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梨裹着雪白绒毛镶领的斗篷,领着沈弈与随侍,来到羌摇一行人暂居的住所外。 黎梨甫一跳下马车,就被冰冷的寒风狠狠刮疼了脸,站在原地蹙起了眉。 沈弈关心道:“怎么了,可是需要添衣?” 黎梨摇摇头,沉吟道:“我在想云谏他骑马回去,会不会冷。” 沈弈:“……” 他受够了这份时时参与的多余,被酸得牙疼似的转开了脑袋。 但黎梨站在羌摇人的府园前,下意识前后数了数,又觉得纳罕:“使臣来朝,车架这么少的吗?” 沈弈随着她的话语,也扫了几眼:“我先前来过这儿,当时也觉得诧异。” “羌摇擅商富庶,历来朝贡丰盛,这些车架不仅少,而且还有好些磨损痕迹,瞧着委实不如往年气派……” 话说着,羌摇的随侍开了门,迎了众人入内。 黎梨边走,边听沈弈小声说道:“而且他们租的院子极大,随行畜养的马至少有数百匹。”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带了多少人过来啊……” 黎梨听着稀奇,但看见眉眼深邃的羌摇青年过来迎客,她忙与沈弈止住了话头。 羌摇素来喜好华奢,贺若仁与他的下属们穿了满身的金玉锦绣,腰侧的佩刀是唯一的朴素,却衬得他们气质凌厉。 就近在庭院的八角琉璃亭里,两方见了礼,黎梨挥挥手,令随侍们送上待点的花灯。 她欢快地说道:“小可汗不是想看宣威节庆么?” “据闻节庆里最好看的,便是今夜的放花灯了。” 说到这个,黎梨也难掩期待,憧憬道:“听说今晚百姓们都会出城,在护城河里放满花灯,届时烛光漂浮,便像是天上的银河下了凡尘。” 她从旁边的箱箧里捧起一盏花灯,笑眯眯道:“光在城墙上观礼多没意思呀,小可汗既有兴趣,不如一同去放花灯?” 少女手里托着的花灯精致,浅粉的花瓣随着她的话音轻轻颤动着,栩栩如生。 贺若仁端详着那盏花灯,片刻后抬起深眸,笑着应道:“郡主好考量,我们也正有此意。” 黎梨扬了扬嘴角,刚将手里的花灯放回原处,便听对方语气疏松地问了句: “只是近期金赫……胡虏蠢蠢欲动,不大太平,我们这样出城稳妥吗?” “不知郜州城防军可有安防之策?” 黎梨听他忽然问起城防,心里有些吃惊。 就算两国交谊再密,也断没有将城防布局告诉对方的道理。 但转念一想,对方人生地不熟,心中难免忐忑,多问几句也算正常。小郡主揣着宽慰贵客的心,本想简略说两句,但张了张口,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啊。 黎梨是新上任的蒙西封邑主,本就处处不熟,而后没办几日差,又将一应庶务全都推到了云谏身上。 她对郜州的城防当真知之甚少。 黎梨有些尴尬,又不能露短,只得含糊回道:“小可汗不必忧心,郜州城防如铁,在护城河内,我们都是安全妥善的。” 她打了这番官腔,算不得亲近信任,羌人青年果然定睛看了她少许。 黎梨想着,往后一路,大抵是无望与羌摇这群人成为交心好友了。 对面的贺若仁捻着茶盏,倏尔却勾唇笑了,倒像是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欣赏: “大弘不愧是万乘之国,郡主年纪轻轻,心思已如此谨慎老练,日后定然是经纬天下的栋梁。” 黎梨:“……” 谬赞了。 她不是不愿意说,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黎梨有些汗颜,顶着沈弈洞彻一切的戏谑目光,更坐不住了。她茶都没喝完,便提议带他们去城郊看看风光,晚些时候直接去护城河放花灯。 贺若仁无可无不可。 众人搁茶起了身,径直往府外的园径去。 黎梨跟在领路后头,受了贺若仁的谦让,还比他先走了几步,这几步工夫看着微不足道,但意外来临之际,便是判然两途的结果。 她先是听见几道语义不详的喊话声,还未反应过来,下一步刚拐过转角,就被冲来的一人遽然撞中了。 黎梨猝不及防,仿佛肩与侧肋受了狠厉一击,趔趄着同来人摔砸到了地面。 黎梨摔得半身骨头都疼,听着身后随侍们的惊呼声,她茫然抬头,却撞见了一双栗色的眼眸。 撞她的人是一名形容狼狈的少年,他连件外衫都没有,在冬日里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浑身上下脏乱邋遢,像是许久都未收拾了。 “你……” 她怔忪着不知所措,距她最近的沈弈已经扑上前来,急忙要将她扶起:“摔到了吗,有没有受伤?” 四周的羌摇人看到那少年,脸色骤变,贺若仁那名胡髯下属元仆飞快跨过来,大掌一攥就要提人。 黎梨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拉了那少年一把。 少年蓦然回过神,看清她的大弘装束,在兵荒马乱间,迅疾将一物塞进她的手心里。 他用生疏的汉语喊道:“救我,我——” 元仆却不容他多说,提小鸡一般将他提起,转身就狠狠将他摔进对面的花圃里。 “嘭”地一声,成批的花盆破碎,少年倒地,侧身呕出大口血来,再也说不出话了。 羌人们提了刀就要上前。 黎梨见了这像要杀鸡似的一幕,吓得脸色煞白,沈弈当即高声喝止:“这是大弘境内,不得滥杀!” 羌人们听言,迟疑地看向贺若仁。 贺若仁瞥了眼有些站不稳的黎梨,顿了顿,解释道:“郡主,这是名小贼,近日屡屡到我们府内行窃,被捉了数次都不知悔改,实在无可救药,你看……” 黎梨半撑着沈弈的手臂,指尖仍在微颤,却在斗篷的遮掩下摸清了那栗眼少年塞给她的物什。 她缓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小可汗,我知道你们羌摇以商发家,最厌偷财盗物,对盗贼设有戮刑……” “但这儿毕竟是大弘境内,这小贼也是大弘的子民,你们的律法,是不能适用的。” 黎梨嗓音不大,因为方才的惊吓,还稍许发紧,但态度却表示得坚决。 贺若仁注视她片刻,到底朝众人挥了挥手,羌人们终于收起了长刀。 元仆二话不说,上前重新拎起那少年,只道:“我去把他扔出去。” 贺若仁无声颔首。 黎梨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用力抿了抿唇线。 沈弈还在给她拍斗篷上的灰,唠叨道:“你这身板也太不结实了,撞一下就摔,好好的一身浅衫,全都弄脏了……” 见贺若仁几人还等着出门赏景,黎梨勉强笑了下:“小可汗,不若我先回府更个衣……” 贺若仁看了看天色,却道:“郡主,时辰不早了,一来一回的路程,只怕会耽误了放花灯。” “你随行该带有衣物吧,不若在我们府中将就换了?” 黎梨只得答应。 沈弈令随侍回马车取了衣物来,送她去偏殿更衣。 偏殿跟前立着半丛松柏,是冬日里难得的长青绿意,黎梨来到门前,似赏景般左右望了望。 沈弈耐心等着,下一刻却被她揪住了领子。 熟悉的半窒息感袭来,他 霎时间就想起了在她房里那场荒谬的“偷欢捉奸”大戏。 “郡主——” 他话未说完,就被黎梨一把拽进了房,猛地将他按到了茶桌上。 沈弈背抵上桌案,他对这动作不可谓不熟悉,崩溃地想要大喊:“祖宗啊!你又来这套!” 这次黎梨没再拿出绳索与皮鞭,而是掏出一把十九路刻纹的精巧弯刀,拍到了他身上。 沈弈瞪大双眼:这回玩这么大? 黎梨声音却冷静:“外头那群人有问题。” “你快回去,叫云谏别走。”
第52章 郡马 沈弈忽听变故,不觉错愕道:“……怎么了?” 黎梨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压着声道:“我们全都被骗了。” “外头那群人,压根不是羌摇的使臣,甚至都不是羌人,只怕是胡虏来了!” 沈弈长在苍梧,忽然听见死敌“胡虏”的名号,惊得瞳孔都晃了晃。 他腾地直起身子,可一张口又有些迟疑:“可是……郡主你如何得知?那日医馆门前,我们瞧得仔细,贺若仁戴着红色刚玉,怎么就不是羌摇小可汗了……” “就是有那刚玉,才让我们犯了糊涂!” 黎梨再回想起来,只觉懊恼:“你可记得那日初遇,我用羌语同他们打招呼?” “贺若仁与他手下的异常反应,哪里像是听得懂羌语?我只道是自己说得不好,竟没怀疑过他们不是羌人。” 沈弈犹豫道:“那日是有些异常,可……” 黎梨眉头紧锁,打断道:“还有更异常的,方才我当着他们的面,说了羌摇对盗贼设有戮刑的律法。” “满场羌摇高官,竟无一人反驳我!” 沈弈隐约明白了什么,愕然看向她:“难道……” 黎梨见他还懵着,急得跺了下脚:“那当然是我胡说八道乱编的!” “若他们真是羌摇的小可汗与使臣,怎么可能不通本国律法,怎么可能一脸迷茫,含含糊糊就默认了我的话?” 沈弈听着这番话语,只觉冬日的寒气从门窗缝隙中丝丝透了进来,正沿着他的脚踝往脊骨、往后颈上面爬,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敢相信,在郜州这些日子,他们竟然将来路不明的人当作了上宾来款待。 沈弈忽然又醒了神:“可他有通使书!” “我们都看了,通使书上有羌摇官书文印,分毫作不得假,所以我们才信了他的身份……” 但话未说完,他自己也反应了过来。 黎梨拍在他胸口上的十九路弯刀虽然小巧,但是沉甸甸的,拿在手里是一份难以忽视的重量。 沈弈指尖触到刀柄上的红色刚玉,蓦地想起方才那名周身狼狈的少年,对方污糟的脸上生了双特别的栗色眼眸。 黎梨顺着他的动作说道:“这柄弯刀,是那少年趁乱塞给我的。” “早就听闻,羌摇皇室多生栗目,红色刚玉又是皇子配饰……他的身份还用猜吗?” 黎梨面色凝重:“十之八九,那少年才是真正的贺若仁,外头那群人的通使书,指不定是从他身上得来的。” 沈弈真真切切地屏住了呼吸。 怪不得外头那群人,行事如此嚣张,些微冲突就摔人拔刀,要打要杀的……还有府外那些伤痕累累的车架,以及他们不识国礼,将御用的贡品送给黎梨的行止…… 哪里像什么交谊的使臣? 分明就像劫持了羌摇小可汗的匪徒! 沈弈手心里沁出冷汗,喃喃道:“可是,他们劫持小可汗,盗用通使书入关,费这么大的工夫,到底是想做什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0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