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烟雾缭绕,全是药草被烧过的味道,还用竹条竹篾支起了拦网,缝隙间能看见里面的木床上盘坐着的身影。 ‘沈北陌’也系着面罩,见有人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跟竹网外高大沉着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那道目光带着审视,鹰隼一样,好像能攫住人无所遁形,越是安静,就越是有些自乱阵脚。 对视了片刻之后,‘沈北陌’率先咳嗽起来,无甚表情偏过头去,并不太想理人的模样。 “沈北陌,还不起来见过贺将军!陛下天恩,还惦记你的伤势,特意让将军来探视一番,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看守的卫兵提气嚷嚷着。 ‘沈北陌’吊儿郎当轻笑起来,跟卫兵斗嘴道:“探视?巴不得我早点死吧。” 被巾布蒙住的声音有些发闷,贺霄微微蹙起眉来,不知是为声音,还是为他这副没有气势的颓废样。 他的目光太有压迫性,深沉不见底凝视着,往前逼近后拨开竹网上挂着的药囊,让视线观察更清晰些。 身后的守卫一惊:“将军,仔细别走近了,这晕霉厉害着呢!” 贺霄抬手示意无妨,只自顾观察着里面的人。 这个男人看着就不好对付,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沈北陌’嗤笑一声模仿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看我笑话喽,怎么,这笑话是有多大吸引力,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也要来走这一遭,你们楚国人这么爱凑热闹的。” 贺霄无甚表情,仍是一副审视的姿态,并不跟着他的话走。 “她服毒自尽过,这事你知晓吗。” “谁?”他稍顿了顿。 贺霄眯起眼,虽不至于因为这几句话起疑,但他的五感素来灵敏,眼前这个人的精气神,与战场上针锋相对不可一世的那个对手,实在有些对不上气场。 “你说还会有谁。” 这句话太难答,一个不小心就要露馅,‘沈北陌’不说话了,外面的楚兵守卫借机耀武扬威道:“将军问你话呢!” 就在这时,一阵缭绕呛鼻的烟雾不知从哪透进来,伴着草药自己本身的重味,再加上烧焦的气味,混在一起十分难闻。 楚兵带着面罩都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扒拉着烟雾朝外嚷嚷道:“谁这么部长眼睛这个时候熏草药,不知道贺大将军在里面吗!!咳、咳、还烧糊了……快给我灭了!” 屋子本就小,还不透风,白茫茫的烟雾遮挡了视线,里里外外的人全都咳得够呛,那屋里简直待不住人,楚兵赶紧带着贺霄往外钻。 外面被点着的草药熄灭后,里头的白烟才算是慢慢好了一些,贺霄本就心有疑窦,第一个大步冲进了里屋去,见竹网后面的身影弓着腰在那猛一阵咳嗽,这才松了口气。 沈北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都给激红了,好半晌才终于是缓过了这口差点背过去的气,难受地仰躺在竹床边上,看起来是真的给去了半条命。 她毫无形象地喘着粗气,眼神漫不经心跟外面的贺霄对上,眼皮子向下的不屑瞧着,哼笑道:“看什么看,虎落平阳被你这条狗盯着,有种的千机伞还我,打得你叫爷爷。” 贺霄眉眼突的跳了一下,微妙地眯起眼。 沈北陌咳完之后四肢找回了些力气,撑起自己慢慢起身,一双琥珀色的眼里笑得全是戏谑,她这种笑法天生就带着戏弄玩味的神韵,显得嘲讽又意味深长,配上那双狭长深邃的桃花眼,一般人还真是很难学出精髓来。 贺霄给这熟悉的感觉迷惑住了,觉得自己方才的疑虑或许是多心了。 “来都来了,面罩蒙这么严实,怕我把病传给你了?”沈北陌调侃着忽然一大步上前,作势要拉下自己的面罩。 贺霄反应很快,立即向后猛退大步,身边的楚兵更是退得哇哇大叫:“欸欸欸沈北陌你发什么神经你敢!” “哈。”虚晃一枪的沈北陌笑得开心极了,“别紧张,胆小鬼,逗你玩的。” 话没说完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里刀割似的疼,伏着身子好半天都起不来,她喘着气,自觉狼狈,发泄的一拳捶在地上。即便再怎么强撑戏弄,终归只是些失败者的把戏罢了。 贺霄的情绪始终稳如泰山,他居高临下睨视着他,淡道:“有句话,她托我转达给你。” “顾好自己的命。” 沈北陌翻着白眼嗤了他一声。 贺霄的目的达到之后也没再多留,从屋里出去之后拿药水浸洗了口鼻双手,一边向看守的楚兵询问情况:“他这些日子还老实吗。” “挺老实的,将军放心吧,南邵那么多人的命都攥在咱们手上,他们这些前朝的皇亲国戚啊,个个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就怕稍有点什么差池,牵连甚广。” 贺霄提醒他道:“南邵既已归降,那便也是我大楚子民,与其他州府百姓并无差异。” 楚兵知道说错话了,正色道:“将军教训的是。” 贺霄点头,“嗯,尽快把他的病治好,也好早日送去调令属地。” 送的越远越好,最好是一辈子看不见的地方。 “是!” 此行也算是了了一桩差事,从碧水山庄出来之后,贺霄的心情大好,一想到回去就能看见她,男人心里暖洋洋的,想起她来就忍不住总是想笑。 结果等他一路策马疾驰追上了队伍之后,却是惊闻南邵郡主被歹人给绑走了。
第19章 起疑 贺霄大发雷霆:“什么叫被人绑走了,这么多人看护着,你们一个个的完好无损,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郡主绑走了!?” 李恪也找的满头是汗,自知督察不严犯了大差错,垂头禀报道:“来人出手相当熟练,属下在右后翼发现咱们的人被打晕抢了衣裳和马,那人应是乔装改扮混进来的,方圆三里地咱们已经搜遍了不见人影,若是要再扩大搜索圈,怕是人手不够……” 贺霄怒极时候反倒显得沉寂了,发火没用,须得尽快将人找到再论罪。 他大步流星往战马走,忽地又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陪嫁的女使还在?” “还在,那女使被人打晕了,说是只看到个黑影。” “带过来,我要问话。” 很快锦瑟就被士兵领了过来,谨小慎微伏着腰,也不敢去看那满身杀伐之气的贺霄,不止是怕露怯,也担心被对方观察出什么反常的反应来。 “郡主被绑走的时候,你在边上?”贺霄盯了她一会之后问道。 “回将军的话,在的。”她温驯低声答着,又焦急道:“我家主子现在有消息了吗?” 贺霄并未回答,只接着沉声问自己想知道的,“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你一五一十讲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时近黄昏,夕阳照在武将们的铠甲上,大楚的军甲是深沉的银铜色,本就带着沉重压抑的铁血感,一个个围站似人墙,将中间瘦弱的女人衬托得愈发可怜。 贺霄是有逼问的意思在的,自然也不会太注意收敛身上的威压,然好在锦瑟是深宫大院出来的女官,虽然紧张,也不至于失态,低眉顺眼编撰着:“是。” 沈北陌从碧水山庄出来之后,跑马没多远,就在湖边上咳得浑身发软,四肢沉重的抬不起来。 她出汗了,之前抢来的楚兵衣裳已经扔在了深山老林中,现在只着了件单衣,马背上的风一吹,头疼脑热,隐隐又有再烧上来的趋势。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能抢着楚兵的那匹马实属走运,若非是那碧水山庄里里外外都以为‘沈北陌’染了晕霉,人人重在防疫才被她钻了空子,也很难像这样顺利的偷梁换柱。 但当时那股子烟实在呛人,她肺里难受得很,勾在水边上缓了好久,才开始颓废的想对策。 贺霄回去之后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动静闹得这样大,还必须得要装城被奸人掳走,否则一旦坐实逃婚抗旨的罪名,又是一株牵连甚广的死罪。 她这身份瞒来瞒去,动辄就是死罪。 操蛋玩意。 沈北陌身子不爽利,情绪自然也不会好,正琢磨着怎么装着被发现才能像样,就听见后面林子里有马蹄的动静传过来,似是有楚兵寻过来了。 她也顾不上其他,原地往下一躺,阖眼装晕。 那马蹄声接近,有人跳了下来,是军靴踩在草地上急促靠近的声音。 沈北陌的耳力相当好,尽管闭着眼,但周围并没有太多干扰杂音,这个士兵的行进轨迹于她听来与睁眼无异,自然也从他那鬼祟的步伐听出了几分反常来。 沈北陌按兵不动等他接近,微风拂起垂柳,一阵轻微的沙沙响动,她猝然睁眼从旁一滚,森寒刀芒锋利插进泥里,刀刃还在微微颤抖着。 那人穿着楚兵的铠甲,眸光坚定阴狠,拔刀后再次砍来,下手又快又准,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沈北陌即便有伤在身反应力也不慢,她躺在地上一脚横扫踢歪了刀刃,那一脚力量不可小觑,杀手整条胳膊都被带偏了,刀子再次斜插入土。 杀手显然没料到这南邵郡主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沉寂的眼中闪过短暂的错愕,但很快就找回了状态,弃刀从腰间抽出一双匕首,挥舞间将空气杀出了凌厉的声音。 匕首一先一后双双刺下,这杀招结合身体力量带动,双刀贴的极紧且不给人喘息时间,是沉心苦练多年才有的速度,结果了许多条性命,从未失手。 然下一瞬杀手却是见地上那人影蜘蛛似的往后闪避,虽然惊险,却总能贴着他落刀的缝隙叫人扎不到实处去,直到衣袖被匕首刺穿进泥里,杀手终是抓住机会一手固定住她,另一手划下最短的直线距离往她身上刺去,势必要见血不可。 沈北陌却是比他气势更凶,凝视的眸子紧锁对方的动作,她浑身绷紧,俨然便是蓄力要给他一脚重的。 撑住地面借力反踢的那一瞬间,她视线越过杀手背后看见了策马疾驰拉弓射箭的贺霄。 沈北陌只能紧急卸力偏了角度,连滚带爬去躲那匕首。 不管这距离他能不能看得清楚二人中间的交手,躲避灵活归灵活,但南邵郡主若是一脚把杀手给蹬飞出去了显然是相当不合适的。 呼啸的羽箭极准极稳,重重没入杀手背心。 他怒目圆睁固定住,仍想凭着最后的力气上前刺杀,被赶上来的贺霄从身后攥住了脖颈,把人拖开扔在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咬毒自尽了。 贺霄惊魂未定,刚才那一瞬间的凶险他眼睁睁看着要慢一步,还以为她必定躲不过去就要香消玉殒。 刚刚才重逢相见的心上人,却是几次三番受到危险,贺霄难以平息心底涌动的情绪,上前用力将人按进了怀里。 沈北陌原本是没这么狼狈的,最后滚的那两圈属于意外,确实是灰头土脸了些,汗和泥灰粘在脸上,现在被他勒在身前,扬着下巴斜斜盯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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