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的仲夏,徐老夫人的长媳谭氏身怀六甲。天气闷热,谭氏在府中闷躁不已,带着贴身侍女和车夫出府透气。 当马车行至城东街市时,谭氏突然羊膜破裂,湿了衣裙,紧急之下,被侍女送至附近的医馆,医馆里还有一名产妇。 君家人赶到时,谭氏已顺利产子,呆呆躺在木榻上。 她与另一名被家人接走的产妇几乎同时产子,两个婴孩被医馆的稳婆抱进同一个木盆清洗。 婴孩生下来紫黑瘦小,分不清模样,大有抱错的可能! 可稳婆确定自己没有抱错。 谭氏向来谨慎,却敌不过分娩的虚弱,无暇看紧稳婆,身边的侍女亦是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忽略了清洗婴孩的细节。 之后几年,谭氏对君晟极为严苛,生怕君晟有一点儿不像君家人的地方,惹她生疑猜忌。 她的儿子必须是人中龙凤。 可君晟自小是个有主见的,随着年岁渐长,愈发脱离母亲的掌控,久而久之与母亲疏远。 谭氏在生下长子的第三年产下次子,次子乖巧温顺,甚得谭氏喜爱,奈何造化弄人...... 新帝四年,八岁的君晟不知因何秘密只身前往宛平县,没有发现偷偷跟出府邸的胞弟。 待谭氏寻到次子时,已是三日后的清早。 次子流落街头,高热不退烧坏脑子,变成痴儿,而长子是在十日后返回城中,一进府门,就被谭氏以家法伺候,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自己悄然出城的缘由。 谈及此,徐老夫人微微哽咽,舀起一口糖水润嗓。 “那一年,阿晟的恩师盛聿和师母景兰诺相继病逝,阿晟整日闷闷不乐,或是因此才独自出城散心。他性子犟,揽下了弟弟变成痴儿的责任,被他娘责怪了数年,直至那稳婆于今岁登门,说出实情。” 后面的事,季绾都已知晓。 那稳婆声称自己当年扯了谎,弄混了两个婴孩,至今无法辨别,一直活在愧疚中以致生出心病。 起初,两家人并不相信,谁会在二十几年后良心发现? 可滴血验亲的结果令人咋舌。 沈栩与太师夫妇的血先后融合,君晟的不融。反之,君晟与沈家夫妇的血先后融合,沈栩的不融。 谭氏在产下长子的当日,耿耿于怀,却在孩子吃上她的母乳后,动摇了滴血验亲的念头,看着一日日长大的孩子,最终说服了自己,不再生疑。 稳婆的出现,令谭氏内心天崩地裂。 “老身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更了解他。人前风光的年轻权臣,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徐老夫人看向窗外,泛黄的眼里浮现血丝,可历尽千帆的人,是不会轻易显露情绪的。 “年纪大了,人爱唠叨,见笑了。” “怎会。”季绾又点了一壶花茶,为两人斟上,恬静温柔,不疾不徐,似甜酿浇灭夏日最后一丝浮躁。 天气转凉,炙烤在火架上的君家人,也随着时日渐长,心平气和下来,接受了换子的事实。
第14章 目送一老一少离去,季绾找到正在敲算盘的廖娇娇,抿抿唇,与她耳语起来。 原本还笑着的廖娇娇骤然僵住嘴角,良久,揉揉季绾的脑袋,“算了,不搭理他,就当我找了个搭伙过日子的。” “廖姐姐......” “绾儿休要再说,也不要与任何人提起。”廖娇娇继续敲算盘,充耳不闻季绾的话,眼眶悬着将落不落的泪珠子。她注重脸面,既已成婚,哪能和离继而被人看了笑话。 看她油盐不进,季绾摇摇头,当作自己多管闲事,之后回到医馆,敛起情绪,走向何琇佩,“娘,恬霜呢?” “没见着。”何琇佩再次打开一箱箱见面礼,无奈又不知所措。 金、银、珠、翠、钿,琳琅满目。 这哪里是简单的见面礼,分明是徐老夫人代替君氏给的另一份“聘礼”。 季绾想到君晟,需要与之商量如何处理太师府的“聘礼”。 傍晚,霞光满天,清风习习,季绾收拾完诊台,见蔡恬霜拿着快要融化的糖灯影儿走进来。 喜甜的小丫头,却生了一副洁白素齿。 “喏,路上买的。” 季绾接过,插在窗缝上,瞧着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问道:“去帮我给君大人带个话儿,问问外间的‘见面礼’该如何处置。” 蔡恬霜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离开,带回的话是—— “安心收下即可。” 八月初五,白露至,早晚转凉,正午也不再炙烤。 再有十日就是中秋,而这一年的八月初九将迎来科举乡试。 秋闱三场,每场三昼夜,经历九日。 早在入夏时,季绾就开始为沈栩的干粮发愁,怕他吃坏肚子耽误作答,短短百日,物是人非,季绾不再留意乡试的事,更没费心过沈栩的吃食,安心待“嫁”中。 昨夜陌寒送来嫁衣,季绾没有上身,仅仅比量了下。 何琇佩不知女儿与君晟的“交易”,怪嗔她不够用心,“尽快试试看,不合身还要改线呢。” 季绾靠在床边双臂环膝,笑着敷衍:“还有半月呢,不急。” 何琇佩犟不过女儿,无奈叮嘱道:“张家娘子将要临盆,你多过去看看。” “女儿记着。” 附街一户高龄妇人临盆,不仅请了稳婆,还与季绾提前打了招呼,恐有突发状况。 白日里无事,季绾煲了鱼汤准备送过去,带着蔡恬霜刚一出门,就与鲁康洪遇个正着。 鲁康洪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袋子米,“绾儿今日没去医馆?” “嗯。”淡淡应了声,季绾拉着蔡恬霜绕过他,正要离去,却听一句笑语传来。 “是去私会哪位大官人啊?姓沈的还是姓君的?绾儿分得清他们孰姓沈孰姓君吗?” 季绾顿住步子,转眸看向搽粉簪花的男子。 生得阴柔,说出的话像是蟾舌擦过皮肤,八月生寒。 “还望姐夫慎言。”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可心虚的?” 鲁康洪笑得脸快烂了,透着得意,“不过啊,夜里头拉拉扯扯,影子怎会正呢?要是让那位君大人知道,不知绾儿还能如期出嫁么。” 谁让她平日不用正眼瞧他,可逮到报复的机会了。 有些厚颜无耻的人,与小人无异。要不是看在廖姐姐的面上,季绾早与他撕破脸了。 “我与沈栩清清白白,无惧非议,就不知你与临街米行的老板娘也能做到清白吗?” 鲁康洪一愣,手里的米袋子瞬间千斤重,指着季绾快步离去的背影轻嚷:“眼见为实,别在这儿血口喷人,捕风捉影!” 廖娇娇近来无任何异常,他不信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实证。否则,凭她们的闺友关系,廖娇娇早该闹出动静了! 要不是季绾硬拽着,蔡恬霜差点亮出“底牌”,扭头朝鲁康洪扯了扯下眼皮,又隔空踢出一脚。 季绾拉着蔡恬霜一路沉默,快到张家时,恢复如常,只是替廖娇娇感到不值得 ,可人各有志,她左右不了人心。 从张家等到日落西山,随着一声婴儿啼哭,稳婆和季绾齐齐松了口气。 分娩较为顺利,季绾几乎没搭上手,还得了份喜钱。 回去的路上,一辆马车停在她的面前。 宫女春桃掀开帘子,递出一份房契,“既然路上遇见娘子,那奴婢就不登门叨扰了。这是娘娘的心意,请笑纳。” 是医馆的房契。 场面上的人果然信守承诺,季绾道谢,深知这份人情是需要偿还的。 “劳烦帮民女带句话,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任凭娘娘差遣。” 不是自己舍不得银子买下医馆,而是医馆在她的名下远不如在德妃的名下,至少二皇子不敢随意欺压到德妃头上。 瞄了一眼春桃,蔡恬霜若有所思,稍晚只身去了一趟珍书阁。 长夜转凉,蓊郁不减,杜鹃啼啭在枝头,采撷晶莹琼珠。 君晟听完蔡恬霜的禀告,迈出房门,腰间勒帛随步子轻晃。 “陌寒,备车入宫。” ** 清霁月光照在碧砌长梯上,映出青石纹路,如水波荡开。 更长漏永,君臣二人走在幽静森严的宫阙之中,身后跟着两排御前侍卫。 承昌帝笑着给君晟介绍起自己移栽入御花园的榆树苗,“爱卿不日就要完婚,等麟儿出生,能在地上跑了,朕这满园的榆树也该成熟了。待到春日,榆荚飞花,定会赏心悦目。” 众所周知,景夫人喜欢榆树。 君晟撼了撼不算牢固的树苗,一只手都能拔得出来。 工部不会有这等失误,多是天子授意的,也难怪十五年来,没有一棵榆树存活下来。 或与“愿者上钩”有异曲同工之处。 承昌帝当年想要的是景夫人的心,没有强求她入宫为妃,却在景夫人病重时,意欲抚养她唯一的女儿,承诺会爱屋及乌。 可人心善变,景夫人不信任天子会待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始终如一,更怕爱屋及乌变成病态占有。 景夫人病逝当日,孩子失了影踪,承昌帝发疯似的寻找,转眼将近十五年。 承昌帝背对君晟,轻轻抚摸新树苗的桠枝,“还是没有消息吗?” “禀陛下,还在寻找。” 承昌帝半开玩笑:“这件事上,朕可斥你办事不力。” 君晟没为自己辩驳,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河东安抚使上书一事。 各地安抚使兵权在握,为防止他们拥兵自立,朝廷会委任朝臣为监军,三年一更换,监军一旦察觉安抚使有反心,需立即上奏朝廷。 大鄞朝,历代死于安抚使刀下的监军不少,冤死在监军笔下的安抚使更多。 河东现任安抚使察觉到监军动了杀心,提前上书,派人送至通政司,以防天子被蒙蔽。 问题出在监军身上,已被押解回京。 河东缺了监军,需要一名朝臣替补上。 听到君晟提到的人选,承昌帝略有些惊讶,“爱卿觉着,老二能胜任?” “北边境安抚使蒙受冤屈,急需安抚,但安抚的同时,还需恩威并施。重臣无暇前往,其余朝臣威严不足,而二皇子年纪合适,擅长应酬,又是皇家子嗣威严天成,还可得到历练,一箭双雕。” 承昌帝背手摩挲指腹。 次子是贤妃骨肉,贤妃的兄长手握中军都督府兵权,树大招风,受皇后和太子忌惮。 两拨势力时常较劲儿。 若将次子调离皇城,可免去不少矛盾。 “爱卿提议,深得朕心。老二懒散,该吃点苦了。”承昌帝拍拍君晟的肩,径自越过,“替朕拟旨吧。” ** 穷奢极侈的春风楼,舞姬妍姿艳质,歌姬朱唇粉面,引宾客挥金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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