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茶色愈浅,天色愈浓,不知煮到第几壶茶的时候,云谏站起了身。 萧玳:“去哪?” 云谏:“快天黑了,我去接她回来。” 萧玳一把扽起了沈弈:“我们也去!” * 黎梨揉着手臂走出军营时,一眼就看到了大马金刀坐在茶摊前的萧玳。 “五哥!” 萧玳抬起头,看见牵挂了一日的少女欢欢喜喜地扑到自己面前。 他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微笑,还未说话,就见对方飞快地同旁边的沈弈也招呼了句,然后直奔主题—— “云谏呢?” 萧玳话语顿住,保持着微笑转向沈弈:“黎析是不是寄了把煽猪刀过来,在哪?回去帮我找找。” 沈弈:…… “我在这。” 云谏从路边的拐角转出,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给你买点心去了。” 黎梨立时扬起了笑脸,步伐欢快地跑到他身边去。 云谏自然而然朝她伸出了手,黎梨顺手牵住,只一瞬间就压得手上的小伤口生疼,又连忙松了开。 云谏只道是萧玳在旁边看着,她觉得难为情,未作多想,但一低头,就看见她的浅色衣裙上多了几道黑乎乎的印子。 他拧起眉头:“是不是很辛苦?怎么弄成这样了?” 黎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道大意了,赶紧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搪塞道:“没什么,武场尘土大,多多少少都会沾上一些。” 萧玳觉得纳闷:“什么武场,尘土黑成这样……” 只有沈弈长在民间,见多识广:“郡主你这身,不像土灰,倒像是锅灰啊……” “少胡说!” 黎梨立即打断:“饿了,快些回去吧!” * 昼尽燃灯,夜深鸣磬,越往人定之时,月色越是胧明。 黎梨小心地处理完手上的伤口,都是药枝刺芽扎的,不算深,府里有的是好药,倒也不算麻烦。 只是忙了一日,委实禁不住困乏。 她早早熄了灯烛,放了红罗斗帐,听着窗外的悠悠虫鸣,就落玉枕。 半梦半醒间,罗帏的珠链轻轻晃响,而后身边的床褥往下陷,腰间多了道箍力,有人从后搂住了她。 黎梨闻见熟悉的花香气,没有睁眼,直接翻身依到他襟前,撒娇道:“今日手累了。” 云谏觉得好笑:“不做什么,只是有些想你。” 黎梨牵起嘴角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会想做些别的。” 云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看见她水色潋滟的唇瓣,蓦地想起昨夜的半场荒唐。 她纵容得温柔,他却逃得狼狈又彻底。 云谏抚着她的乌发,低声道:“我不想。” 黎梨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眼看见他喉间的轻微滚动,她顿时了然,笑得促狭:“骗子。” 她对上他的视线,语气似嗔又似怪:“你很会欺负人。” 云谏“嗯”了声,拢手遮住她的眼睛:“但也舍不得太过欺负你。” 掌心下的羽睫乖顺地合上了,他好声哄道:“睡吧。” 到底劳心劳力了一日,罗帏间的花香缓缓沉静下去,黎梨的呼吸也渐平渐稳。 正当云谏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听见她些微含混的气音。 “云谏。” 黎梨轻声道:“我葵水结束了。”
第48章 狼崽 清晨的日光照入绮窗,卷起的珠帘轻轻晃着,发出悦耳的琳琅声响,唤醒了罗帏里的人。 黎梨散着及腰的青丝坐起了身。 身边床榻空着,一张半湿不干的软帕被囫囵丢在了脚踏上,她看了眼,不自觉就笑了。 一推开房门,萧玳的招呼声恰时传来:“迟迟,醒了?” 黎梨微微眯眼挡了下阳光,见萧玳正准备去练剑,便叫住了他:“五哥,送我去军营可好?” “我送你?” 萧玳许久不被家里的白菜依赖,又喜又疑:“那只猪……那云谏呢?” 黎梨想起了什么,揉了揉肩头应道:“他昨日应该没有休息好,大概还未起身吧。” “他会休息不好?”萧玳狐疑着,手上仍老实地收了剑,“那我去牵马来……” “不必,我起身了。” 院外传来一道颇懒散的嗓音。 见二人望来,云谏翻身下了马,朝黎梨伸手:“我送你去。” 院子里的步伐又或散或聚地改了方向。 黎梨才上马坐稳,身后便是一沉。 方才还显得懒散的嗓音,眼下有些忿忿地挨到她的肩头,秋后算账似的: “你也知道我休息不好?” 黎梨忍着笑推开他:“别,肩上还疼着。” 她想起今早起来,侧眼看见自己肩头的浅浅牙印,更是失笑:“你属狗的?” 昨夜她睡得迷糊了,依稀想起忘了同他说一声,便自觉疏松平常地同他说了那一句。 就那一句而已。 谁知她明显低估了月影香帐的氛围,也高估了他的冷静自持,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他的手指。 黎梨惊然睁开眼睛,仓促地想要并起腿,却被他按住。 云谏的额发垂落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也拂到她的颈侧,指尖轻捻时低低笑了声。 “迟迟骗我。” 黎梨瞬间涨红了脸, 几乎想要躲起来:“我哪有骗你,你不是摸得清楚么……” “摸不清楚。” 云谏说着不清楚,眼底笑意却分明,忽而将指腹的剑茧也覆了上去,缓缓蹭着。 “我再试试。” 黎梨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呼吸也滞了瞬,只觉后脊骨酥得阵阵发麻。 秋夜静,人声寥寥,远处的码头仍点着星火烛光,船家仍在辛劳。 三两渔舟的停泊处,滩前鸬鹚惊起,乖巧闭合的河蚌被分开,船家的指尖滑入缝隙,摸寻着蚌肉里暗藏的珍珠。 河蚌平日躲藏得羞怯,没受过这样的惊扰,胆小又紧张地咬着船家的手。 云谏呼吸微重了些。 黎梨想往枕边埋脸,云谏却抵住了她的额,想要看清她的反应。 “喜欢这样吗?” 黎梨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纤长的眼睫低低垂下,再掀起时迷离的水光就漫上了眼眸。 云谏听见心底有道愉悦的声音在沸腾。 他低下头,细心亲去她眼尾的泪花,循循善诱着:“迟迟……” “我摸不清,让我看看可以么?” 黎梨后悔得想死。 她抽抽泣泣,软硬磨着,好不容易才让他的视线留在她的脸上。 但也不妨碍长生仙家捻着柔润的玉,指尖一寸寸地轻揉,揉得玉里沉静的游鱼也有了灵气,终而欢快跃出玉涧,轻盈地甩出一尾清水。 黎梨彻底软了身子,连呼吸都觉得无力,既累又乏,闭上眼睛再也不愿意看他。 云谏却是兴头刚起,正想要伸手解下蹀躞带,一低头却发现她快要睡着了。 他好声好气地唤她,后者却始终不肯搭理。 他觉得委屈:“你又不想了么?” 黎梨更加委屈:“我本来就没想!” 云谏只觉如遭雷劈。 少年涉世未深,第一次感受到世间的险恶。 他白做了一番工夫,到头来只让自己憋得更加难受,又不能丢她在这里睡得糊涂,还得去拧帕子给她擦净。 越擦,又越燥热,最后气急败坏地将帕子丢在了脚踏上。 黎梨浑身清爽,舒舒服服滚进了被窝,转眼就睡得香甜,云谏终于忍不住了,捞起她就往她肩上咬了一口。 “到底谁欺负谁啊!” 翌日醒来,黎梨摸到自己肩头留存的浅浅牙印,总算想起他忿忿翻窗出去冲冷水的动静。 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这边云谏已经勒马停在了军营门口。 黎梨被他抱下马,刚道了别想要入营,手腕就被拉住了。 回头望去,少年身量高挑,但低头看她时不显凌人,反倒显得可怜。 “那今晚呢?” 黎梨认真道:“今晚应该可以!” 云谏终于舒展了眉目,朝她笑了笑。 然而好事总是与愿相违。 当天黎梨出了军营,一身尘灰更甚昨日,甚至累得上马之后就倚着云谏睡着了。 她的意识朦胧得紧,隐约只记得他替她换了衣衫,轻手轻脚地将她埋回了软被暖衾之间。 他大概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就看着她睡得酣甜。 她依稀听见一道幽幽怨怨的嗓音。 “我真恨自己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彼时的云谏心中还有所盼,只道次日就好了,他万没想到,他的自恨会往后延续好几日。 小郡主的疲累似乎没有尽头。 宣威节庆都要临近了,兔子还是早困夜乏,成日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的,狼崽子心疼又心软,终究还是一口肉都没吃上。 这天日落,云谏如旧去接了黎梨回来,后者难得有精神,同他在房里说了一会儿话。 云谏玩笑道:“鞭法已经成为我此生最不喜欢的武学了。” 黎梨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勉强地笑了下。 云谏看见她蔫巴的模样,到底不忍,摸了摸她的发辫:“军中武教严苛,若你学得辛苦,不如回来,我也可以教你……” 黎梨攥着袖子,连连摇头:“不必不必。” 云谏去牵她的手,笑道:“怎么,瞧不上我的鞭法?” 谁知才碰她一下,黎梨就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云谏牵了个空,再打量她牵强的脸色,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手拿出来。”他语气不太好了。 黎梨没理他,攥着袖子就往榻上倒:“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云谏当然不肯听,没两下就将她捞了出来,压住她的挣扎将她的手扒了出来。 他当即沉了脸色:“怎么弄的?” 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了,那葱葱白白的指尖,凭空多了几个泛红的大小水泡,瞧着就疼得要紧。 怪不得一直躲躲闪闪地攥袖子。 黎梨抿抿唇不说话。 云谏握着她的腕子,好艰难才稳住语气:“不是同你说过么,受伤了要同我说。” 黎梨缩了一下,想抽手回来却未果,只得安慰他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也能处理……” “能处理就不说了么?” 云谏有些压不住情绪了:“你不说,我们焉知你是不是受了委屈?” “我都说了军营武教严苛,有的是爱好刁难新兵的教习,你这几日回来得灰头土脸、少气无力的,我已经很不放心,你还瞒着伤不说……” “好了好了。” 黎梨本就累,全然不想再听,只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受委屈。” 这话显然不能说服云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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