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走,去找他们,岸边芦苇荡汇合。”贺霄边说边撕下了身上湿漉的衣裳蒙住口鼻,尽管直觉以那姑娘的机灵劲应该不至于被困死在里面,但他还是不放心想进去搜一圈。 “二爷你别进了,里面太危险了!”宋振东拦不住他,前后踌躇,只好自己先跳船求生了。 火场中,贺霄脚下灵活避过所有障碍,他大喊了几声有人吗,四下只有燃烧的呼啸声回应,整条船上仿佛就只剩下了他最后一人。 贺霄悬着的那颗心稍稍放下,正要回撤,忽地听见侧后方一阵急促脚步声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在转角处撞上一道倏然窜出的鬼影,二人的反应力皆是不俗,也相当有默契,若非必要尽量避免在这快要坍塌的火场里交锋,双双选择了避让。 高手过招,只需要这么一个照面,贺霄便能判断出来,这人的脚下功夫练得相当灵活,走位绝不输他。 那鬼影一身玄黑在这火光中照出了狰狞的颜色,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窗边,背对着外面的无尽月色,见贺霄并没有要追的意思,冲他戏谑打了个再会的手势,纵身一跃向后翻下了船去。 这场火烧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彻底熄灭,州府得到消息带人连夜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丑时了。 芦苇荡里烧着火把,中间的苇草上躺着几具已经烧得辨不出男女的焦黑尸体,旁边还摆着一顶烧变了形的顶冠,依稀还能分辨出应该是女人戴的那种鎏金冠。 贺霄高大的背影站在前面,散发的气息阴森骇人,周围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地埋着头,四周只有猎猎风声在呼啸。 这气氛显然压抑到了极致,州府老爷颤巍巍上前,也不敢轻易出声说话。 火光在男人的脸侧跳跃着,他神情肃穆狰狞,活像是地狱里要吃人的罗刹鬼,“三日之内,我要把这山中方圆十里所有的贼窝子,全部夷平。” 很快,横行在这山水间的草莽贼寇全都遭了大殃,受调前来的军队雷霆手段将匪寇一网打尽,反抗者当场绞杀,受降者充入苦役终身服刑。 深受其害的百姓们拍手叫好,那些贼寇藏匿多年,州府始终难下决心铲除,此番他们自己踢上了铁板冲撞了朝廷命官,有此下场,大快人心。 贺霄将那姑娘剩下的残冠埋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辨不出究竟哪具尸体是她的,他便作主一并火化了,并未入殓,只给她立了个衣冠冢,骨灰扬在了冢边的清风里。 贺霄此生坦荡磊落,从未有过这般懊悔痛苦的时刻。 如果不是他执意将人带走,她不会遭此大难,他的一己之私改变了姑娘的一生,口口声声说着要护佑她给她安宁,却是连最基本的都没有做到。 立冢那日贺霄一个人带了两坛酒,并着墓碑坐了一整宿,愧疚和苦闷堵在喉咙立,一晚上都没脸跟她说上一句话。 其实贺霄心里清楚,那姑娘身上的疑点颇多,最明显的一点也就是那日晚上他那些不翼而飞的衣服,将他困在房中好些时间,这才错过了最佳反攻的时机。 但此时悲怆的情绪盖过了所有敏感的思绪和神经,这所有的解释和怀疑,都像是在给他自己找的借口。 分明就是他疏于防范,他的过错,就此断送了自己唯一心动过的女人的一生。 这一刀子扎进心肝扎进肺里,挫败和自责比天重,他甚至幻想她是带着目的居心叵测而来,玩上了一招金蝉脱壳。但这种希望实在太过渺茫,酒醒之后现实又再沉甸甸压在心头叫人喘不上气。 这个女人以最惊艳的方式在他眼前出场,又以最惨烈的方式告终,虽然短暂,却是成了来去剧烈的意难平,在贺霄心里画下了极其深重的一笔颜色。 他显得比之前更加冷硬强势了,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李恪连立几道大功,如愿以偿调入了赤羽营为前锋将军,第一件事就是匆匆冲进将军帐对他道: “二爷,我查到了一个消息,关于那个叫芙蕖的异族女人。” 贺霄心里一跳,对于这个名字,无端的仍有期待,“什么消息?” “那日黑水寨之所以能那般精准埋伏咱们,上船后又对地形位置了如指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收到了密报,咱们船上有奸细!” 李恪一万个不愿意看见二爷为那女人神伤自责,迫不及待要揭开她的真正嘴脸,“他们就是里应外合,那日的船是秦副将置办的,除了咱们自己的人之外,就只有一个外来者,二爷,那女人根本就是刻意接近你的。” 贺霄并没有听见自己想听到的话,神情黯淡下去几分,平淡道:“她没有刻意接近我,是我非要她不可的,若非强势,她不会就范跟我走。” 李恪还想再说些什么,贺霄抬手止住他的话,“那日她在台上连我的位置都辨不清,后来有没有欲拒还迎我也很清楚。即便再如何心存侥幸,那十里八乡间的所有山寨,秦朗尽数捉拿缴获,也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李恪听着味不对,但话全哽在了嗓子里,站在那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贺霄语重心长拍了把他的肩膀,“我知你是好意,但我无需开解,此番出兵南邵,是你极好的历练机会,别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了,收拾好状态,备战出发。” “是!”李恪被拍得眼睛冒光,但积极应声后看着二爷继续批注军务的侧脸,又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他的初衷好像并不是来开解的。
第6章 沈北陌 南邵的这场暴雨整整下了一个多月,山洪淹了许多道路,一线峡外全成了一片沼泽地,大楚的军队讨不着便宜不说,之前宋振东布下的双翼阵型也被沈北陌领着那神出鬼没的骑兵给打散了。 宋振东原本就觉得那小子打法邪门,他的优势也有些被那山山水水的地形给克制住了,现下阵局被破,也失了士气,换将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这个被宋振东妖魔化的敌将,李恪早就想要见识一番,那所谓的神兵千机伞和他的鬼火刀,哪个更厉害些,刚到南邵西北边境的这天,他就迫不及待带了自己近身的精锐骑兵,出去熟悉地形。 茂密的林间空气都是潮湿的,李恪一马当先踏破森林的宁静,南邵这个国家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除了翻山之外,能进入的通道就只有一个一线峡,所谓易守难攻,并非虚言。 “这就是那宋振东说的,什么山间的蛇形怪物的地方吧。”李恪骑着马立在山坡上,远远眺望到了一线峡中最狭窄的那道口子,逆着光线,天光都照成了一束束交错的模样。 “大人在说什么蛇形怪物?”身边的将士们面面相觑。 “我说他见识短浅又喜欢夸大其词。”李恪面无表情,好胜心使然,吩咐道:“你们在周围多转转,我下去看看。” 李恪骑着马,虽然年少轻狂,也到底忌惮那是南邵敌军的领地,并未太过深入,只换了个角度,在更矮一些的崖边,更接近的地方瞧上了一眼。 这道口子两侧都是山壁,嶙峋的地面上生着野草,其实通道并不算特别狭窄,只是因为山壁崎岖,弯成了弧度,这才从视觉上看着窄。 峡口对面的树林中能隐约看见南邵放哨的瞭望塔,李恪目力极好,甚至堪比哨兵,远远地与那几个敌军对上,相互都没有轻举妄动。 幽森的峡口一道虚影快速闪过,李恪垂眸看去,是一只掠过的飞鸟投下的影子,被放大了好多倍。 他脑海中没由来地闪现出了一片画面,天光最为晦暗不明的时分,变幻莫测的钢铁长鞭在绞动,带起了更为凌乱的光影流动,每一寸晃动的虚影都让人心惊胆战,分不清楚袭来的究竟是影子还是会要人性命的铁鞭。 光是想象,便叫人不寒而栗,感受到了浓厚的窒息。 毫无疑问,李恪是个天赋极佳的战斗者,此时此刻,看见了地形之后,他好像忽然就能感同身受宋振东描述的那幅画面,也许并非浮夸之言。 他脊背无端一阵发寒,面无表情,拉动缰绳转身离开了。 天空一声闷雷,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南邵的雨季已经快到尾声了,比起之前动辄泼天般的下法,现在这种已然算是极其温和了,马蹄踏在泥泞的沼泽地中,溅起无数残枝落叶,有的贴打在了马贴上,马儿也不好受,燥动地甩着脖子试图跳起甩落,又被背上的主人拉住缰绳镇压。 回营的小路雨渐渐下大了些,到处都充斥着水汽,顺着李恪的铠甲上流下去。 彼时一道闷雷响彻云霄,少年将军一眼看见了前面马道边上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策马游荡,穿的是他们大楚的军服,但行迹实在可疑,他冲上前去持刀逼问:“哪队编制里的,报上名来,上级是谁,为何在营外游荡?” 那人一言不发立在雨幕中,这南邵山林间多瘴气,楚军的军服便额外增加了面罩护具,在外行军时能把头脸包得严严实实,在这阴雨天中看着有几分格外的诡异。 李恪疾言厉色,“摘下面罩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扬起马鞭横抽偷袭,被李恪一刀斩断,对方却并不恋战,骑着马掉头就跑。 这位置已经在楚军驻扎大营的范围内了,混进来的敌军探子不能轻易放过,李恪当即扬刀冲身边最近的部下吼道:“回去报信,其他人跟我追!!” 雨幕之中,前后两拨人你追我赶,李恪的战马速度相当快,他如鬼魅般匀速逼近,在后方一把抄起马囊边上的弓箭,拉满一整个圆月,一箭呼啸而去。 前方马背上的身影似背后长眼一般倏然跳起,利剑擦着他的颈边射过去,那人竟是反身大跳往李恪的中门还击而来。 双方的速度都太快了,顷刻间便相撞,鬼火长刀刀刃接住劈砍,那力道大的让人虎口发麻,李恪一声怒吼硬生生凭着单臂力量将他承住,立即横翻长刀就要照着人的腰身将他削成两截。 就在此时,森寒刀光闪现,他眼睁睁看见一柄硕大的铁伞从无到有绽放开来,张开的伞面周围一圈全是开了锋的锯齿刀翼,那一瞬间的机簧转动似能将人绞入其中削皮挫骨。 李恪大惊失色坠马躲避,摔落在泥泞中,听见了战马嘶鸣哀嚎的声音。 他滚了两圈后稳住身形预备迎战,便在这漫天风雨飘摇之中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人踏翻了他的战马后跃至半空,索命地恶鬼修罗一般,巨伞在砸下的过程中飞快失去了原本的形态,根本无从分辨清楚,就狠狠朝他劈头盖脸而来。 猩红粘稠的血液飞溅,很快就被雨水搅碎冲进了泥壤中,李恪半边身子都在淌血,到底是凭着过人的身手避过了要害。 “主子!”护卫们一拥而上,为李恪争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最初的惊悸过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状态,紧握鬼火长刀,迎头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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