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始终想不通,堂堂通政使,为何固守婚约执意娶一个讼师之女。 静默的一晌,有嗡嗡虫鸣自墙角的茉莉中传出,吸引了季绾的注意。花开正艳,经风吹淡了香气,也吹散了她适才的忧愁。 “沈栩,你靠过来些。” 沈栩不解,略显迟钝地附身,眼里含着点点迷茫,还有一丝克制的余情。 若季绾对他用情至深,执意不嫁君晟,或许、或许...... 随着彼此越靠越近,沈栩能从女子的墨瞳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喉咙不自觉轻滚。 可就在他辗转于狐疑和不确定的希冀之间时,落有花瓣的一绺黑发被女子快速割断。 动作之快,让他和一旁的季渊都来不及反应。 季绾手起刀落,摊开攥有一绺黑发的手,任那绺被割断的发丝随风散去。 她想,该结束了。 韶华不该因为一个想要离开的人变得黯淡。 “你我今日割发断义,经年不复往来。” 这段感情,需要割断得明明白白。
第02章 瞧见这一幕,躲在侧门里窥视的粉衣少女惊讶捂嘴,小跑着越过垂花门,穿梭进廊腰缦回的后宅中,直抵老夫人徐氏的院落。 徐老夫人是君太师的母亲,所居住的蕙兰苑质朴简洁,镂雕云纹黄花梨的家私散发木质香,甫一进门,宛若进入清韵幽静的学堂。 有熏香自翘头案上缥缈,庞眉皓发的老者正手执紫毫,笔走龙蛇。 陪在侧的两人,一个是老夫人的贴身婢女,一个是君太师的姨娘,年轻时也曾伺候过老夫人的起居。 走进来的二房六姑娘君淼凑上前,道:“祖母,那女子好生利索,割断了沈栩一绺长发,就此断义。” 说着,还空手比划起季绾的动作,一薅一扯一割,冷静果决。 徐老夫人闻言微怔,未置一词,在宣纸上完成最后一笔,抬头看了眼漏刻。 浮剑已指申时,再有两个时辰就能见到长孙了。 “算算日子,阿晟今儿已巡察完宛平县的案子,傍晚回城。派人去跟魏管家说一声,让他带人去城门外候着,务必将长公子迎回府中。老身倒要看看,谁敢说句不是!” 陶姨娘含笑不语。 君淼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侍女下去张罗。 作为二房的小辈,也不好过多插手大房这边的事,尤其还有老太太从中拦着,沈栩的认亲宴是一拖再拖。 迟迟不办认亲宴,诸如君淼等族中嫡系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沈栩为好。 徐老夫人坐回罗汉床,头倚如意枕,才问道:“那丫头唤作什么?” 君淼上前,“哪个丫头?” “还有哪个丫头?” “季绾,绾合的绾。” 徐老夫人若有所思,“最近城东不太平,让门侍安排轿子送人回去。” “人已经离开了。” ** 从太师府离开,姐弟二人走在城东最繁华的街市上。 既为繁华街市,扒手众多,最忙碌的衙门当数负责捉贼的五城兵马司。 季渊跟在季绾身旁,偶尔替姐姐挡开迎面走来的路人。他不会讲话,无法出言安慰,便如影子寸步不离。 街上有不少衙役,提着长刀盘查可疑的人,先后抓了不少扒手。 “见过这两个歹人吗?” “没有没有。” 百姓们见怪不怪,除了避让,不见惊慌。 这个时辰,医馆已打烊,季绾打算带着弟弟前往城东一家藏在巷子里的书肆转转。 名为珍书阁。 书肆的门脸是座两层阁楼,阁楼内汗牛充栋,应有尽有。 店主是一位白头翁,这会儿正倚坐摇椅,提壶在侧,闲适之态像是没有忧愁,兴是上了年纪,经历过沧桑百态 。 浮云尔尔,不起波澜。 季绾时常来此借阅医书,一来二去与之熟识,进门打过招呼,便钻进鳞次栉比的书架,季渊则坐在门口透风处,捧起一本《天工开物》闷头研读。 白发翁咧开嘴,露出缺牙的牙花,提起老紫砂为他斟茶,“伢子,润润喉。” 季渊点点头,又埋头进书里。 白发翁笑着摇起蒲扇,朝书架的方向扯了一嗓子,“绾丫头,你上次要的《千金方》,小老儿买到了,就放在二楼靠窗的书架上,自己去拿吧。” 季绾探出脑袋道了声谢,提裙拾级而上,看向空旷的二楼明间。 明间只有两个书架,分置于太师壁两侧,靠窗的书架和太师壁之间还有一扇通往后堂的木门。 季绾站定,发现太师壁上悬挂着一幅崭新的中堂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落款写有画师的表字。 君安钰。 季绾不识君安钰其人,但还是认真欣赏起画作,看得出,画师是个阅历丰富的人,才能绘制出这样一幅恢弘壮阔的山水画。 从挂画 上收回视线,季绾注意到紧邻太师壁的后堂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极了老鼠窜动弄出的细微声响。 有人在后堂吗? 为了不扰人休憩,她想着尽快离开,于是走到直棂窗和太师壁之间的书架前,寻摸着已付过定金的那本《千金方》。 被摆放在了书架的最上排。 她踮脚去拿,可还是矮了书架一截,正准备转身寻把木椅来,余光陡然捕捉到一抹身影,没等她转过身,身体就被那人桎梏住了。 “救......” “别出声。” 唇被捂住的一瞬,背后传来那人清越如玉珠落银盘的声音,泠泠冰质的语调,随之而来的是阵阵老山檀的醇正气味。 季绾背脊一僵,不敢动弹,亦不敢回头,想起街上巡逻的大批衙役,暗想自己不会是遇到逃窜的扒手了吧!若与她一样是买家,断不会做出如此唐突之举。 思量间,她扯下腰间钱袋,塞在男子另一只手里,“壮士,我只有这些,都拿去吧。衙役会在酉时二刻轮值,你赶着间隙逃离城东,大有脱身的可能。” 身后的男子一顿,发出低沉短促的轻笑,更为用力地捂住她的唇,示意她别再出声。 太师壁后窸窣声止,似是那里面的人屏住了呼吸。 伺机而动。 夕阳斜照直棂窗,洒在窗前人的眼尾,映淡了浓稠的黑瞳,他一手捂住季绾的唇,用另一只手掷出钱袋,砸在通往后堂的木门上。 一刹那,躲在后堂的两人如惊弓之鸟破门而出,做出搏杀之势。 男子将季绾推进窗棂与书架的间隙中,“别动。” 旋即与两名不速之客交起手,身姿矫健,招招狠辣,扬起墨蓝宽大的衣袂,徒手扼住一人脖颈,甩向另一人,睥睨着两人滚下旋梯,堵住了欲要冲上来的季渊和一名壮实的青年。 “陌寒,将二人送去兵马司。” 壮实的青年微微颔首,“诺,大人。” 男子站在旋梯口,看着冲上来的季渊,没有阻拦。 季渊显然愣了半晌,却因担忧姐姐没再迟疑,快步跑上去。 季绾从缝隙里走出,与迎面跑来的弟弟点点头,示意自己无事,又快速来到男子身边,欠身施礼,“适才慌乱,错将君大人当作小贼,不识泰山,祈蒙见恕。” 虽与君晟只有寥寥几面之交,但男子异于常人的气韵,是会让人过目难忘的。 君晟挽了挽衣袂,带了点深意地问道:“衙役会在酉时二刻轮换,赶着间隙逃离,可以脱身?” 听语气,是要算账了。 季绾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将头垂得更低,“为自保,通权达变,当不得真。” “急中生智,机敏之举,该褒奖娘子才是。” “民女惶恐。” 季绾下意识抬眸,对上一双内勾外翘的长眸,那里面分明含着浅碎的笑意。 是在揶揄吗? 这时,白发翁气喘吁吁地爬上旋梯,捶了捶腿,“诶呀杀千刀的小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闹事,抓去官府都便宜他们了!不过话说回来,大人前来怎不派人事先知会一声?小老儿也好备上酒菜!” 季绾姐弟对视一眼,看起来他们是熟识。 君晟视线掠过老者,又落回季绾的脸上,见她有意回避,便收回视线,越过众人,径自走向后堂,“齐伯,派人送两位贵客回去。” 白发翁立即跟上,“大人今晚不回太师府?老夫人那边可不好交代。” 季绾没急着走,等在旋梯口,直到白发翁将钱袋子和《千金方》递给她,才问道:“您与君大人是熟识,可知他与晚辈的事?” 齐伯瞄了瞄半敞的后堂,“大人的事,小老儿可不敢多问。” 随即探头,意味深长道:“说来听听。” 浑浊的老眼透着精光,有着不属于这把年岁的狡黠。 再次被揶揄,季绾耳尖发烫,拉着弟弟步下旋梯,裙摆扫过水波纹的木梯,如潮水退去,未留涟漪痕迹。 齐伯忙喊道:“诶,等小老儿叫人送你们姐弟回去。” “不劳烦了。” 被拉到街上,季渊用手比划:姐,你不是想退婚吗? “且等等。” 季绾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染了轻愁,断情绝义是两个人的事,退婚则是两家人的事。六聘已过纳征,家中收了聘礼,再有请期就是大婚,哪是她一人说退就退的。 上次沈家来人,特意强调了请期的事要等着君晟回城再议。 原本,请期该是沈家二老操心的事,谁能想到中途出了换子的岔子。 ** 迎着靛蓝夜色回到家门前的小路,就听到邻家传来激烈的争吵,妇人泣不成声,指责着自家男人到处沾花惹草。 吵声回荡的幽暗巷子里,许久不歇。 幽暗中,有另一名妇人站在寸寸灯火下。 季绾快步上前,“娘,怎么不进屋?” 何琇佩拉过女儿仔细打量,“君家的人可有为难你?” “没有。” 莫说为难,就是见都未见着一面。不过,也无需与那拨人相见。 何琇佩面有赧色,“你爹埋怨为娘没拦住你,只身去迎你们姐弟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母女说着话儿,巷子口走来一人,七尺身量,青布袄子,瘦削,蓄须,背微驼,正是为夫为父的当家人季砚墨。 季渊瞧见,立即去接父亲背上的褡裢。 季砚墨揉揉儿子的脑袋,笑呵呵走到季绾面前,满是沧桑的脸上多了几道笑纹。 没有责怪女儿自作主张,反倒有些自责。 需要他完成的诉状有些多,整日早出晚归,抽不开身,忽略了女儿的感受。 “先回屋。” 街坊邻里闲话多,什么事都要关起门来商量。
第03章 季家所在的巷子里有三户人家,几家的房屋结构大差不差,前后院以正房相隔,正房的穿堂即是灶房,东西还有两间厢房,正南一间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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