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同门,并没有太大的敌意,也没有出动出击的打算。他知道此时绝不是自己现身的好时机,他若是足够冷静,就应该顺势假装成收尸的同门,等她离去后,立刻报告给父亲,与父亲联手,将她缉拿归案。 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让他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了这么久,还想快意恩仇,拍拍屁股就走人? 以前她想当大家闺秀,他可以陪她风花雪月,如今她想当无名杀手,他也不妨陪她过上几招,探探她的底! 他摸上了腰后软剑。 习武多年,他的剑锋,还从未真正对谁开刃过。 他承认,她带伤与他对战,是他占了便宜。可那又如何?他们本就不是光明磊落的正义切磋,他的目的,本就只是为了雪恨。 是她先做了小人,那就不要怪他不当君子。 他将她压倒在地上,隔着冷硬面具,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 看似最亲近的枕边人,却原来,是最狠心的陌生人。 他的剑上沾了她的血,痛的明明应该是她,可他看着身下这张少女面庞,只觉心如刀绞。 他张了张口,想问她,我们卫家到底哪里亏欠了你,可比声音先冒出的,是他温热的血。 她给他扎了毒针。 熟悉的痛感袭来,他觉得分外荒谬,又觉得如此合理。 也许是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死亡,再经历时,竟也不觉得害怕了。 他看见她翻身坐了起来,朝自己的面具伸出了手。 真想看看她的反应啊。 可惜,毒素发作得还是那么快,他怀抱着遗憾,先一步闭上了眼。 ……然后又睁开了。 卫云章看着对面地上昏迷的男人,沉默许久,才捂着身上的剑伤坐了起来。 他伸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确实还有,那就说明人没被毒死。 好吧,一点都不意外,他们又互换了。 但崔令宜这具身体上的伤,并没比卫云章那具身体好到哪里去。 她受的是外伤,因为失血过多,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而他直到亲自上身体验,才发现卯十三那一匕首,在她腰上扎了多深——要不是她凭借丰富的经验避了一下,这一匕就直接扎进她的脏器里了。 而他在她身上留下的血口,虽然不如卯十三的深,但赢在长度,寒风直接从破损的衣衫里灌进,逼得他不得不忍痛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个背风的朝向。 附近没有伤药,也不可能喊人,但卫云章知道自己现在死不了,便也先这么麻木地坐着。 真痛啊。要不是因为天冷,丧失了一部分体感,还能更痛。 目光瞥见“卫云章”腿上扎进去的银针,卫云章不由一顿。 她到底是从哪儿掏出的针?她的那些暗器首饰,不是都收进库房里了吗? 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很快就从绑紧的袖管里,摸出了一支毛笔。 卫云章:“……” 这是一支象牙刻兰花纹管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当初成亲时,他送给崔府的聘礼之一。这套象牙笔一共四支,另外三支刻的是梅竹菊,是他精挑细选之物,觉得工于丹青的崔家四娘肯定喜欢。 现在看来,确实是喜欢。喜欢到还在笔端凿了个开合孔,往镂空的笔身里□□针。 就在他研究毛笔构造的时候,地上的男人醒了。 他安静地看着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又因为内伤毒发而倒了下去。 “怎么,看到是我,不满意?”他都被气笑了,看着装死的崔令宜,讥诮开口,“卯七辰六不在,卫三凑活一下行不行?” 崔令宜:“……” 崔令宜深吸了好几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重新睁开眼睛。 “三郎,我们这是在哪里……”她娇柔呼道。 卫云章:“……” 他的眉头狠狠抽动了一下:“别装了。再装下去有意思吗?” “好吧。”崔令宜一瞬间就收起了表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定定地望着他,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问天气。 人看上去是镇定的,但心已经死了。 天杀的,早知道来的人是卫云章,她绝对不会把他赶尽杀绝! 现在又互换了!她又中毒了! ……还不如死在卯十三手上呢。 话说回来,她还以为只有她这具身体出事了才会互换呢,怎么他的身体出事,也会互换啊! 卫云章道:“你猜。” 听他这个语气,看他这个表情,想必他已经知道很久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她短暂思考了一下,又很快放弃。 算了,现在讨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任务对象已经发现了真相,她要如何应对才是? 虽然情况很糟糕,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现在他们互换了身体,他不能把她怎么样,两个人拥有充足的谈判余地。 既然如此,她也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了。 崔令宜直截了当地 问:“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即使是我杀你,也会导致我们互换?” “我不知道。”卫云章淡淡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给我准备这么大的惊喜。” “那还是比不上你。”崔令宜谦虚道,“三郎一身好本领,我仰慕多时,没想到会在今日得见。” “四娘才是好本事,我送四娘的定情之礼,原来是这么用的。”他转着手里的毛笔,唇角含笑,幽暗不明。 崔令宜:“……” 她这次出门时打的是探望外祖母的旗号,没法回库房去取她用惯的旧首饰。但好在狡兔三窟,她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有一天不方便使用首饰,便提前改造了聘礼里的毛笔,以便储□□针。毕竟这些东西本质上是卫家的,没人会想到卫家的东西也会有问题。 她这次出门,就趁人不注意,往身上揣了一支,以备不时之需。 ……就是没想到害人终害己。 她悻悻扭头,看向身旁的软剑。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玉质的剑首为什么眼熟。 因为,这原本压根不是什么剑首,只是卫云章穿常服时经常佩戴在腰间的玉饰罢了! 崔令宜早就觉得他的玉饰长得怪怪的,那么大,还一次性佩戴好几个,但考虑到京城海纳百川、包罗万象,卫云章身为世家子弟,有点自己独特的喜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她并没有多问。 如今她拾起软剑,摸到剑首机扣,调整角度,用力推按,看似完整的玉剑首便被她逐渐拆解成了那几个再眼熟不过的玉饰。再通过一点巧劲拼合组装,零散的玉饰便又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剑首。 精工熔铸的软剑,亦可通过机扣牢牢锁在剑首之上。剑首为玉饰,佩于腰间,软剑藏腰带,环于腰身。关键时刻虽不能及时抽出,但他本就是文官,无人会对他设防,只要他提前准备,趁人不备时迅速将其组装成一柄锐器,便可以出奇制胜。 崔令宜再一次用力,努力从地上坐了起来,抹了一把嘴边的毒血,翘起手指弹了一下剑身。 剑身如秋泓,发出一声低低的嗡鸣。 她迎着他锐利的目光,亦是冷冷一笑:“同床共枕这么久,我也不知,三郎原来有在腰封里藏剑的爱好。” 卫云章扯了扯嘴角:“这有什么办法?每日都是我比你早起,你又不像别人家的夫人,还会服侍郎君更衣。” 崔令宜哼了一声:“那我画画的时候,谁让你不陪我的?你若是经常陪我画画,说不定早就发现这毛笔被我改了。” 卫云章怒道:“我若是真陪你画画,你难道还会用这一支被动过手脚的毛笔?” 崔令宜也怒道:“我若是真服侍你更衣,你难道还会继续把剑藏在腰带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首饰都是暗器!身体互换后你做贼心虚,怕被我发现,便统统收进了库房!还有那个绘月轩,便是你们这些细作沟通消息的渠道!” “你们卫家难道就清清白白?西边角落里那么大个院子,说是废弃的,实际上就是你练剑的地方吧!做贼心虚的到底是谁?堂堂卫家郎君,相爷之子,练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除非你们本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第45章 第 45 章 “我真的听到了声音, 这边肯定有什么事情!” “有吗?你确定不是狗叫?” “肯定不是!感觉像一男一女在吵架!” 巡逻卫队去而复返,说话的声音遥遥传来。 卫云章一把捂住崔令宜的嘴。 崔令宜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 卫云章吃痛,满脸怒容地瞪着她,而她则挑衅似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耸肩。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 扭过头去, 不再理她。 卫队在外面街道徘徊。 “是哪户人家?这家?还是这家?” “现在怎么没声音了呢……” “难道是这家?” “可是这家不是都被查封了好几年了吗?” “不会是闹鬼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这里是皇城脚下!” “说不定只是附近的夫妻吵架,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咱们只负责确保夜里无人在外, 还能管得了人家家里的事吗?” 卫队又在周围晃悠了一圈, 确定街上无人,便又离去了。 崔令宜终于松了口, 在卫云章的手上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哟, 怎么不喊人啊?怎么不把我抓起来啊?” 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卫云章盛怒之下, 一把攥住了她的脖子。 ……嗯,或许“攥”这个字并不合适,毕竟他现在的手小了一圈, 握着一个大男人的脖子, 实在缺乏威慑力。 “试试看嘛。”崔令宜挑眉,“现在杀了我, 说不定就又换……” 话还没说完,她便浑身一颤, 倒在了卫云章的身上。 这一倒,便压在了卫云章的腰伤上。卫云章面色大变, 仰面摔倒在地,痛得五官扭曲, 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你……你故意的……”他眼前一阵阵发花,想要推开崔令宜,却根本使不出力气。 “故意……个屁……”她因为毒发,痛得压在他身上颤抖扭动,“快给我去……拿解药……” 她反复磨蹭着他的伤口,卫云章怀疑自己肠子都要被她磨出来了,红着眼,崩溃道:“你觉得我现在……有能力吗……你倒是……先起来啊……” 如果那群卫兵现在打开这户人家的大门,就会发现,面前这个场景,简直是诡异至极。 荒废已久的庭院里满是飞溅的鲜血,一个尸体以一种死不瞑目的状态倒在一边,而另一边,一个男的压在一个女的身上抽搐不停,而这个女的,已经虚弱得快要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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