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地亭纱旁,年幼的黎梨分了支狼毫,蘸墨粗沉,提笔间屡屡脱手,她吃力又委屈:“握不住……” 教字的先生却不心软,偏要她再试,黎梨试了又试,最终指节酸得发颤,嗓音也哽咽起来:“我真的不会……” 教字的先生没了辙,只得手把手教他的学生。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提笔与落笔,教她次次练习。 才开蒙的学生稚弱,笔法生疏,每次落笔都有些意料之外的偏离,但先生还是低低喟叹着。 黎梨听见窗外的暴风雨声,似乎将屋内的一切声响都压得模糊不清,她埋着脑袋在云谏襟前,由着他胡来,耳根却逐渐烫得通红。 云谏说不清,不知道她的知与行到底哪样更旖旎,只知道她的纵容与随顺叫人沉溺得想死。 兔子的温顺总会让豺狼更加凶狠放肆。 黎梨手腕开始酸麻,莫名就想起了揽星楼的那一夜。 他对她总是动作轻柔,这样算来,如今自己出的这份苦力,倒像是有些吃亏。 “走神了么?” 云谏不知怎的就察觉到了,在她耳朵上轻咬了一口。黎梨吃痛,手上的力道便重了,身前人顿时意味含糊地吸了口气。 她一慌,下意识低头去看。 又被烫到了似的,立即移开了视线。 云谏看见了,低声笑了起来。 他俯身亲吻她闭着乱颤的眼睫,耐心哄道:“迟迟,看看我。” 落吻太温柔,黎梨听话地抬眼看他,却看见少年笑得张扬:“你总说我好看,那它好看么?” 黎梨听得头皮发麻,险些就想尖叫。 她受不了了,挣扎着要缩手回去,云谏却握紧了不肯放。 黎梨忍住了骂他王八蛋的冲动,就着他的衣襟擦了擦眼尾的泪花:“我累了……” 她想起了什么,小声堵住了他话:“别同我说快好了,都是哄人的……” 云谏察觉到她的挣扎,她腕间的桃枝手串就此松动,或轻或重地打在他身上,是微妙难言的感觉。 豺狼的脊骨都紧绷了起来,愉快地忽略了她的小别扭。 他心思恶劣地逗弄他的兔子:“喜欢郎君给你买的桃枝手串么?” 兔子知道他不肯放过了,仍是委委屈屈地点了头。 云谏在这句“郎君”的默认中得到了显而易见的快意,心思更往深渊处行时,却听她鼻音含糊地补充了句: “喜欢它的颜色,好像你的眼睛……” 外头的疾风暴雨好像都在刹那间消停了一瞬。 云谏感觉到心底某处被轻轻按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看见她临睡前的装束。 她周身钗环都卸得干净,连那对红玉簪子也摘了,却唯独留下这串琥珀色的桃枝,不愿分离似的戴在腕间。 黎梨还在自顾自地抽噎时,手上的力道忽然就松了。 她茫然抬起头,却听见他自嘲似的笑。 “怎么办,有 点心软了。” “我好像真的拿你没办法。” 方才还纠缠得不依不饶的少年,推手将她翻过了身。 黎梨还未反应过来,就懵然对上了白墙,她迷茫着想回头看他:“怎么了?” 云谏却俯身抱住了她,抵住了她回头的动作。 她听见身后的窸窣声响,听见他沉乱的呼吸,听见窗外骤雨终是破开了床边的花窗,雨水溅洒在她的后腰上。 秋夜滂沱暴雨下尽了,檐下铜质的雨霖铃晃声渐静,淘洗过后的暗夜帘幕低垂。 窗外的树枝稀疏不少,安分地回到了原位,投映下寻常静好的影子。 云谏久违地神清气爽。 他下床沾湿了帕子,回到榻上给黎梨擦净。 黎梨磨磨蹭蹭地依到他胸膛前,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将满身的花香压得沉静。 她由着他重新握住她的手,给她寸寸擦过,听见他缄默着一言也不发。 黎梨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在想什么?” 云谏静了片晌,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在想明晚还会不会下雨。”
第46章 家书 羌摇小可汗远道而来,有意要在郜州过宣威节庆,作为东道主的四人自然不会落了他的兴致。 于是就在郜州多留了些日子。 秋时已深,寒雁南归,露重的清晨也有凉意,黎梨安排随侍去给羌摇一行人送了大弘的迎礼,左右没了睡意,便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在廊下逗鸽子。 “云三,云三,你怎么不飞?” 她拿了根小木枝,戳了戳蓬毛鸽的圆乎肚子,只得到它不屑的一睥。 “这鸽子好生古怪,不关笼不拴绳的,竟然翅膀都不扑腾一下。” 圆门后传来人声应和。 黎梨抬头看去,云谏与萧玳两人练完剑回来了。 萧玳转着手腕,瞥了眼云三,还是十分嫌弃:“不会飞,还长这么肥,十有八九是只鸡……” 云三听懂了,愤怒地朝他“咕咕”几声,想要证明什么似的,灰白交杂地翅膀挥挥挥,竟然就扑腾着飞了起来。 蓬得像球的身影扇下几根羽毛,转眼就飞出了围院,朝东飞了个没影。 黎梨还举着小木枝,对着突然空荡下来的鸟架恍惚了片刻,而后缓缓回头看向萧玳。 萧玳满脸无辜。 黎梨睁大了眼,指向东边天空,怒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啊,你把它气走了!还不快去追!” 萧玳:“……我堂堂五皇子,去追一只鸡?” “你还说它是鸡!” 黎梨怒摔了木枝,就要扑上去同他算账,却被云谏横手一拦,直接捞回了廊下。 “别急。” 云谏好笑地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摊主说过,这鸽子是只信鸽,信鸽都是识路的,它自己会飞回来。” “当真?”黎梨将信将疑。 得他再三保证,她心思稍定,终于察觉到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还在微微轻颤。 一时又觉得心疼。 她牵起他的左手,关心问道:“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这几天,她按着陶娘教的经络穴位,替他按过几次,也不知道对他掌间的伤势有没有帮助。 云谏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柔软暖意,顿了顿后反手握住,将她拉近了些。 “还是疼。”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手,低声笑道:“迟迟再担待几日。” 粗糙的剑茧蹭磨过肌肤,黎梨不自觉地蜷起了五指。 他的茧子似乎隔着寸寸肌理,远远地蹭得她脸上生出热意。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余光瞥见他腰侧的佩剑,神思就走远了一瞬。 这几日他捱得辛苦,黎梨心有愧欠,渐渐地就默许了他在夜里推开她房间的花窗。 罗帏之间花香弥漫,她弱不胜力,他大多时候都会心软,但偶尔也有偏执得不肯放手的时候。 前夜里,黎梨几次央求讨饶都不成,委实招架不住了,便上了脾气:“你虽伤了左手,可右手不是还好好的么?” 何苦非要为难她! 云谏应得理所当然:“武官的右手是用来握剑的,忠臣侍君之手,不可以做这样的事。” 黎梨哑然,片刻后想起什么,又恼得推他:“骗子!我记得清楚,揽星楼里你碰我的就是右手!” “没骗你。” 云谏笑着压下她的动作:“侍你,不就是侍君么?” 黎梨想起他那番荒唐无边的“侍君可以,自渎不行”的话语,实在无法再直视他的佩剑,只得默默移开视线。 可到底还是在意手边的轻颤力度,她慢吞吞地嘱咐了句:“你既伤了手,平日练剑也要小心些才是……” “好。”云谏好心情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二人柔情蜜意,那边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萧玳冷冷笑了声:“方才对剑的时候,我瞧你改用左手持剑的攻防也做得十分利落啊,不像有伤的样子。” “怎么一回来见到迟迟,手就开始颤了呢?” 黎梨听言有些诧异:“改用左手持剑?” 她扭头看云谏,后者微低着头,细碎额发覆下阴影,有些看不清神情。 云谏静了一息,开口道:“我……” “五哥你别胡说!” 他还未多讲,黎梨已经将他拉到了身后,替他打抱不平:“你是不是练剑练得眼睛花了?” 她牵起云谏的手摆了摆,忿忿道:“他的左手都颤成这样了!如何能持剑?” 萧玳不服:“我真的没看错!” 黎梨斩钉截铁:“不可能!” 云谏听着她的袒护,有些怔神地抬头,见她回身晃了晃他的胳膊:“你同他说!” 云谏转眼与萧玳对上视线。 萧玳一脸认真,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那儿刚刚才被他的左手剑震得发麻。 萧玳示意云谏老实说话。 于是云谏一脸老实:“左手还没好,握不住剑的。” 黎梨得了验证,挺起胸膛对萧玳喊道:“听见了吗!” 萧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他指着云谏,简直气得跳脚:“云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呢!” 云谏没理他,牵着黎梨就掉头离开。 ……他的左手确实好了。 云谏稍微低头,看见自己掌心里的柔荑,五指青葱,蔻丹浅浅,软得似乎骨头都可以揉捏,牵上了就舍不得放。 温柔乡当真令人丧志。 这是他习武以来,第一次希望伤势不要这么早痊愈。 她其实是只十分心软的兔子,看到他的伤,想起他的丹药,就再没锁过自己房里的花窗。 见他来到身边,她就乖乖巧巧地卧到他怀里。 有时候他不太克制得住,没两下就将她的心口蹭得泛红。 他看了也觉得懊恼后悔,她却连半句责怪都没有,仍旧倚过来,将如瀑青丝垂散在他的胸膛与手臂上。 甚至,昨夜他胡闹得狠了,抵到了她的唇边,她立即就红了眼睛想哭,可还是轻轻张了口,反倒是他怔忡着回过神,狼狈地后退开来。 云谏过往只知道,她未动心的时候十分迟钝,却没想到,她动了心又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迟钝。 云谏转过目光,看见她腕子上面干干净净的,往日的金银玉饰都摘了下来,只戴了串不值大钱的桃枝手串。 他觉得他自己就是那串桃枝手串。 将府高门,武学无缺,未及冠就上过沙场,十余岁就敢闯苍梧城关,孤身持弓对峙胡虏。 瞧着还是好看的,但是配她,当真是高攀。 他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 二人才回到房门前,黎梨跟着他驻足,一抬头就见到他用一种难以言清的神情看着她。 好像很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 黎梨瞬间警惕了:“你答应过我,今日送我去华采军那里学鞭法,然后今夜就让我好好休息,不那什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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