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回身,弯刀甩手而出,直劈对方面门。 然而来人令她吃惊。 来人身形高挑,一身劲装,墨色衣衫上绣着暗纹,护腕的皮革泛着冷色光泽,就连脸上戴的面具也不似寻常金属,最重要的是,他赤手空拳而来,未 曾携带任何武器。 他长身一旋,弯刀从他飞扬的马尾旁擦过,割下几缕碎发,再深深扎进了老树的树干。 此人绝非拂衣楼中人! 崔令宜心中一惊,暗道不妙。 此人藏匿术不错,她一开始搜查卯十三的住所时,并未发现此人的存在,直到后来她和卯十三在京城街道上以轻功相逐,她才察觉后面还有一个人。 但此人离他们一直有一段距离,似乎只是想跟踪,并不想插手他们二人的恩怨。 而且,她还发现,卯十三逃离的时候也在频频回头,却似乎不止是看她这一个方向——他应当也是察觉了后面有人。 可从他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有两个人在同时追他,他却竟然没有任何危机感,仍旧以惯常的速度在飞奔。 于是她便猜测,这或许是卯十三的帮手。他在前面诱敌深入,帮手黄雀在后埋伏。 但她不在乎。卯十三能找来的帮手,无非也是拂衣楼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阻拦她今夜杀了他这个威胁。 她也曾短暂地怀疑过,这是不是卫云章监视卯十三的人手之一,但很快被否定了。 这人能跟着她和卯十三用轻功跑那么久,绝非等闲之辈。若是真有这样的高手,不早就能发现卯十三的异常了?毕竟哪有货郎每天晚上不睡床上睡房梁的?但卫云章跟她说过,就是因为他们始终没法抓到这货郎的破绽,才迟迟不能逮他归案。 等到了庭院中,看到卯十三又频频分心看向她身后的老树,她便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但她现在发现她错了,错得离谱。 卯十三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又确定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再找个帮手,所以,他便断定这是个外人,且很有可能是卫家派来监视他的人。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今夜他那么多话,原本她还当他是为友报仇、真情流露,却原来,他其实都是在故意勾着她说话!故意误导她,让她说出那些偷天换日的秘密,陷她于危机! 他死了一了百了,一身轻松,她却要面临来自卫家得知真相的报复,和来自拂衣楼任务失败的惩罚。 真是该死,能在拂衣楼里活到现在的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定是中毒后还没恢复好,才会让她中了卯十三的计! 面前这个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家伙,听到了她和卯十三的全部对话,绝不能再留。 崔令宜从靴子里抽出两把匕首,上面还沾着她和卯十三的新鲜血渍。她手持双匕,足下一个发力,朝着来人斜刺而去。 多么可疑的一个人,专门戴了面具,分明是有备而来,可都杀到她面前了,却还没有亮出任何武器。 崔令宜死死地盯着他,因为浑身用力,所以腰上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 对方的手摸到了腰后。 崔令宜眼瞳一缩,下颌一绷。 果然,她就知道他肯定藏了暗器! 她急速一转,收匕回身,无数次跟同门对战时累计的丰富经验告诉她,她定能避过此次偷袭,然而—— 然而,一道弧光从眼前一闪而过,如同一弯弦月,带着轻盈而犀利的风,轻而易举地割开了她的衣袍。 从后腰到肋下,他预判了她的收势撤退,用冰冷的剑锋,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她惊愕地望向他。 他手里握着的,乃是一柄长长的软剑,剑身薄得惊人,宛如一片纤细的雪光。 ——竟是自腰带中抽出! 他足尖点地,疾踏枯叶而来,剑花挽起,如龙舞风行,穿梭而至。 嗡! 匕首挡住了他的攻势,然而软剑与硬剑不同,它只在崔令宜面前短暂地停滞了一息,便弯折身躯,贴着匕身轻巧滑过。 如波升,如浪涌。 若不是崔令宜闪避及时,剑锋划过的便是她的咽喉。 她眯了眯眼,反肘一击,双匕竟将软剑夹在了中间。她借势一跃,于半空中一个翻腾,软剑被她扭曲,迫使持剑人也不得不扭曲了身体。 管他多么漂亮的招式,快准狠才是唯一真理! 趁着对方还未适应姿势,她猛地抬腿一踢,将对方狠狠地踹翻在了地上。 庭院多年无人打理,到处都是碎石枯枝,对方后脑着地,闷哼一声。 崔令宜心念一动,下意识地锁了眉头。 这个声音怎么感觉…… 然而她本能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她熟练地踩住人体最柔弱的腹腔,举起匕首,朝着他的胸口刺了下去。 ……失败了。 她被他的软剑割破了手腕。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她仅仅是微微颤抖了一下,便被他瞅准了时机,一把提住她的脚腕,将她掀翻在地。 他双腿跪在地上,将她钳在身下,双臂撑在她的脖颈边,长长的软剑抵住了她的咽喉。 最柔的刃,饮最热的血。 隔着一重厚重的面具,她看不清面具里人的眼睛。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唯有夜风呼啸,粘稠的鲜血从面具里渗落,滴在她的唇角。 崔令宜笑了起来。 “是不是看我和别人打得久了,真以为我这么喜欢跟人对战?”她抬起手,捏住颈边的薄刃,将它缓缓挪开,“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跟踪我和他,想必就应该明白,我和他,首先是刺客。” 不正面动武,悄无声息地耍阴招,才是他们的首选良策。 在她意识到自己一击失败,被他反控在地的时候,她便果断放弃了手里的匕首,摸出了久备多时的银针。 他双膝落地的一刹那,泥土里的剧毒银针,便已经扎进了他的皮肉。 上方传来男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鲜血争先恐后地顺着他的下巴流了出来。 她将他手里的软剑抽走,如同抽走一片波光。 目光却在触及玉质剑首的一瞬间,有了些许疑惑。 这个剑首,怎么莫名眼熟……但她又确定自己没见过玉质的剑首……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将身上的男人推到了一边。 玉山崩颓,男人毫无反抗之力,倒在了她的身侧。他中了剧毒,绝无生还可能。 崔令宜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稍稍放松下来,一放松,便觉得身上伤口痛楚难当。 得先去找个医馆偷点药才行。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搞清楚旁边这个是什么人。 她忍着痛,伸手去揭男人的面具。 面具沉重而冰冷,随着她的动作,从下巴处拉开一条长长的血丝,又在坠落的一瞬间断裂。 黑雾一般的血,裹满了男人的下半张脸,但即使可怖至此,那俊朗而熟悉的眉眼,也让崔令宜一眼便认出了他。 ……卫云章。 卫云章???!!! 怎么会是卫云章? 怎么可能是卫云章! 她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那具失去声息的身躯,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晕了过去。
第44章 第 44 章 崔令宜是被疼醒的。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和抽痛感, 好像不久前刚刚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勉强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现在还是黑夜。 记忆尚未回笼,她有些茫然地躺在地上, 目光从身旁的枯枝败叶, 挪到泛着粼粼光纹的长剑上, 最后挪到坐在跟前的人身上。 此人身形玲珑, 穿一身夜行黑衣, 长发高束, 一手捂着腰, 一手握着什么东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崔令宜:“……” 妈呀! 她一个弹射坐起, 又痛倒回地。 身旁的女子冷笑一声。 崔令宜闭上眼睛。 一定是她出现幻觉了吧, 不然怎么会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旁边。 卫云章看见她的反应,本就凉透的心, 更是雪上加霜。 他知道今夜崔令宜肯定会行动,所以她一从卫府离开, 他便亲自去了一趟“神秘的货郎”家隔壁, 给了对方住户一笔钱, 让人出去住店,自己则藏在对方家的柴火堆后, 伺机而动。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到隔壁熟悉的女声和那“货郎”聊起来的时候, 他还是有片刻的怔忡。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声线,可说话的口气, 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他印象里的崔令宜,说话柔柔的、雅雅的, 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尾调就会带点儿娇音,着急忙慌的时候,又会变得清脆利落许多。 但不管怎么样,总归不是像这样,飘忽轻浮中,又带点儿漫不经心的轻蔑刻薄。 原来,她真的不是崔令宜。 她只是一个鸠占鹊巢、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不明人士。 而在亲眼目睹了她与卯十三的追逐厮杀后,他再也无暇去打理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余下的唯有心惊肉跳。 他们的每一个招式都清晰地落在他的眼底,她动作之干净狠辣,意念之凌厉果决,超乎他的想象。 哪怕是放在几天前,他对她的猜想也仅限于“武功不错的女子”这么一个模糊的概念,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惊觉,在她身上,根本就无需添加任何形容。 她就是杀手。她就是刺客。 除此之外,任何前缀,都是多余。 什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什么蕙质兰心的解语娇花……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冷夜乌啼,霜云溢寒。他于无边黑暗中,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他旁观完了她杀人的全过程。游刃有余的技巧,超乎寻常的忍耐,以及沉稳老练的心境,也不知是要经过多少年的淬炼,沾染多少人的鲜血才能修成。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听见她亲口承认,嫁入卫家,是为了执行任务。 她杀死了自己的旧相识,面上却并未显出其他复杂的情感。甚至还头脑清醒地,把对方的匕首据为己有。 这令他脊背生寒。他知道他们有仇,也听出来了是对方挑衅在先,她不过是自保。可那又如何?令他生寒的,正是这一份堪称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印象中的崔令宜,是不会、更不敢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为什么这样一个冷静到堪称冷酷的杀手,竟然在他面前可以伪装得那么明媚无辜、天衣无缝呢?她在拥抱他、亲吻他的时候,是否也曾抚摸过、窥伺过他凸起的青筋、隐现的血管呢? 他在她眼中,是逢场作戏的任务一环,还是命不久矣的一具尸体? 他站在老树上,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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