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薄素素的?也就只有她和薄青城的关系还算亲近。 她将镯子翻来覆去地细看,看到里面的条纹,好像有一丛竹叶形的印记,终于,她想起来了。 这不是她的堂妹袖袖的镯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还是上次和薄青城一起回娘家,许青袖从礼盒里拆开的,当即就喜欢的不得了,她只好让她戴上了,当时两个人还就镯子里面的那从竹叶很是赞叹了一番。 她又俯身钻进床底,这回一够,全是鸡毛花朵布球之类的,想来这里是猫的秘密仓库,玩具都储存在这地方,这镯子难不成也是它叼回来的? 猫哪来的这东西? 想到这里,她的心重重一沉,莫非,大伯他们来过了?
第93章 许青窈派人出去打听, 这才知道,半个月前, 伯父一家曾经来过, 被赶出了薄府大门,甚至还遭一群护院给打出巷口,自己的堂弟许春官因为性子犟, 跟薄府的奴仆起了争执,差点被打断胳膊。 看见许青窈身形不稳,一旁的云娘立马将人扶住。 不用想, 就知道这是薄青城的手笔,大约是两人上次回娘家闹出的不愉快, 让他出此下策。 许青窈失魂丧魄地呆坐在椅子上,云娘端来茶水, 被许青窈推开, 看向云娘的时候, 她眼底像是有雾气, “叫底下人备马, 我要出门一趟。” 坐在马车上, 许青窈再没有心思同往常一样张望窗外的风景,沿街市井叫卖烟火浓重,然而却不再使她感到自在和亲近, 纯粹化为恼人的嘈杂, 忽近忽远,像是车轮在耳朵里来回碾压, 她这才意识到, 自己又耳鸣了。 她耳鸣有一段时间了,尤其是在每天晚上睡前, 最为厉害,好像枕头里有辆疾驰的巨大马车,有时马蹄哒哒,有时车轮橐橐,偶尔还有一段呼啸而过的风声,风中甚至有人打着尖利的哨子。 她曾经在古书上看过一则传奇,说是世上有一种枕头,枕上去就能听见千万里外的声音,这仙枕曾被一位大官得到,每夜于睡梦中都能听见潮水翻涌,从前他失眠难耐,自换了这枕头,便酣然入梦,夜夜好眠。后来妻子问起,大官才说出实情,原来他的祖籍在钱塘,枕头里熟悉的潮水声便来自钱塘江大潮,也就是这股潮水,平息了他思乡难耐的燥郁之情。 因为这个故事,她甚至真的换过好几次枕头,可惜无济于事。 许青窈苦中作乐地想,难不成自己的枕头竟也被谁施了法不成?可惜她没有好福气听见潮声,当然,她也没有什么莼鲈之思需要缓解,过往,对她来说,似乎没有多少可留恋的东西。 她不是个恋旧的人。 矛盾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不恋旧,也不代表她绝情,她从前寄人篱下在大伯家,似乎确实有一些心酸的细节,然而可以堂而皇之诉说的委屈并不多,这就导致她对他们的感情极为复杂,虽然是别人家,却又到底是别人家——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你一口饭吃,并不曾使你挨饿受冻,甚至还叫你有功夫识字绣花……已经够好了吧。 相比起那些将沦为孤儿的亲戚孩子卖给人作奴仆的行为,甚至算得上深明大义。 还不要说,那年饥荒……说起这个,她不愿细想,深深吐出一口气,掀了帘子朝窗外看去,然而她的回忆和心灵互为证物,确确实实地告诉她,她是在那一对夫妻的血肉中成长起来的。 所以,她不能撇下他们不管,可是真要管,她又本能地有些抗拒,在薄府三年,派人去送过钱粮,然而没回去省过亲,就是最好的证明。 恩情过重而难还,委屈经久仍不消,两方拉扯,她打算把自己藏起来,长久地逃避。 可是自从上次薄青城带她回去,就藏不住了,这次,则是不能藏。 他们又不知道,那场驱逐是不是自己的授意,或许已经在恨她了也说不定,当然,这不重要,她更担心的是,按照那个人的手段,他们一家会不会已经被送走。 被送走吗? 她脑中忽然亮了一下——被送走会不会更好? 到一个天涯海角的地方,从此她就和他们再无瓜葛,然后,那份久远的复杂和心酸将化作回忆永存。 她几乎是同一时刻开始谴责自己的薄情,多么忘恩负义的行为。 然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已经泄露了她发自内心的欢愉和期待。 就在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她经过一家米店,仿佛白昼之中电闪雷鸣,黑色招牌在燃烧——“如意米店”四个字闪闪发亮。 她知道,马车已经行到她那位婶娘娘家的地界,那年饥荒,婶娘是在这里兑换的米,她很确定,是“兑换”,不是“乞讨”,所以后来,当她体会到那一种与之相似的羞耻的痛楚,若干年前吃下的米,全部化为石子,硌得她寝食难安。 这似乎是命运的昭示,由不得她选择,马儿撒开四蹄,朝桃村而去。 时辰飞一般过去,在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下车。 “这是……发生了什么?”许青窈低声喃喃。 所有的东西都被收回房中,院子空得像一个没人坐的高脚凳,只有天上的云不舍地在上面徘徊。 “袖袖?”许青窈紧张地唤了一声。 “阿姐,你怎么过来了?” 许青窈循着声音转过身,大门口立着个粉衫碧裙的女孩子,头上利落地包着蓝色碎花布巾,上面落满灰尘。 光影明昧交界处,少女立在那里,笑着看她,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她自己则是一位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 许青窈忽然眼睛一红,然而还是笑着说:“我来看看你们。” “阿姐,幸亏你回来了,我们今天就要走了。” 几乎是像做梦一样,许青窈不由自主地问出声:“去哪儿?” “我们要去归化城。” 归化城是朝廷和蒙古部落休兵议和后,在通贡互市政策下出现的产物,经过几年的通商发展,那里如今安定繁荣,两族百姓相交友好,“醉饱讴歌,婆娑忘返”,内地的许多商人不远万里将丝绸和茶叶运到归化出售,常常赚得盆满钵满。 “归化,好远,是在很北边的地方吧,”许青窈说着,视线也随之望向远方,眼底一片空漠,“为什么你们要去那么远?” “窈窈回来了。”从牛棚里走出一对夫妇,两人互相为对方拍身上的灰。 看见素来沉默寡言的大伯忽然笑容满面,热络地朝自己招呼,许青窈有片刻的怔忡。 回神之后,她开门见山地问:“大伯,为什么忽然要搬去归化?” “朝廷关心我们这些无业的漕丁,说是愿意的迁到北边,参与开荒,赏良田百亩,还准许放牧养马,自从我从河道上退下来,你也知道,咱家也没什么进项了,种地还要交租,一年到头捞不到多少,不如这回趁着这个机会,还能换种活法。” 素来嘴快的杜氏今日难得没有一上来就拆自己男人的台,反而笑吟吟地附和,“是啊,还不要说薄少爷肯叫春官到归化城的分庄当副掌柜。” “哪里是副掌柜哦,”少年走过来,朝许青窈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姐,随后给众人解释:“别听我娘胡说,就是个学徒,做成了伙计,再做招待,后面还要跑堂和跑市,打几年算盘,账务精通了,才能跟着副帮和老帮,一点点学,一步步走。” “以我儿的聪明,那是迟早的事。”杜氏不无得意地说。 许青窈注意力却不在这儿,很惊异地问:“薄少爷?哪个薄少爷?” 门口的马车嘶鸣,上面跳下一老一少来。 老的是徐伯,年轻的自然是薄家小少爷薄今墨,穿着苍青色圆领袍,腰系羊脂玉带,肤色冷白,眉眼秾艳,却不显媚气,反而萧萧肃肃,矜贵清雅。 “你怎么在这儿?”许青窈皱眉。 “我来送别漕帮的老前辈。” 许老神色惶恐,连忙摆手,“少帮主这么说,可就太臊我这张老脸了,只不过从前仗着年轻有把子力气,多在漕河上跑了那么几年,在帮里连个名号都排不上,哪里敢当得起帮主的一声老前辈。” “只要登过咱们漕帮的船,就算是漕帮的兄弟了,每一位弟兄的功劳,老帮主都念念不忘,临过世前还要我发誓善待兄弟们,您这种为漕运出力多年的老人,自然是前辈中的前辈,怠慢不得。” 两人一本正经地寒暄。 许青窈听得一头雾水,漕帮就算了,她的伯父确实从前是漕丁,靠运河拉粮为生,如今看来,薄今墨又当上了漕帮帮主,作为新官上任,笼络底下的人心是必然之举,但是钱庄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堂弟春官会和薄今墨的恒昌记扯上关系?而且为什么现在全家突然就要搬去人生地不熟的异乡? 想到这里,许青窈看向一旁的少女,“袖袖,你也要跟着去吗?” 许青袖笑得有些腼腆,“宋先生也要去归化城,薄少爷给他在那边寻了一个参军的门路。” 许青窈点头,“原来如此。” 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安排了去处,而且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去处,怪不得他们迫不及待要搬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把目光投向薄今墨,试图询问他这么做的理由。 趁着许家一家子忙前忙后,往外面马车上抬东西,他陪她站在阳光充沛的土墙下,向她讲述了这桩公案的始末。 三天前。 炉房因为是铸银重地,禁止夹带私物,进出都要严查,每七日准一回假,薄暮时分,少年许春官正站在离开的一群伙计之中,等待搜身。 前面的伙计已经相继离开,终于轮到许春官,只见他身穿崭新棉布蓝褂,脚蹬一双千层底布鞋,头上戴一顶黑色瓜皮帽,双手正恭谨地负在身后,等待门人的搜查。 前胸后背都被拍过一遍,甚至连脚底板都亮出来了。 “帽子取下来。”负责检查的门人铁面无情。 低眉顺眼的少年赶忙照做,将头顶的髻子散开。 “好了。”那人摆手。 少年微不可见地吐出一口气,正要朝前迈。 “等一下。”身后响起声音,出自另一个年长的仆役之口。 许春官停步,额上几乎渗出冷汗。 “帽子翻过来。” 少年哆嗦着手,就要将瓜皮帽倒扣过来,薄今墨忽然出现,站在门口,朝他叫了声,“堂舅。” 许春官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忙大声回应,以表示他确实和少东家有点亲戚关系,那搜身的老仆见状,也不好再在少东家面前动手,便慷慨地放了许春官,将帽子重新扣到头顶上,许春官飞也似地扑到薄今墨的面前,“少东家找我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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