门小院前。 旧年的门神画儿还贴在两扇柴门上,楹联已经暗淡。 车子的响动和马的嘶鸣,引发一阵鸡犬吠叫。 车前的帘幕掀开,探进一只手来。 许青窈坐着不动。 他又叫了一声。 她双目失神,就像失去了灵魂。 薄青城抿了抿平直的嘴角,叫了一句“嫂嫂”,又为她指指门前的那几人,威胁不言而喻。 ——她毕竟还在居孀,被人看见后果可就难说了。 她忖了片刻,终于起身,薄青城长臂一挽,将人搀扶下来。 “手怎么这么冰?”他附在她耳边问。 看着从富丽堂皇的马车上下来的贵夫人,院内的几人都愣在原地。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率先跑到门上,各扒住门框一边张望,大的有十四了,小的才三岁。 “这是……窈姐姐?” “窈娘!”井畔打水的妇人,惊得丢脱井绳,满满一桶水又噗通落进井里,晃荡的水声在井壁里浮浮沉沉。 菜畦里掘地的农夫停下手里的活计,眯着眼睛细看。 许青窈上了台阶,跨进院门。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掀开苇帘跑了出来,穿着一袭紫丁香色潞州绸对衿袄,下着深碧色长裙,眉间还点着花钿。 “姐!” “青袖。” “这就是你堂妹?”薄青城看了女孩一眼,在许青窈耳边问道。 许青窈假装没听见,只亲昵地挽过妹妹的臂膀,二人径直朝里走。 走出几步,回头狠瞪了他一记,好像是警告他不要打她妹妹的主意,薄青城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窈娘怎么回来了!”穿紫色团花比甲的的妇人颧骨微凸,此刻把脚停在当院,正上下打量许青窈,把两只手放在腋下擦来擦去。 “这位是?” 妇人看向许青窈身后的薄青城,眼睛微微一亮,之后又颇露出些狐疑。 许青窈正想着用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就听薄青城说道:“我是府上管家。” 竟有如此年轻俊美的管家,妇人心里暗忖,可见这薄府真是天大的富贵和体面,连管家都与旁人云泥之别。 后面农夫把锄头倚在墙根儿,才讷讷上前来,薄青城猜这是许青窈的大伯,遂老远就见礼,男人回以憨厚一笑。 看他说话结巴,行动间很愚弱的样子,薄青城揣测这家人大约是由面前的妇人主事,这男人是个甩手掌柜,心里遂有些轻视。 “车上有夫人给老爷和太太备下的薄礼。” 看着那满满当当一车的大小礼包,男人愣了愣,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女人眉开眼笑,搓着手上前,亲昵地看向许青窈,“好不容易回一次家,还这么破费。” 许青窈疲惫地笑了笑。 妇人招来两个男孩,命父子三人把东西都往家里搬,来回跑了不知道多少趟,自己则引着许青窈和薄青城朝房里去。 趁婶娘去做饭的工夫,许青窈拽住薄青城袖子,低声质问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薄青城正负手在窗前赏院子里的小景,遭她这么一扯,回头似笑非笑,朝窗外努努嘴。 许青窈随之向窗外看去,堂妹青袖正站在石榴树下摘花,眼波流转,人比花娇,鬓边蝴蝶步摇款款轻摆。 “‘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薄青城轻轻摘下她鬓上的碧玉簪,笑着说:“你妹妹好像比你漂亮呢。” 他当然是信口扯谎,为了气她。因此此刻看到她怒不可遏,他就有些快意,她还是这样好看,比稳坐云端的时候多点人气,面无表情的时候太拒人千里。听说有一种美人叫“怒目美人”,就是生气的时候自带娇艳,恐怕就是如此。 许青窈冷笑,“和你有什么关系?还轮不到你来对我的样貌指指点点!” 薄青城似笑非笑道:“你不会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女人吧?” 许青窈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天下却少有你这样无耻的男人!” “你把自己当主子,我们却不是那任你挑选的货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儿什么把戏,你想操控我的心智,但我不会上你的当。” “另外,我妹妹长什么样也与你无关,自己先照照镜子,满身的疮疤,叫人恶心,每天晚上对着你的身子,都叫我反胃。” 薄青城愣在原地,眼中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直到妇人把饭端进来,许青窈的话还在他耳边浮浮沉沉,他好像耳鸣了。 薄青城拂袖而去,正与进门的堂妹许青袖擦肩而过,看到男人脸上的巴掌印,许青袖脚下一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许青窈笑笑,随意解释道:“府上的奴才多嘴,说错了话。” 少女眼中难掩惊诧,“姐,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又说:“大户人家的规矩真多。” 饭桌上。 薄青城姗姗来迟,眼尾和鼻尖微微发红。 许青窈多看了两眼,面不改色地垂眸。 一落座,许青窈的婶娘就忙着给薄青城添菜,“这位管家怎么称呼?” “哦,姓,”薄青城略一思索,“姓蓝。”许青窈看了一眼,知道这是随他母家的姓。 “敢问蓝管家,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五。” “可曾婚配否?”妇人又是掇菜又是添酒,很是热络。 薄青城看许青窈一眼,转头微微笑道:“自小便有一心上人。” 许青窈低头默默啜了口汤。 “自小?看来是青梅竹马了,竟然还未结成眷属吗?”妇人显然有些心急了。 连她那老实的丈夫都听出不对劲,皱着眉头使眼色提醒她,许青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拿臂肘碰了自己亲娘好几下。 薄青城却好像不以为意,露出一道带着憾然的微笑,“她已嫁了人,我至今未娶。”声音清冷肃然。 “那是为何?” 薄青城略有停顿,随即笑吟吟地看向众人。 “在等她变成寡妇。” 薄青城说着,在桌底下拿膝盖向身侧人轻轻一撞,许青窈不动声色地将椅子挪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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