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季绾没再劝,看他单手不方便,主动上前,在那布条上打了一个小巧的结。 灯火橙暖中,君晟看向低眉弯腰的女子,视线不经意掠过抹胸上的几点血梅。 君晟没有轻薄之意,很快移开视线。 打好结,季绾直起腰收拾药箱,肌肤浮现一层粉润,如置身蒸屉。 两人的身影再次被灯火笼罩,一个衣衫凌乱,一个略显不整。 “大人稍坐,我去给你拿身衣裳。”
第16章 快要入秋,何琇佩替丈夫备了厚实的新衣,存放在正房西卧。 季绾蹑手蹑脚走进正房,在无人居住的西卧摸索了会儿,先给自己披了件外衫遮住身上血迹,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厢房,可一推门,不见了君晟的身影。 搭在臂弯的衣衫似失了该有的价值。 “娘子,我回来了。” 卧房传来蔡恬霜的声音,洞察敏锐的女护卫完全没察觉到方才有客来过。 季绾怔怔睃巡一圈,肯定那人已经离开。 蔡恬霜拎着两份凉面凑上前,“娘子在找什么?” “没什么。” 追踪消耗了不少体力,蔡恬霜拉着季绾坐下后,说起逃犯的事。 季绾已然猜到君晟今夜受伤,与逃犯有关。 蔡恬霜吃得小嘴油乎乎,鼓着腮帮咽下一大口面,“前阵子,兵马司上报了一起学童案和一起优伶案,由通政司和大理寺介入,后来被大理寺少卿全权接手。” 季绾清晰记得两具尸体被发现时的情景。 蔡恬霜又道:“今日子时,有目击者在城南边上瞧见一桩凶杀案,诡异的是,死者也有一对虎牙,致命伤亦是在侧额。大理寺联合南城兵马司,出动数百吏目追捕凶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凶犯被中途出现的君大人所伤,在负伤逃跑时遭到兵马司夹击,服毒自尽了。” 季绾不免惊讶,“自尽......” 蔡恬霜解释道:“所作所为,很像大权贵私养的死士。” 季绾总算听明白了,可若是死士,这就复杂了,难怪连大理寺都迟迟破不了案。 蔡恬霜擦擦嘴角,季绾又问:“可有其他线索?” “ 没了,不过听贺少卿说,真正的幕后之人像是在恶意挑衅朝廷的各大法司。” 蔡恬霜鼓鼓腮,继续吸溜凉面。 烛台燃尽,破晓将至,窗外流莺鸣叫,在诡异的氛围中,不再婉转悦耳,似声声泣泪,直到日光破云出,驱散恐慌。 一连几日皆如此,转眼八月初九,乡试至。 京师一带的考生齐聚顺天府安排的号舍。 沈栩从太师府的马车上下来,隔帘作揖,“母亲送到这儿吧,请回。” 主母谭氏端坐帘内,因常年深居简出,脸色有些苍白,却丝毫不掩雍容之姿,“三年辛苦,预祝吾儿荣登科第,早入仕途。” “孩儿承母亲吉言。” 马车转头,一众侍从随沈栩鞠躬。 随后,拎着箱笼、食盒的侍从们开始接受侍卫的盘查。沈栩手拿浮票等待入场,时不时回眸遥望,虚妄的希冀一次次落空。 曾承诺等在考场外的季绾没有出现。 连沈家人也没有一个现身。 他自嘲地扯扯唇角,攥紧手中浮漂。 ** 行驶的乌木马车上,谭氏忽然让车夫改了路线,去往一座城门。 侍女不明所以,“夫人?” 谭氏摇着缂丝小扇,闭目不语。 今儿是二皇子远赴河东的日子,主持送行的官员是......君晟。 谭氏由侍女搀扶步下马车,站在树荫下仰望城楼上的一众将士,遥遥可闻城外马蹄声。 二皇子的车队集结在城门外,将于吉时启程。 谭氏一眼望见城楼上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文臣,在武将中极其显眼,可如今想见他一面,还要通过这样的方式。 向来骄傲的美妇人,目光发滞,却在发现男子身边的粉白身影时,拧起眉毛。 若是没猜错,那女子是季绾,一个被婆母下了“聘礼”却非太师府儿媳的女子。 只是,她为何会来送行? 季绾起初也不知君晟为何会带她前来,直到她登上城楼,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城下的二皇子。 当礼官近身耳语后,君晟手扶城堞,语气如常道:“吉时到,诸位大人启程吧。山高水远,千里珍重。” 二皇子一脸怨色地跨坐在汗血宝马上,握着缰绳,擒着讥笑,分毫不动,恨不能登城撕了君晟道貌岸然的表象。 他不动,其余官员也不敢妄动。 一刻、二刻、三刻......晷针一点点变动,城上的礼官在僵持中急得直擦额头。 谁人不知二皇子是个浑不吝,发起威来不管不顾,除非请来天子,可谁敢因为一点儿斗气的小事去惊扰天子啊。 那不是办事不力嘛。 “君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城楼风萧萧,卷带几片过早脱落的叶子,落在君晟脚边。君晟褪下不知何时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示意一名弓箭手靠近。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取过弓与箭,看向季绾,“可记得我上次教你射箭的要义?” 弓箭与窝弓不同,但瞄准的要义差别不大,季绾点点头,下一瞬被男人拉进怀里,环在双臂间。 拇指上多了一枚玉扳指。 玉扳指有些大,勉强能戴。 “拿着弓。” 按着吩咐,季绾照做,张臂持弓。 君晟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白羽箭,手把手教起季绾射箭,“脚与肩宽,放松手腕。” 季绾被引导着,一点点拉动弓弦。 城下二皇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对男女朝他瞄准,气得嘴皮直抖,“君晟,你敢......” “嗖!” 箭矢脱弦,呈弧线射出。 二皇子驱马后退,堪堪避过锋利的箭镞。 白羽箭斜插在地,箭尾轻颤,距离马蹄不足半寸。 二皇子怒火中烧,又见城上男女搭起三箭,三箭齐发。 汗血宝马避无可避,惊鸣扬蹄,调转马头狂奔起来,风驰电掣。 二皇子费力稳住身形,一动不敢动,生怕跌下马背。 风擦过耳边,簌簌作响。 其余钦差见势跟随,快要追不上前方的一人一马。 城楼上,季绾真切体验到报复的快感,回头看向君晟,恰好他也看来。 对视后又错开。 季绾脱下玉扳指,钻出他的臂弯,拉开了距离。 君晟没说什么,让礼官带人回宫复命,自己带着季绾步下城楼,却见路边杨柳旁,一个美妇人匆忙钻进马车。 回避之意明显。 君晟无声作揖,目送马车驶离。 季绾注意到那辆乌木马车,知是太师府的车驾。没等她询问那妇人身份,斜前方传来一道戏谑。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可本宫记得,君大人不是姓沈么。” 季绾寻声转头,见一顶华丽小轿中走出一人,丰容盛鬋,肤色麦黄,健美极富风情。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的母亲龚贤妃。 是来悄悄送行儿子的吧,季绾识趣地退到君晟身后。 君晟淡淡笑,“臣倒是错过了另一番母慈子孝的画面。” 龚贤妃敛起泛红的眼眶,谩笑一声,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扫了两眼,冷脸坐回轿子,“回宫。” 君晟依旧好脾气地目送其离去,随后带着季绾坐上马车。 晃动的车厢内,季绾问出了纠结一早的问题:“大人是为了我,才设计调遣二殿下离京的?” 君晟将玉扳指放回小榻的抽屉里,取出一盒雀舌沏泡两碗盖瓯。 在缄默中默认。 润物细无声的照拂最是触动人,说不感动是假,季绾决定好好报答他,将会认真扮演他名义上的妻子。 “伤口可换过药?” “还未。”君晟饮啜茶汤,透过薄薄茶汽看向她。 季绾从晨早放在马车上的药箱里取出金疮药,倾身向前,示意他自行脱下衣衫。马车晃晃悠悠,她弯腰站立不稳,使劲儿晃了晃手里的药瓶。 君晟坐着没动,显然没把伤势当回事儿,还在她晃动药瓶时,缓缓握住她伸出的小臂,取出她手里的金疮药。 “不必麻烦。” “大人是害羞还是太过正人君子?” 季绾问得认真,柔情绰态的模样实在不像说笑。 面对她无端生出的质疑,君晟怔了怔,偏头哼笑了声,当着她的面反手掐开革带的搭扣,丢在一旁的小榻上,又单手解开圆领官袍,带着一股冷欲的狠劲儿。 凉风习习,穿透竹帘,吹去清早薄雾,也使男子露出清隽气韵外雄健的胸膛臂膀。 季绾后知后觉自己惹“怒”了他,可正人君子是赞誉呀,莫不是真的害羞了? 沉着老成的年轻权臣也会害羞? 怀着几分不可思议,季绾揭开几日前为他包扎的缠布,仔细检查起伤口的恢复情况。 记得他怕疼,季绾柔声道:“上药可能会疼,忍着点。” 君晟靠坐在车壁上,再次置身在杨柳风柔中,这一次,又多了陌上桃蹊的惬意。 季绾偶然抬眼,见他垂目凝睇,不由问道:“疼?” 她已经很轻了,小孩子都不会喊疼的程度。 人果然都有弱点。 想了想,她对着涂了药的伤口轻吹了下,将他当成了小孩子来哄。 清爽呼气拂过皮肤,君晟忽然扣住正要直起腰的女子,嗓音染上克制的喑哑:“有效,再吹吹。” 清澄心湖滴入赤墨,散开大片红晕,季绾险些站立不稳,单手撑在车壁上,略有些呼吸急促。她没依,拿开男人扣在她后颈的手,转身去取新的缠布。 还是不能把他当做小孩子来哄。 小孩子比他好打发。 包扎伤口的过程,两人都已恢复如常,淡淡然的谁也没有主动挑破那会儿电光火石间似有似无的暧昧。
第17章 乡试期间,每日都有异事从号舍传出,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趣谈,还有人在打赌谁会成为这场乡试的头名解元,一举惊鸿鹿鸣宴。若能取得头名,直至次年二月的会试前,都是最出风头的那个。 鹿鸣宴会在放榜的次日举行,声势浩大。 沈栩成了猜测的候选人之一,毕竟在万寿节上一鸣惊人,又有鸿儒名师为之授课。 ** 乡试结束的次日清早,季绾在医馆见到急匆匆走进来的宫女春桃。 “请季姑娘随我入宫一趟。” 一旁的何琇佩吓得手抖,不觉得与宫妃有牵 扯是件好事。老话儿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谁知道蕴藏着多少阴谋阳谋。 等女儿走进诊间取药箱时,何佩琇耳语道:“二皇子已离京,不会再来滋扰咱们,咱还是拿银子打点了德妃的人情,别再有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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