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错了,陛下不会知道此事的。”楼主淡然道,“不敢欺瞒殿下,卯十六也只是疑心卫云章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并不能确定他知道了多少。她明面上还是卫家的儿媳,不能跟着卫云章离京,无可奈何之下,才向拂衣楼禀告了此事,希望拂衣楼能替她查明。我收到消息后,便于暗中观察卫云章,发现他在京城附近徘徊了好几日,直到殿下出京,他才远远地缀在后面。” 康王:“他怀疑的是卯十六,跟踪本王干什么?” 楼主神色平静:“卫云章此人敏锐聪慧,也许是根据之前殿下的种种行为,猜测您与卯十六有关,所以他并不知道殿下在营州的安排,只是单纯想看看能不能从殿下这里摸到什么卯十六或拂衣楼的线索罢了。就算告到陛下那去,至多也就是个结党营私之罪,与营州山匪无关,殿下大可宽心。” “结党营私也不行!” “若殿下实在担心,我可以派人去除掉他。” “什么!”康王大惊,“他可是卫云章!他死了,卫相定会彻查到底!” “卫相怎么知道他来了营州呢?更何况卫云章是出去采风了,采上三月半年的,再正常不过了,等到卫相发现不对想查的时候,恐怕卫云章早成了一捧白骨。” 康王倒吸一口冷气:“此事非同小可,没本王的允准,你可不许乱来!” 楼主垂首:“是。但无论如何,这封信绝对是他故意为之,还望殿下明鉴,勿要中了他人诡计。” 康王只觉得脑仁儿发疼。 被楼主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卫云章面目可憎起来。可同时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些都是楼主的一面之词,他既然早就发现卫云章不对,怎么今日才说?若是他不问,他是不是就一直不会说了? 而且,楼主此番言语,有个最大的漏洞——卫云章是怎么知道楼主的行踪的呢? 楼主当然可以说是跟踪时不慎暴露,但这个借口放别人身上或许可行,放楼主身上……堂堂拂衣楼楼主,能掌管手底下那么多杀手和细作,自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他被卫云章发现行踪?那不如让卫云章来当这个楼主好了,真是离谱。 更何况,卫云章就算看见了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人就是拂衣楼的楼主,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呢?除非他们早就见过。 难道他们两个之间,瞒着他也有勾结?! 不行,不能再想了,脑仁儿更疼了。 最后,康王还是半信半疑,未置可否。他一边担忧着写信的如果真是卫云章怎么办,一边又猜测着如果不是他那是谁,而楼主为何又非把脏水泼给卫云章不可。 他生怕楼主真的把卫云章杀了,惹来后患无穷,便一直不许他离开骁卫,直到到了京城才放他离开。 他本来是不太愿意采信楼主的说法的,但今日父皇的反应,却令他的心七上八下,难以安定。 会不会卫云章就是父皇派到营州去查他的呢?可若真是如此,那卫云章应该早早就到了营州,而不是按楼主说的,一路尾随他啊? 怪,实在是太怪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康王问心腹:“卫云章现在人在哪里?” “在家中。” “家中?” “正是。”心腹答道,“他是十日前回的京城,当日进宫向陛下复命,交上修改后的编书。陛下念他行路迢迢,准他休息几日,今日才回翰林院上值。只是不知为何,才上了半天,他突然就急匆匆跑出了翰林院,甚至还出了城。” 康王纳闷:“他怎么回来得比本王还快?这又是干什么去了?” 心腹摇了摇头:“不知。只知道刚才又坐着马车回了卫府,从马车里背了个年轻娘子下来——有人说那是他的夫人。” “……卯十六?”康王匪夷所思道,“真的假的,这到底什么情况?”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无人有准备。这些也只是属下从各处打听拼凑来的,真假难辨。”心腹道,“但翰林院里的事情绝对是真的,翰林院里所有人都说,从未见卫编修如此失态过,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还能背卯十六下马车?这夫妻感情看来没问题啊。”康王愈发糊涂了,“那姓申的是不是在耍本王呢?他卫云章若真知道卯十六有问题,还背她?” 顿了顿,他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他不顾规矩擅离职守,就为了去城外把卯十六背回来?卯十六去城外干什么?怎么还要人背?” 心腹也忍不住皱眉:“这……属下不知。” “再去打听。顺便,你去趟醉香楼,看那姓申的在不在。” “是!” - 卫府内。 崔令宜倚着靠枕,坐在榻上,正慢慢地报着药名和分量,而卫云章眉头紧锁,按她所言飞快地记着方子。 终于写完了几张纸,他对着那些药方看了又看,迟疑着道:“真按这个抓吗?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你还吐了血……” 由于疲惫,崔令宜的声音很是轻缓:“不必,我心中有数,那些都是淤血,吐干净了就好。这伤并不算严重,我以前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这点程度,我自己开药就够了。” “还是再找个大夫稳妥些。”卫云章道。 “你不觉得这段时日卫府找大夫找得太频繁了吗?而且出事的还总是我。”崔令宜轻轻地呼了口气,“算了吧,不要再折腾了。” 卫云章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叫来瑞白,道:“你按这几个方子去抓药。” 瑞白扫了两眼,为难道:“万一药铺的人说这药用法古怪得很,不肯给怎么办?” 药铺的人也怕有人给自己乱开药,抓回去吃死了人,回过头来讹药铺,所以对于他们看不懂的方子,一律不抓。 崔令宜道:“我写的都是常见的药,用法用量都正常,他们不会不给的,你去吧。” “去吧。”卫云章朝瑞白点了点头。 瑞白走后,他走到崔令宜身边,轻轻掀起她身上披着的外袍——里面是她刚包扎完伤口的胳膊,白布上还隐隐透着一丝血色。 “还疼吗?”他问。 崔令宜点了点头,又道:“他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直接杀了我,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没有。他知道对哪里下手最疼,所以他只是在折磨我。” 卫云章凝视着她:“那你想杀了他吗?” “想。”她回答得轻而果决。 “怎么杀?” “没想好。”崔令宜道,“我早就猜到我打不过他,所以夜里离开卫府之后,我还找了家药铺,偷了点药材,迅速制了一点毒。只是这毒剂量有限,效果也有限,我不指望靠这个就杀了他,只不过是拖延他一点时间,给自己争取一点机会罢了。” 说到这里,她忽而低低地笑了一下:“我把毒藏在指甲里,我朝他挥拳的时候,趁机划破了他的嘴角,他根本没有察觉——其实他不该如此失手的,只是这么多年我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所以他还以为我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后只看到了我手里的刀,却没看到我手里的毒药。只可惜,这招只能用一次,下次他定会有所提防了。” 卫云章默然。 她伸出手,轻轻捏住他的衣袖:“好了,现在可以把我的暗器还给我了。”
第114章 第 114 章 “你就不能好好养伤?非要去折腾那些吗?”卫云章问道。 然而崔令宜却很固执:“我就要。” 卫云章轻叹一口气, 罢了,她想要,那就给她吧,找点事情做, 总比闷在屋子里想东想西来得好。 “那你等等我。”卫云章走出去两步, 又折回来试探着问道, “我让玉钟和碧螺进来陪陪你好不好?” 他有些殷切地看着她, 仿佛很害怕她会拒绝似的。 但她说:“好。” 于是他的脸上便骤然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 颔首道:“那我去叫她们。” 很快, 玉钟和碧螺便进了屋来。 她们被关在门外好多日, 一直见不着崔令宜的人,很是担忧, 早上又被崔令宜的失踪吓得不知所措, 方才见到卫云章背着血漓漓的崔令宜回家,更是花容失色。 她们两个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看见崔令宜已经换了干净衣裳,作了简单的包扎,安安静静地靠坐在床上, 不由悄悄松了口气。但松完气, 又随即陷入尴尬。 说点……什么呢? 说实话,这几日来, 她们的观念也在被反复碾碎重塑,都麻了。一开始得知娘子不是真的娘子, 而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时,感觉天都塌了, 但随即又生出一丝小小的困惑:可是娘子平时待她们那么和善,真的有那么坏吗? 还没等她们平复完心情, 又得知了更重大的消息:娘子其实是真的娘子,只是她也被骗了,以为自己是假的。 她们二人在惊愕与不解之余,又不由感到庆幸与怜悯。庆幸的是,既然娘子是真的娘子,那许多事情便都算不上事情;怜悯的是,娘子本来分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可却被人生生剥夺,还不如自己这样的丫鬟过得踏实心安。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此时此刻,见到了崔令宜,她们二人俱都低下了头,摸不准崔令宜的心情,便也不敢作出任何表示。 “怎么不说话?”崔令宜轻声问道。 玉钟看了碧螺一眼,于是碧螺只好道:“奴婢……奴婢是怕惊扰了夫人。” 崔令宜淡淡地笑了一下:“最近几日,你们应该也很累吧?” “夫人、夫人前几天一直不肯见奴婢们,奴婢们没什么事做,一点儿也不累。”顿了顿,碧螺又道,“只是担心夫人的身子。” 崔令宜:“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怕的?” 碧螺和玉钟连忙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和你们说什么。”崔令宜垂下眼睛,看着被面上的花纹,“我以前一直觉得,我鸠占鹊巢,还用着人家的丫鬟,挺心虚的,所以一直不敢特别过分地使唤你们。我常常想,我这样的人,也配有丫鬟吗?” 碧螺赶紧跪下:“奴婢们是侯府的家生子,自然是要伺候夫人的!夫人若不使唤奴婢们,奴婢们还不知该做什么呢!” 玉钟也赶紧跟着跪下了。 崔令宜道:“有什么自然不自然的,假如你们被人掉了包,与我换了身份,我来伺候你们,也没人会觉得不对。” 碧螺和玉钟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罢了,你们也别害怕,不必多想,我只是有些庸人自扰。”崔令宜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句不好听的,我此前从未把你们当真正的丫鬟对待过,并不是我有多么尊重你们,而是在我看来,我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崔家、离开卫家,与你们永远不会再见,所以并没有在你们身上倾注太多的情感。除了你们,还有……我所谓的父亲,所谓的外祖母,我都……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与他们产生太多的关联。可事到如今……那些我已经错失的情感与关联,还能有机会补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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