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脸怎么弄的,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姜染闻声抬眼,脸上那伤很现形,最严重就是嘴角、鼻梁以及颧骨那一块。但那模样并不可怜,像常年打架的孩子头,向上望出一对三白眼。 “小年那天跟付锦衾他姐抢糖瓜抢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木雕卖完了吗?” “糖瓜有什么好抢的。”张进卿听得皱眉,破开人群走到她跟前,“付锦衾他姐可凶了,我二叔之前就被她打过,会功夫的,快让我看看,疼吗?” 他要看她的脸,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着急和心疼,她偏了下头,其实是懂男女授受不亲的,关系不亲近的就跟人分男女,打她主意的,也分男女。 “不疼,早好了。” 张进卿的手僵在半路,难过和落寞都有,缓慢蜷起手指,知道这世间总有无可奈何。他不懂收敛情绪,姜染也不肯哄他,自己别扭了一会儿,又接着之前的话说。 “何止卖完了,我还为你引来了一位金主,他特别喜欢你的木雕,想跟你再定一批新的。” 这话之后,身体一挪,才现出身后的顾念成来。 姜染视线上移,斜向上瞅过去。 张进卿口中的金主长了张和和气气的老头儿脸,三庭五眼都算端正,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应该长得不错,就是身上那身绣着铜钱纹的锦紫长袍太难看,不是那种沉心静气的紫,而是写满‘我就不服老’的亮紫,简直犹如小官人戴花,老叟抹粉。 这种一看就像脑子被驴踢过的人并不多见,她确信在此之前一定见过此人,并且绝非是在乐安。可惜记忆犹如枯黄的纸页,卷翻几纸,反覆翻阅,有字的内容上并没有他。 “叫什么名字。”姜染不冷不热的问他。 顾念成半天没张开嘴,头一次看见这么鼻青脸肿的姜梨,难免有些走神。她现在的状态大大超出了他对走火入魔、发疯、追狗、卖老头棺材等事件的预期,尤其不动声色时的神貌状态,几乎与嚣奇门里的姜梨无二。 这是疯子吗? 哪个疯子眼神这么清明? 关键这场景也与他七年前自荐加入嚣奇门麾下时十分相像。 “叫什么名字。”她当时就是这么问他的。 “顾念成。” “干元八卦掌?”她正蹲在梨花树下看蚂蚁搬家,手里拿着根稻草,蚂蚁走到哪里,她就堵到哪里,“抢手人物,九幽门的路子比我野,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当年的刺客门是三足鼎立,以九幽,山月,嚣奇为尊,刺客这行当说到底是桩生意,有关起门自己养刺客的,也有重金招刺客的,她知道九幽门的人找过他。 “九幽门内斗不断,九名舵主各怀鬼胎,都要争坐一门之主,早晚是盘乱棋。最重要的是,我猜测姜门主下一步要吞的,就是九幽。” “你又怎知是我吞他,不是他吞我。” “因为您够狠。” 这句话并不是恭维,甚至说出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一个刚刚起步的三流门派,短短半年便跻身江湖刺杀榜前三门之列,连截山月、九幽大小三十二桩生意。这样的人,不会瞻前顾后,要的是俯首称臣,何来被吞食一说。 “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是不是都如你这般通透。”她扔了稻草,打量他的鹤发。 “我才四十来岁!”他错愕出声。 干元八卦掌是极耗费心血的内功,越到精湛层次,越有龙种之相,但他只肯承认自己是个中年人。 “还是个不服老的老头儿。” 他有心争辩,她的脾气喜怒不定,起身掸了掸灰尘,忽然震剑出鞘!三尺剑锋破空而来,他的话被噎回嗓子里,不敢躲,也没余地躲,剑尖最终停在他心口处,留下让人心有余悸的嗡鸣。 她临时收势,收剑入鞘,没有赞许,只有一脸可有可无。 “以后门里对外的生意,你跑。” 她不信任下属,但下属必须对她绝对信任。她可以用剑试人,人却不能有任何躲闪的反应,否则现在躺在地上的,便是他的尸体。 她身上戾气极重,尤其那张天然的,没有血色的脸,总让他想起荒山白骨,唳雪残刀。
第37章 不速之客 “他是个哑巴吗?”回忆太长,以至于顾念成忘了回答姜染的问题。 张进卿说不哑,“他之前跟我谈生意的时候不这样。”仿佛要走到他跟前把他摇晃出声。 “ 顾念成慌忙报上自己的名字,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无论姜梨是何模样,他都下意识地揣着恭敬和小心。 名字不如脸熟悉,姜染送了送下颏,让他们先到一边等着。 生意得一桩一桩的做,人得一个一个认,再大的买卖在她这儿都得讲究先来后到。 蹲在姜染对面的人终于抓住机会说,“您看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办,家里都等着消息呢。” 姜染重新看回停尸板,做了几番思考,“能倒是能,就是得现做,大小宽窄都得按它的尺寸来,木料上有什么挑拣吗?” 张进卿之前就好奇这桩生意,张眼看看白布底下的轮廓,长短不像大人,宽窄也不像小孩儿,细看好像还有一对大耳朵? 边上跟来的戴孝仆役见他总盯着“尸体”看,主动解惑道,“这是我们老爷家养的一头龙猪,活着的时候救过我们老太爷的命,有回家里起火,老太爷睡着了,就是它冲进来给拱醒的。前几日,龙猪不幸遭遇意外,被车撞死了,老太爷舍不得吃,就着我们过来问姜掌柜买副薄棺葬了。” 葬猪?张进卿心说,难怪你们找酆记呢,这种活儿正经棺材铺谁接?不过说到龙猪,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张进卿自问是见过市面的公子,獒狗、鷞鸠这类罕货也养过,唯独没见识过龙猪。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边已经把白布掀开了,姜染要量尺寸,张进卿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想着这东西莫不是长着龙一样的角,近身一瞧,“这不就是普通的猪吗?” “本来就是普通猪啊。”仆役一脸莫名其妙。 “你刚说是龙猪!”张进卿跟他论理。 “是聋猪,聋!”仆役使劲指耳朵,“听不见,不然能让马车轧死吗?!” 仆役神情激动,大约与聋猪也有几分感情,是经管过它的人,张进卿自觉不该在此时与人争锋,憋了半晌说了声。 “节哀。” 一群人在那儿认真商讨怎么葬一头猪,提出这个要求的雇主态度虔诚,接待雇主的姜染也没有半分糊弄。 顾念成一声不响的在那儿看着,说疯吧,看着确实有点不着四六,要说没疯,又不像认得自己,他不敢就此做出判断,正自思忖之间,忽然被人狠拍了一下肩膀。 “老顾!还真是你!” 顾念成被突然出现林令一把拽到了月亮门后。 “我就说看着像他吧,你们赶紧过来瞅瞅!” 月亮门后就是后院,门后五大刺客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在里面站着呢,焦与手里抱着一块薄棺材板,平灵手里拿着把刻刀,各自手里都有点活,一看就是在帮姜梨准备生意。 顾念成“惊魂未定”地看着这几个人,一个是嚣奇门长老,一个是门主亲信,早已认识多年,他过来之前就已做好了面对他们的准备,仍然被他们恍若看猴的围观姿势看得不极其自在。 “你怎么跑过来了,跟谁来的,有人陪你吗?”焦与率先发声,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这话细听又有点不对味儿,好像顾念成是个瞎乱跑的缺德孩子,不好好在家呆着,非要追着大人出来,还让他逮着了。 顾念成这些年一直致力于维护自己老好人的形象,跟五傻的关系虽不算十分亲近,也比旁人更受几分信任。 他念着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我自己来的,门主出事以后我一直在派人寻找她的下落,途径江宿时,刚好看到门主刻在木雕上的两金印,就跟张进卿来了乐安。” “两金印?门主把印刻在木雕上了?”平灵只听她提过两金,不知道她还将印刻到了木雕上,这印嚣奇门的人都认识,姜梨之前还用它做过召集令,顾念成会寻印而来一点都不稀奇。 “严辞唳知道你来吗?”其忍一针见血,这才是他们最大的顾虑。 嚣奇门共有两名长老,一个是顾念成,一个就是二长老严辞唳,两人看似一长一副,实则严辞唳的实权更多,严辞唳为人强势,爱占上风,经常与姜染针锋相对,每次都是顾念成从中做和事老。 他们一直觉得严辞唳有不臣之心,上次小酆山任务就是因为严辞唳办事不力,姜梨才亲自走了一趟,他们都曾怀疑,姜梨之前的遇袭与严辞唳有关。 顾念成“老实巴交”的摇头,“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他呢,门主出事后他就留守江北,没出来过。你们也知道门中事务繁多,有寻就要有守,我也没打算惊动他。” 顾念成这话一语双关,一是表达自己第一时间就开始寻找姜梨,一是暗示五傻,严辞唳虽没其他动作,却也没有主动寻找门主之意,再有一样,他跟他们一样,都有防备严辞唳之心。他敢孤身来乐安,赌得就是五傻对严辞唳的戒备,以及表现自己的“衷心”,若姜梨是真疯,自然另有计较,若不是,也有退路可守。 他说,“门主出事,你们为何不通知部众,反将门主带到乐安。我听张进卿说门主颇有几分异于常人的举动,可是为了隐藏身份?门主身上可有伤,可着医者... ...” 他小心试探,不敢表露的太明显,不想这循序渐进的饵还没抛完,就听焦与道。 “没伤,就是疯了,我们担心严辞唳会对她不利,就留在了乐安。你现在看到的已经好了六七成了,之前比这还疯。” 在焦与包括其他四人眼中,顾念成除了衣品不佳,其他都算说得过得去,就连没疯之前的姜染,对他也颇为倚重。若非担心惊动严辞唳,他们甚至动过通知顾念成的想法。 “疯...了?”顾念成这次是真惊讶,不是惊讶结果,而是惊讶于他们的直截了当。 五傻看他的眼神里甚至还带有鄙夷,仿佛在说这么显而易见的病症你竟然没看出来? 他看出来了,可是这个事不该这么被说出来啊! 顾念成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 心思阴沉的人就是这点不好,爱猜忌,不轻易信人,五傻虽然“智力欠缺”,到底是跟在姜梨身边多年的亲信。若他们极力否认和隐藏姜梨疯了的事实,由他探听出来,反倒更容易做实。 坏就坏在没有! 为什么没有?! 顾念成因为缺少了这一过程,反而游移不定起来。 “怎么疯的?”他心情复杂的问。 “自己疯的,我们也不知道原因。”五傻回得坦然,没跟他解释姜梨有走火入魔的旧疾,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才是必须要守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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