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锦衾带着两盒金疮药去看她,另让折玉、听风二人提了两只点心匣子,刘大头最近钻研出一种新花样,他带过来给她尝尝。 “付公子,您来了。” 她的伙计都认识他,她家那扇几乎不被人踏足的大门只有他进来才似理所应当,付锦衾足下不停,一阙青竹纹大袍叠着雀翎大氅,从门槛上淡淡划过。 “来看看你们掌柜的。”他同他们短暂交谈,音色温和轻缓,像山中一潭静水,寂静无波,偶尔应酬垂柳,照亮一湖山色,却叫人摸不着底。 折玉为他解了大氅,听风从旁接过,为他整理衣领,他由着他们伺候,留下二人与酆记伙计在二门等候,迳自进了主宅。 他对这里轻车熟路,是因为有个相识的“疯子”在里头住着,剩下几个就有些尴尬了。 门外几个伙计面面相觑,都显出几分面对生人的拘谨,眼神闪避几个来回,开始相互点头。 “折玉。” “焦与。” “这是听风。” “这是林令。” 双方再次点头。 “听说你们掌柜的被狗咬了。”折玉没什么话题的抓起一个就说。 “对,刚咬的。”焦与回应。 相对而站,眼神各自穿行,再次对到一起。 “你们掌柜的对你们还行?”折玉强行找话。 “还行,就是疯,一个不留神就找不见人了。你们掌柜的对你们怎么样。” “挺好,就是抠,一到发工钱就见不着人。” “啊。”焦与点头。 “嗯。”折玉清了下嗓子,也点了下头。 放下门外几个尬聊又不知内容为何的伙计不说,主宅里两位正主正在相对而坐。 宅内有间正堂,专为待客所用,堂后碧纱阁后另有一间内室,室内挨着窗边置着一张酸枝木小榻,榻上坐的就是被狗咬的姜染。 这人目前看来还算正常,除了头发有些蓬乱,看得见的地方都没什么大伤。但是眼里存着一份不服,和咬牙切齿的怅然。 “我不容易。”她感慨万千地跟付锦衾说,“这单生意做得太狼狈,张进卿那王八蛋这次得意透了,笑的满大街都知道我输了,你那狗什么时候能到,我必须得扳回这一城。” 付锦衾斜坐在她对面圈椅上,摆弄腕子上的白玉佛头手串,据说是昨天花大价钱买的,正值新鲜,闻声抬了下眼皮。 “你还知道狼狈,那狗上次便同你说过,要着人问了才知有没有货,你偏急这一时,何苦来哉。” 话里带了几分关切,面上却看不出来,他这人从来不将情绪写在脸上,你把它理解成关心也可,认为他看热闹,顺便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能解释的通。 “我这不是想尽早把狗钱给你吗?”她那对眼珠子滴流乱转,这会儿居然还知道抖机灵,拿狗钱说事,提醒他跟她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这生意做不成,他那狗钱也得打水漂。 付锦衾觉得好笑,终于正眼看了她,“我那钱倒是没你这么着急。咬成什么样了,你那两个丫头呢?” 他将视线丢到挨着他的镂空八角小几上,“我带了两盒金创给你,一会唤她们。” 说到一半就住了口,因为这人忽然当着他的面拉高了裙子,旁若无人的说,“还行,好在肉还在,没伤到筋骨。” 绣着喜上眉梢的如意裙被她拉到大腿上方,顺手卷起月白绸裤,一面展示一面说,“我拿石头砸了它的头,它吃痛才松开的,你别信外面那些添油加醋,我没咬狗耳朵,我又不是疯了。” 腿的外侧靠近膝盖的位置有口牙印,一看就简单处理过,血迹是干的,痕迹却极深。除了痕迹以外,挺白。 付锦衾无声挑了一下眉毛。 知道这人脑子不清白,没想到白得这么“全须全尾”,下一秒,一件锦紫缠枝纹外裳从他手里丢出去,盖到了姜染白生生的大腿上。不敢消受这等美人恩。 “裙子撂下。”他温声道。
第5章 你是不是看不上焦与 付锦衾虽不是一个一味讲究规矩礼法的人,男女之间大矩还是守的。 姜染有些奇怪的看他,不解大腿有什么不能看的,他刚不是问她被咬成什么样了吗? 身上那件衣服是她之前随手扔在另一张圈椅上的,抓起来单腿蹦过来,依旧扔回去,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 “平灵她们给我买疯狗药去了,说是被狗咬了都得内服点草药。”说完凑近小几抓了一只金创罐子,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她那伤还没来得及认真处置,不知这么熬下去会不会落疤,不由扬声唤“焦与”。 其实想过让付锦衾帮忙,但是她记得这人懒,披风掉了都不肯捡。 “掌柜的。”焦与在二门遥遥应了示下。 “付锦衾给我带了药,你进来帮我涂一下。” “是。” 是? 付公子心说真好,主子糊涂,伙计脑子也没清醒到哪儿去,什么差事都敢应。 门外脚步声越走越近,付锦衾侧过头,隔着一扇八仙屏风,看到门开了半条缝。 余光里,姜染那条腿仍旧白生生地露在那里,抓着裙摆做出等待的姿势。 付锦衾收回视线。 门开了大半,有人进了正堂,转而来推内室的门。 她拧开药罐子。 他叹了口气,在焦与进来前“砰”地一声把门关回去了。 “你先下去。”门口传来付锦衾的声音。 焦与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没听到姜染下一步安排,云里雾里地再度应了声是。 付锦衾重新走回去坐下,盯着八仙屏风,想这一铺子的伙计和人,不知是从哪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头顶紧随其后传来姜染的声音。 “你让他下去谁给我上药。” 你听过好心没好报吗? 付公子牵了牵嘴角,“他是男的。” “你不喜欢男的?”姜染回他一脸莫名其妙。 “你习惯用男的?”付锦衾比她更莫名其妙。 “我还行吧。”她沉吟,印象里似乎还去过流连坊那种地方,有男公子弹弦唱曲儿,她醉眼观瞧,接了他们的酒。 不过那酒既不甘甜也不清冽,有人袖子里的刀掉出来了,她替他们捡起来,轻拨刀刃,雪亮刀身上映出她上扬的唇角,和众人紧张的神色。 这种零星片段让她感到头疼,晃乱一头思绪,看回付锦衾。 “我这药什么时候上。”她这伤挺重,只是简单撒过一点外伤膏。 “等丫鬟回来。”他接着盘他那手串,眼睛却看向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的眼睛从来都是清亮,只有刚才,竟然如他一样拢上了一团浓雾。 她有心回答,话到嘴边却变得茫白,仿佛做了一场清晰,醒来后却连麟角都不记得的梦。 “忘了。你是看不上焦与吗?”她开始按照“正常思路”行走,清醒至极的分析,“焦与脸上确实有点小雀斑,五官长得还是不错的,隔壁卖包子的小姑娘总多送他一个糖饺,要不我唤林令进来,他白净,昨天洗澡的时候我还去瞄了一眼。” 那种干净纯粹的“傻”又回来了。 付锦衾没说话,但她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出来,他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废物。 “上那儿歇着去。”他指小榻。 她也刚好站不住了,单腿跳回去,捞着软垫习惯性想翘一只二郎腿,抬到中途又作罢了。 伤口像是被浇泼了一锅烧沸的滚水,“辣”得人心燥,方才强行忽略痛处,倒也有些作用,静下心时又觉出疼来了。铺垫在小榻上的香云纱薄褥被她无声攥进手里,没过一会儿便出了一手冷汗。 她向来很能忍疼,不知从什么时候会忍的,反正有记忆开始,就不允许自己跟别人叫疼。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疯狗药大约不好买,姜染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平灵、童换二人归返。 付锦衾不知将手里的佛头串子盘了多少遍,反正一遍比一遍慢,一遍比一遍漫不经心,慢到最后,撂到小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你自己上药。”他把药罐子扔给她。 冬日天短,像眨眼吹熄的蜡烛,前一刻还有斜阳在半山腰挂着,未过多时便浸入一层灰蓝。内室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隐约觉得似乎是发了脾气。 她一只手接过来,给他看她擦伤的另一只胳膊。 “我上了也没办法包扎,我这手扭了一下,摔的时候刚好压的这边。” 他看她苍白、却称不上可怜的脸,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他不管她,她就真在那里自生自灭,仿佛是在迁就他的脾气,他管她,她又是一副我必须要人伺候的姿态。 到底是谁惯的她? “你自己上药,要是上完她们还没回来,我替你包扎。” 都行吧。 这种臭脾气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可见是命大。 两人都不知道彼此心里的腹诽。 她拉高裙子,他就将身子背过去了,等了一会儿,听见她说好了,再度扔来那件缠枝纹外裳。 “遮着腿,只留伤口在外面。” “嗯。” 这事倘若是这铺子里任何一个人让姜染干的,她都得给那人一记响亮的脑瓢,但这人是付锦衾,是乐安城里唯一一个肯给带药,帮她买狗的人就另说了。 她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胡乱往腿上一铺,允许了他这些“讲究”。 天不亮,室内也跟着温吞下来,昏昏沉沉地像盖了一层风雨欲来前的浓云,付锦衾少不得再伺候她一盏灯,摘了桌上雨打芭蕉的峭纱灯罩,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放在塌边。 光影里映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都似在身上渡了一层金光,付锦衾拿了张春凳,敞着腿坐在她跟前,先卷了袖子,后从澜袖里抽出一方巾帕,擦净手,扔进一边铜盆里。 盆里的水溅出一点在地上,像他阴晴不定的脾气。 姜染就近看他,觉得这人身上真是无一不精细,大到袖口的鹤羽云纹提花,小到深刻精致的五官,睫毛很长,垂下来便压下两小片阴影,阴影随他眨眼的动作明暗交替,像打在湖面上的风。 “看什么。”他掀起眼皮看她。天然生了双能勾魂的眼睛,偶尔会有一丝不耐冲破恪守的温润,延伸出极强的,懒于收敛的攻击性。 她喜爱这种复杂的人间颜色,称赞说,“你比画舫的男人加起来都好看,他们身上总有一些伏低做小的和软,秀气的太女气,俊朗的又少些精致,精致的又没你这些矜贵的臭毛病,他们是花,你就是树,他们是花开一季,你是万古长青,总也不死。” 这些比喻实在不能让人心生欢喜,付锦衾眸色越来越淡,“姜掌柜的真是见多识广,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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