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改口得磕绊,他不想听了,冷冷笑了起来:“我总舍不得太过欺负你,你倒好,惯会欺负我的。” 黎梨听着他的语气,安详地闭上了眼,准备引颈就戮。 预想中的钢叉没有把她喉颈贯穿,反倒是膝弯被拢起,她惊然想搂住他肩膀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丢上了被衾层叠的床榻。 再压下来的亲吻就放肆得不留情面了。 黎梨在这床榻上睡了些日子,却是今日才觉得这些层层叠叠的铺盖褥垫这样绵软,她好像逐渐陷入了流沙地里,被沙粒压得下沉,呼吸也在受挨挤,只能攀着身前人,似乎想要攀着他起身,又似乎想要拉着他一起沉下去。 她视野渐散,好似房里凭空生出一场大雾弥漫。 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时,她感觉自己忽然被剥出了流沙,骤然浮上了沙面,积埋的肌肤毫无阻碍地接触到了空气。 秋夜的凉意覆盖袭来,黎梨紧张得微缩,两只腕子却被扣住了,她下意识挣扎,入耳却是清脆的银铃声摇响。 黎梨诧异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双腕被铃绳捆住了,挣脱不得,但更清越的银铃响声来自稍远的地方。 有段铃绳逶迤,将她的一边脚腕与床架系连了起来。 黎梨稍微屈了下膝盖,受牵动的铃铛响声便在满屋子里回荡。 她脑子空了一瞬,茫然地看向云谏,后者握着那根白狐手柄的短鞭,正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 黎梨难以置信地睁圆了桃花眼:“你想打我?” 云谏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他撑手到她身侧,轻声笑道:“就算要杀了我,我也不可能打你。” 短鞭落到了她的耳垂,而后划下颈侧,轻微一抖,柔软纤长的鞭穗便散开了,似在秋风中飘摇的落叶,散到了她的肩颈与心口。 黎梨这才知道,世上有一种感受,大抵比痛觉还要容易叫人想哭,那便是痒。 她眼里的大雾愈发氤氲,雾腾云霭,一片浅色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 恍惚间似乎看见了白日的景象,随侍握着柔软的拂尘,细心掸着书架上的微尘。 书架上满架子的书画文玩,还有只名家的细身白瓷瓶,朔雪红腊梅的笔墨栩栩如生。 随侍耐心,令拂尘的尾羽在细身瓷瓶上轻柔转了几个圈,浮尘嚣嚣落净,底下的红腊梅便更显鲜艳,似乎颤颤着真在朔北的边关大雪里绽开。 黎梨轻呜出声,眼里的大雾更浓郁了,雾气晃得腕间的银铃阵阵摇响。 她听得耳朵都觉得痒麻,只想捉那束穗子,但被捆缚的双手总是慢人一步。 云谏逗猫似的,看着小猫扑了几空,气忿又急,偏生耳尖逐渐红得要滴血。 小猫看着穗子,后知后觉发现了穗子想要去往的归处,忍了半日的眼泪顿时噙不住了:“那里,不要用这个……” 云谏从善如流地丢了鞭子:“好,不用。” 他覆手上去。 黎梨不自觉咬住了唇,眼里视野更加空茫,似乎能看到空中的雾气滴出水来。 先前无论是在揽星楼,还是在蒙西谷地的山洞里,二人多少有些迫于酒意,心神时时混沌,从未试过这样清醒。 见他目光久久停在一处,黎梨甚至觉得在山洞里看见那只野鹿时,她都没有这般羞赧。 她想并起膝盖,却被铃绳牵住了动作。 夜雨忽至,屋檐下的雨霖铃招摇,顺着夜风的拂动细细晃响,清泠泠的雨水声随之溅起。 小郡主听得想埋起耳朵,夜雨却越久越清晰。 而且饶是闭着眼,她也忽略不了云谏的视线,终于开始使劲挣着腕间的绳想,抽抽噎噎地想要挡:“别看了,好不好……” 云谏余光看见她的动作,不仅未挣开绳索,细白的腕子被那暗红的铃绳缠得更紧了。 他慌忙抽手,解了那腕绳:“轻点,你不觉得勒着疼么?” 黎梨却一把拉住了罪魁祸首,抽抽泣泣地磨他,不肯再让他低头看着摸索。 云谏觉得有些好笑:“你好害羞,不喜欢么?” 他想着她的反应也不像是不喜欢,似乎还可以再试一试,但见她纤长的眼睫都湿漉漉地并成了绺,终究还是停了动作。 “我又没用力,怎么就哭得这样凶……” 他低头安抚似的亲着她眼尾的泪珠。 她随着他的动作,扇子似的羽睫扑簌颤着,云谏看见那双秋水生波的桃花眼,沾着泪意,低敛着的时候楚楚动人,叫谁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他忍不住叹了句:“黎梨,你知道自己很好看么……” 黎梨没听,只顾着循着热意靠近他的怀里,这才发现这人衣冠仍是齐整,与她相比,简直是天壤的不同。 她委委屈屈地在他身上抹眼泪,却被他抬起了脸,这时候她才茫然回神: “什么?” 云谏顿了顿,埋首在她耳鬓边低笑:“……什么都很好看。” 满室的铃声稍静片刻,蹀躞带滑落地面。 弥漫的大雾似散不散,明亮的天光缝隙被夜色填满,山间的 温泉渐渐泛起热意。 清脆的银铃响声或轻或重,起先还晃得轻缓,到后来,便像应和深夜后来的雷雨,急风又骤雨。 黎梨的眼睫微微抬起又垂下,些微烛光里光影半明半灭,只看得见云谏双眸里沉溺无边的情意。 她才知道他彻底清醒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是这样的。 黎梨轻力勾住他的肩膀,听见满室的铃声脆响里,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几乎是低叹着的气音,甚至比那些银铃还要叫她面红耳热。 黎梨的神思就在他的嗓音里时聚时散,像场漫长的颠沛流离。 她随着他的呼吸,沉浮游走,甚至一度迷失了归路,谁知他送她去到更远的地方,竟猝不及防地被窗外的光电刺中神魂。 她轻轻呜咽了声,难耐地握紧了云谏的手臂。 云谏清楚感觉到了她的反应,被激得瞳孔微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见她伸手,便俯身下去抱住她。 他忽然想起了揽星楼那夜。 他抚着她鸦色的长发,蹭着她脸颊上艳丽的潮红,轻声笑道:“先前你还觉得害怕,还会咬我肩。” 黎梨想起以前的青涩无知,有些羞恼,忽然觉得这人清醒的时候好生多话。 她看着他那双有些入迷的琥珀眼眸,勉强忍了。 谁知云谏不知死活,银铃再响之际,还有心思逗弄她:“然后你就晕了。” 黎梨:“……” 云谏还要将她往怀里抱得更深时,听见了她很无情的话语。 “你停下。” 云谏:? 怀里的少女泪眼朦胧,瞧着多情脉脉,话却说得心狠:“你在山洞的时候答应过我,我叫你停的时候你就会停下的。” 这下云谏彻底哑了。 他霎时间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黎梨心知他忍了许久,或许才刚尝到些意趣,她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忽然也觉得自己这样对他使性子,有些残忍。 她到底心软了,素手搭上他肩膀,想叫他继续,却听他应了声。 “……好。” 黎梨怔了怔,果真听到那串不知疲惫的银铃静了下来。 云谏垂下的额发落到她鬓边,闷闷地蹭着她的耳朵。 少年的嗓音还有些低哑:“我听话么?” 黎梨沉默了片刻。 她又深呼吸了会儿,勉强冷静道:“那你倒是拿出来……” 云谏:“我答应你停下,又没答应你拿出来。” 黎梨:“……” 云谏堪称温柔地亲了下她:“乖,我停了,你睡吧。” “……睡什么!你不拿出来,我怎么睡!你睡给我看看!” 黎梨气得眼里泪意更深,胡乱挣扎了下,全然挣扎不开他,徒劳地扯得银铃暧昧晃响,动作间还让身前的少年不知是痛还是痛快地轻吸了一口气。 黎梨不动了。 云谏还有些遗憾似的:“不动了吗?” 黎梨憋着眼泪瞪他。 在她的哭腔再次出来之前,云谏终于低声笑了起来。 烛光暗暧的屋子里,帘幔再次随风而动,暗红丝线缠绕的银铃,终是摇得彻底。 * 黎梨醒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是酸软的。 她轻捶了两下腿,看出身上有被清理过的痕迹,轻哼了声,颇有点“算他识相”的意思。 待推开门的时候,往日热闹的院子里空落落的。 萧玳还在蒙西未归,沈弈经昨日一事,估计要跟躲鬼一样躲她,至于云谏…… 她想起今晨被他唤了几声,半梦半醒时听见他说要去哪里来着……然后她困乏得很,没大听清就甩开了他的手,翻身睡得香甜。 有随侍见她出了房,笑眯眯问道:“郡主可是要去军营?” 黎梨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想了想,叫他们套了车。 “去找云二公子吧。” 郜州的西北城门高墙围立,圈进了颇为广阔的一片草原,养着郜州城防数千匹良驹。 黎梨跳下马车的时候,被毫无遮挡的阳光晃了下眼睛。 她抬手微微挡了下,几乎毫不费力,就看到了低低倒伏的草浪之间,有道红衣驰骋的身影。 云谏扯着马缰,发束衣袍与马鞭一并飞驰,自由得无边。 偌大的草场里不必担心青砖道路的尽头,也不必担心交织的人车,缰绳松紧便是酣畅淋漓的沐风奔驰。 黎梨踏上草场,遥遥看着他,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从京城去往蒙西的那条乏味的官道。 她坐在马车里,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策马快意。 云谏和那时候一样,在众多人的视线中,精准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黎梨看见他朝她扬起笑脸,掉转马头,当即朝她飞奔而来。 黎梨正犹豫着要不要往后退一些,让开停马的地方,下一刻却见他侧了身,她还在发懵,就被他一把捞上了马。 黎梨一息之前还在平地,猝然上了马背,被草原上的烈风吹开了散在两侧肩头的发束,吓得惊慌往他怀里靠。 云谏笑得胸膛起伏,将她的手牵到缰绳上握着,迎着耳边呼啸的风浪,大声道: “郎君教你骑马可好?” 原是二人私下的亲昵,黎梨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听见他这样说话,偏生马蹄声疾,话音飞快隐入了风声里,旁人不一定能够听清。 似乎是在“明目张胆”与“隐秘不宣”之间,一道含糊却微微刺激的界限。 黎梨顺着他的手势,悄悄握紧了缰绳。 云谏当真是要教她:“初学的时候不易坐稳,你可以适当俯低些身子……” 见她握缰握得僵硬,他手把手替她调整:“你牵绳不可太紧,它跑得越乱,你的绳便要越松,才能叫它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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