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段话停下来,贺霄深深看了她一眼,沈北陌静静与他对视着,不确定这男人会不会发现了些什么。 “先对症开药,少说把热度先降下来,再开些调理身体的温补之药。”贺霄淡声吩咐着,外面的老郎中点头应道:“是,老朽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来。” 楚兵带着郎中去案桌上开方子,帘幔将床榻之上隔成了一个相对独立些的空间。 “郎中说的没错,忧思成疾病,是最难医治的心病。” 沈北陌听见贺霄深沉的声音,她蹙眉抽回了自己的手,见他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准备出言赶人。 “南邵刚刚归降,你身为皇家女,一时间难以接受情绪不好,我能理解,但木已成舟,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人活着,须得向前看,南邵属地里还有万千子民,即便是换了国号,他们也都还是你的寄托。”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北陌没了耐性,看见这张脸就心烦,她心口一阵阵钝痛,高热影响了状态,只想快点蒙头睡上一觉发身汗。 贺霄也不喜欢打弯子,直言问道:“你是前南邵皇室里最受疼爱的公主,你的吃穿用度几乎不可能遭小人暗算,能伤着脏腑的东西,寻常少见也不容易误食。你是什么情况下吃进去的?” 他目光厚重,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的答案了,沈北陌也觉得这种情形太少了,甚至比公主摔伤还要更令人难以信服。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猜到的结论:“你服毒寻过短见,是吗。” 这句话说出来似有相当沉重的分量,贺霄说不出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的时候自己是何感受。 她为南邵,为沈北陌,为自己这身傲骨与尊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后来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为南邵百姓接受了这个远嫁和亲的事实,坚强活下去。 所以男人心里再多复杂的情绪,最后也都是疼惜二字占得头筹。 听他这么说,沈北陌屏住的呼吸一松,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放了下来,“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贺霄顿了顿,笃定说道,“自然有关。” 她皮笑肉不笑盯着他,“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是南邵送来和亲的公主,你有几个脑袋够摘的,大半夜坐在我床前拉拉扯扯闲谈?你们大楚就是这种规矩?” 沈北陌漂亮的眉眼里全是敌对情绪,贺霄听到这却是忽然笑了,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觉得刺眼极了,一种隐秘的直觉爬上心头,追问道:“我要嫁的是谁?” 但其实并不需要再多言语,光是看贺霄脸上的表情,就已经有了相当的答案。 “灵珑,”他沉声叫着她的名字,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宣布着,“不管你心里如何想,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你与我,缘分匪浅。” 从靖南偶遇初识一眼万年的心动,到南邵山林间的再次相遇,如今正当名分的谈婚论嫁,每次见面二人的身份都有所不同,但冥冥之中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能将他们两个人最终绑在一起,这是如何深重的缘分。 “……” 沈北陌半晌无言,头热得更疼了,太阳穴里突突的快要炸开。 “缘分?是孽缘不浅吧。” 那几次三番的刀口浪尖,怎么就没能有一次把他弄死呢。 贺霄知道她还病着必定难受,也没再逞口舌之利反驳她,解下了她的帘幔,一边起身退出去一边道:“躺下休息会吧,药且还有得熬呢,一会再起来喝。” 夜半发作的这场高热,一碗热汤药灌下去,沈北陌蒙头发了一身汗,第二日便有见好转了。 迎亲队伍走的官道,为了赶路,午膳也就只能在青山秀水处歇脚对付一番了。 沈北陌的车架够大,锦瑟在上面铺开了小几,知道她爱吃肉,除了大楚送来的膳食之外,还多添了南邵带来的酱牛肉干和蜜桔。 沈北陌向来胃口好,正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着,前面晃动的纱幔被人撩开,她瞬间收敛了吃相,咽下一口甜茶去,这才看清楚来人正是贺霄。 贺霄见人状态不错,将烤好的兔腿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轻笑道:“看来昨夜那碗药效尚可。” 南邵郡主从卡丽娅城出来时候穿的是嫁衣,但落水之后矜贵的丝绸嫁衣被糟蹋得没眼看,她本来就不喜欢穿那些繁琐的衣裳,正好便找到了正当借口换了身丝绦宫装,虽然也是样式华丽,但比那层层叠叠的嫁衣是好了太多了。 沈北陌到底是身体底子没养好,即便是暂时退了烧,也还是四肢没什么力气,少了几分凌厉,看起来颇有几分大病初愈的感觉。 她不想理会眼前的男人,直接将人忽视,单手拨开那盘烤得滋滋冒油的兔腿,给自己夹了筷子酱牛肉。 “尝尝吧,刚烤好的,很肥的兔子。”贺霄说,“你的身子也得多吃些才好,那郎中开的补药我看了,都是些寻常玩意,等回了楚京,我再给你搜罗些上好的药材,必定将你养好。” 沈北陌将他整个人都当成了耳旁风,尽量让自己的吃相装得斯文些,一边想着他赶紧滚蛋别在眼前晃悠。 被忽视的贺霄舌尖在后槽牙上扫了一圈,也猜到了这种无法反抗的局面下她必定会冷淡处理二人的关系,于是他斟酌着,抛出了一句她必会有所反应的话来。 “这里离碧水山庄不远了,沈北陌在那养病,你知道吧?”贺霄眼看她神色有所变化,显然是不太绷得住了。 “什么?”沈北陌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一会下午我会快马过去一趟探视,你若是还有什么话想带给他的,我可以代劳为你传上一句,此后你入了楚京,怕就没机会了。” 沈北陌给人点了穴似的怔住,很快又若无其事接着拨弄盘里的肉,心里稍有几分打鼓,“你去探视他干什么?” ‘沈北陌’养病的庄子里里外外全是大楚的士兵守卫,贺霄断定凭她一个深宫大院的姑娘家没有一点办法能见到里头的人,现在能传上一句话进去,于她而言的诱惑不会小。 他嘴上说得大方,一方面是想创造机会与她破冰,另一方面,实则也是让她好好与这人道个别的意思,之后嫁作他人妇,便是再无瓜葛。 贺霄对于她愿意交流了很是满意,轻笑一声宽慰道:“放心吧,不找他麻烦,南邵既然接受了招降,那沈北陌自此以后便也算是我大楚的将士了。” 沈北陌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仇不仇的了,企图改变他的注意:“你不是说时间匆忙要赶路吗,为什么要特地跑一趟?” “这也是我这一趟的差事,除了接你之外,也要看看沈北陌的病情如何了,陛下还是很关注这个人的。” 贺霄解释完将话题又饶了回来,“有没有什么想带的,嗯?机会可只有这一次。” 沈北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贺霄去碧水山庄,旁人也就罢了,对于‘沈北陌’这个人只能识个大概,不像他,是正经交过手的宿敌,她还真不敢赌贺霄的洞察力。 更何况成王败寇,已成定局的事情谁还会去关注一个小将的死活,沈北陌觉得那楚乾帝此举,多少也是有谨防她金蝉脱壳的意思在。 一旦被发觉庄子里的人是假扮的,那便是欺君之罪,足以牵连此前将她从楚营保出来的陛下,指不定还会连累多少人。 她想阻止,但也不能太反常怕露马脚,状似无意试探问道:“他患了晕霉,那是最烈性的传染病,你也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应该说不上话吧。”
第18章 迷惑 “说得上。”贺霄观察着她的神情,又再最后询问了一次:“没有?” 眼看着拦是拦不住了,沈北陌硬着头皮道:“那就替我叫他好生照顾自己。” 贺霄一笑,“好。” 用完午膳再次启程之后,车架里的南邵郡主就显得坐立难安了,她几次三番掀开纱幔偷看前面领队的贺霄还在不在。 直到迎亲队伍经过一道山路岔口的时候,沈北陌再次撩起帘幔往外看,果然就见贺霄人没了,想来应该就是沿着那条路去了,他的马快,以这队伍行进的速度,他一来一回在落日前追赶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北陌的屁股彻底坐不住了,扬声道:“停车,停下!” 年长的骑兵面色肃穆唇角天生向下,长得就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骑着马靠近问道:“郡主有什么吩咐。” 车架还在行进着,一点要听命的意思都没有,沈北陌冷声道:“我说,停车。” 骑兵敷衍道:“路途遥远,时间紧迫,有什么小问题的还请郡主克服一下。” 沈北陌看不得这副态度,视线落在他身上,这种身板,这种角度,她一脚就能把人踹下马去。 这时旁边一个小兵听了半晌凑过来,小声道:“头儿,人有三急,指不定紫砂渡的风沙呛着了水土不服闹肚子呢?” 骑兵头子扫了他一眼,毛头小子的眼神清澈说的恳切,他这才借梯子下台,扬手道:“停车!” 沈北陌这才冷哼一声收回了视线。 长长的车队停下来之后,锦瑟爬上来服侍她,沈北陌攥着她的手往茂密的树丛后面钻,锦瑟跟着一道小跑,视线跟她交错了一瞬间,隐约感觉到她似乎是有什么隐情要吩咐。 待到避开众人的目光所及之后,沈北陌就快速道:“没时间多解释了,锦瑟姐姐,我有急事,一会你就在地上装晕,有谁问都一口咬死我被人劫走了不知去向,办完了事我会自己看机会叫士兵发现救回来的。” “什么、什么?”锦瑟有些跟不上她这紧锣密鼓的节奏。 “不是、郡主!”她担心沈北陌不知轻重惹上麻烦,赶紧将人拉住,小声道:“林子后面还有跟队外防巡逻的楚兵,不然他们才没这么放心大胆让我俩单独脱离视线!” 一旦被抓回来,那便是逃婚抗旨,他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沈北陌失笑这宫里的姐姐太小看她,“知道,放心吧,不过是些行军常用的人字队形,难不倒我的。” 锦瑟仍是觉得危险,不明白有什么急事能值得她这般冒险折腾,但沈北陌的时间实在紧迫,已经落后贺霄那么多,都不见得能追得上,她拍了把锦瑟的肩膀快速强调道:“这事非办不可,没有别的办法。你就照我说的做,切记切记,不要松口。” 沈北陌风风火火去了,将那身限制行动的繁复宫装脱下塞在了树丛下,又去抢了一个落单楚兵的马和衣裳,快马疾驰上了山道。 坐落在山腰的碧水山庄人烟稀少,放眼望过去,门口看守的,院里熬药的,烧醋烧草木灰烹煮衣物的,里里外外全是大楚的士兵。 个个拿巾布蒙着口鼻,严阵以待,谨防被感染。 贺霄系着面罩,套了煮过药材的衣裳,由士兵带领着,进到了竹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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