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厨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众人三三两两, 或回帐篷休息, 或结伴在附近漫步,等待着开膳。 君晟被人请去皇帐, 叮嘱季绾在帐篷里等待。 季绾坐在半卷帘子的门口,看着帐篷外热闹的场景, 瞧见一小拨人簇拥着一位侈服美人走来, 吸引了不少目光。 季绾认出那是上次办砸了烟火宴的姚宝林。 比之上次,美人又瘦削了不少,腰肢细得不及将士的手臂粗,脸颊也有些凹陷, 要不是有骨相支撑, 瘦得快脱相了。 季绾低头吃点心,直到垂下的视野里出现一双金丝绣鞋。 她忙起身行礼。 姚宝林挥退侍从, 进了帐篷,睃趁一圈,“你是通政使的妻子季绾?” “正是臣妇。” “我有事寻你。”不同于对待宫里人,姚宝林此刻说话直白,没有拐弯抹角浪费唇舌,“我呢,最近患了怪病,问诊过不少太医,无论如何调理都一再消瘦,便想着在宫外求医。听说你从医,治好了德妃的乳痈,可否为我试脉?” 太医都治不好的病症,多是顽疾,季绾可没把握,并不想逞能多惹事端,“乳痈并不难治,寻常郎中皆可医。” 意思是,她也是寻常的医女,揽不了顽疾和疑难杂症。 再者,德妃与姚宝林不和,她作为德妃的人,不该与其他嫔妃扯上关系。 没想到会被对方拒绝,姚宝林多 少有些不爽利,是没许给好处吗? “为我看诊,无论有无对策,都不会亏了你。” “贵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姚宝林摇摇团扇,大冷的天,畏寒又要降火气,先前她想瘦削些,是为了不与景兰诺相像,被皇帝施以警告后,想要养回来,却是急遽消瘦不称心,怎么最近连求医问诊都会遭到拒绝? 分明是这女子不识好歹。 可她是君晟的妻子,又没法子训斥。 罢了。 使劲儿摇了摇团扇,姚宝林扭着腰离开,一肚子的怨气,被到处闲逛的君腾瞧个正着。 “呦,本事大啊,连姚宝林都敢得罪。” 没承想许久不遇的人,一日连见着两回,季绾冷下眸子,坐在门口马扎上,继续吃手里的点心。 众目睽睽,一个纨绔子能拿她怎样? 君腾的确不能拿她怎样,但逮到机会,还是想膈应膈应她,“听宫里人说,你与德妃娘娘往来密切,可确切?” “不关四公子的事。” “那就是真的了。”君腾施施然地在原地踱步,“旧识一场,告诉你个不算秘密的秘密,这事儿没传出君家,但君家人尽皆知。” 看她爱答不理的,君腾耸了耸肩,“德妃入宫前,一直喜欢的人是君晟。” 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真切,生怕季绾听不清楚。 “可惜妾有情、郎无意,德妃娘娘一气之下入宫为妃,如今混得风生水起,手段了得,你说君晟有没有后悔?” 周遭欢歌笑语,人声鼎沸,季绾在一片热闹中,看着一脸得意的搅屎棍,淡淡道:“你也说了,郎无意,怎会后悔?” “你不了解男人,男人念旧。” “那你也不了解男人,至少不了解君晟,君晟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君腾哑然,怎会想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妇人会极力维护丈夫而不是吃醋闹情绪,“继续嘴硬吧,反正我是在提醒你,德妃拉拢你,绝非单纯的欣赏,好自为之。” “四公子也好自为之,嚼舌根多了,恐会烂舌头。” 君腾磨磨后牙槽,拂袖离去。 讼师之女,巧言诡辩。 季绾冲着他离开的方向踢了踢地上的土,实在倒胃口,放回点心,坐在桌前发呆。 心动是难以左右的,喜欢上一个人无可厚非。德妃喜欢君晟是单方向的,就是说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至于君腾所言的“德妃目的不纯”,季绾不打算深究,德妃如今在后宫风生水起,有势力人脉,会一直沉溺在得不到的过往情爱中?她与德妃算是君子之交,若日后有更深的交集,势必会经历诸多考验,反复拉扯中,可见人心。 季绾又拿起点心,细嚼慢咽。 君晟回来时,季绾已摆放好饭菜,等在桌边。 “怎么不先动筷?”君晟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发鬓。 亲昵的举止没有引起季绾的不适,在深秋的郊外,有一个乐于给予她温暖的人,只会生出慰藉之感。 “等你一起。” 季绾没提那事儿,不愿受人挑唆,再者,身为名义上的妻子,自认没资格多问。 日暮四合,天地暗沉,月波渐渐穿透云层倾洒大地。 用过膳,君晟带着季绾在绿茵中的溪水旁漫步消食。 入夜更添寒凉,水边无流萤,季绾披着厚实的斗篷,仰头细数墨空中瑜荚形态的星星。 君晟跟在后头,偶尔提醒她当心脚下以免打滑跌进水里。 溪水对面,姚宝林带着宫女和画师走走停停,最是招摇。 季绾听到路过的人窃窃私语。 “一个宝林,靠美貌上位,花无百日红,没点真本事,难以维系圣宠。” “此言差矣,她并非靠美貌上位,而是与景夫人容貌相近。如今瘦得脱相,保不齐哪日就会失宠。得罪过那么多人,下场可想而知。” 季绾站在溪边,望向对面要求画师作画的女子,心生疑惑,旁观者都已料到她的结局,当局者认不清现状吗? 说来,不过是得宠一时的棋子。 帝王的棋子。 “先生也能料到姚宝林的结局吗?” 君晟在她身侧站定,负手仰望苍莽的远处,“能。” 任何一个恃宠沉迷不懂谋划的妃嫔,都在入宫前被权贵们看透了命运,真正能大杀四方的,都是有勇有谋的,最难得的,是那些隐忍后发的女子。 骄纵之下,难成大器,无论是皇女还是宫妃。景夫人当年所虑,就是担心女儿成为诸如姚宝林这样的棋子,最终,只会沦为弃子。 景夫人还有一重忧虑,女儿被接入宫中,皇帝爱屋及乌,可随着年岁和容貌变化,早晚会成为皇帝的笼中鸟,被觊觎、占有、厌腻、丢弃。朱颜未老,心已枯。 忆起师母当年的话,君晟抬手搭在季绾的肩头,将人拉近自己。 季绾扭头,小幅度地扭了扭肩,不懂在众目睽睽下,这人怎会突然做出亲昵的举止。是做给别人看的吗? 君晟扣紧她的肩,“抱着暖和。” 是挺冷的,季绾不得不承认,被搂住的身体暖融融的。 勉强当作他是在人前做戏吧。 朝堂中人注重名声,夫妻和睦融洽也能博得个好名声嘛。 既说服自己要好好配合他,为他消除有心人的挖苦,季绾主动朝他挪近半步,缩减了缝隙,至少外人看来是亲密无间的。 一息间,从排斥到配合,君晟猜出她的心思,不禁笑道:“多谢。” “先生也不必与我客气。” 两人目视前方,谁也不看谁,比貌合神离多了一成真心相助。 有同僚带着妻女路过,笑着打趣,“年轻人新婚燕尔,就是喜欢腻乎在一起。” 恰好太子携一众臣子走来,沈栩不在其中,正伴在圣驾前。 狩猎宴,除禁军挎刀披甲随时守护圣驾,其余臣子均需便装出行。 太子一袭烈焰红衣,与沉稳的性子不同,飘逸张扬,最是凸显,“孤一直觉着君大人是个寡情冷淡的人,如今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桥段不啻发生在折子戏里。” 君晟单手扣住季绾的后颈,让她埋头在他的氅衣上,以免看到厌烦的人。 “殿下不是最喜欢践行,试一试便知折子戏是否荒诞。” “借君大人吉言,等孤选定了太子妃,一定要敬你一杯。” 紧随其后的詹事府官员附和道:“那整个詹事府都要敬君大人一杯了。不过话说回来,尊夫人穿的素淡衣裳,恕我孤陋寡闻,怎么没见过这种面料,是自个儿织的?” 即便是太子的人,即便太子有意拉拢君晟背后的势力,可有些人还是想要落井下石趁机挖苦,毕竟君晟曾是无瑕白璧,越完美的事物,越遭人嫉恨。 夫妻一体,讽刺他的妻子,等同于讽刺他。 另一人笑道:“像茧绸,应该是我辨认错了,尊夫人怎会穿茧绸?” 茧绸是柞蚕丝所织的绸,比起桑蚕差了许多,更比不上他们所穿的名贵衣料。 太子睨了两个部下各一眼,冷幽幽的。 两人立马收敛,却听君晟浅笑道:“真正的猎户穿粗葛绤衣,脚踩青布靴,哪像两位大人,穿得花里胡哨,是来狩猎的还是来做绣花枕头到处卖弄的?” 君晟轻哼了声,“穿得太艳丽,是有代价的,别回头被猎物盯上,成了滋养土地的肥料。” “你,岂有此理!” “荒谬,荒谬!” 两人眼瞪如铜铃。 “行了,三位,和气生财。”太子笑着打了句圆场,带着两人离开。在朝廷上针锋相对吃瘪的时候还少吗?他二人可不是君晟的对手。 等他们走远,君晟低头看向从他怀里仰起脸的女子,“这衣裳挺好,那些都是攀比之人,不必理会。” 成 婚前后,绫罗绸缎堆满室,季绾不想惹眼,才为自己选了相对朴素的着装,没想到还是被有心人嘲笑了,果然朝堂处处有冷箭。 “我替先生心累。” “习惯就好。” 见多了名贵华丽的衣袍,君晟反倒喜欢季绾身上这件素雅的衣裳,不过,季绾喜欢穿戴什么,是她的自由,他不会指手画脚。 季绾点点头,她不会与人攀比,一直是我行我素的。 夜里下起雨,季绾站在帐篷口,呆呆仰望雨幕,直到身后传来君晟的提醒。 “念念,浴汤快凉了。” 宫人在两刻钟前送来浴汤,季绾踟躇着该不该请君晟先行回避,可外面雨势不见小,支他出去貌似失礼又不妥。 听到君晟的话,季绾应了一声,撂下帘子走进屏风,心不在焉地褪去外衫,跨进温热的浴汤。 罢了,君晟是君子,当坐怀不乱,何况还隔着一道屏障。 季绾向后仰躺,沉浸在浴汤的温热中。一路风尘仆仆,困意上头,眼皮愈发沉重。 细雨声声,静谧安宁,季绾在一阵猫叫中猛地睁眼,发现一只长毛白猫出现在浴桶旁,正伸长爪子够着什么。 搭在浴桶边的衣裙随之落地,盖在白猫的脸上。 “喵——” 白猫受到惊吓,哧溜跑开,拖着长长的衣裙直奔帐篷口。 季绾坐直腰身,双手扒在桶沿,她不知白猫从哪里来,却知不能让猫咪将衣裙“偷”走,“先生,抓住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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