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锦衾悄然离去,曲终人散之后,终是一室冷清,他不喜离别,所以不肯久聚。 人去楼空,焦与喝醉了,依然坚持刷完了灶台和碗,前院干干净净,仿佛不曾有人来过一样。 付锦衾重新走回后院,墙外仍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守了一会儿,才渐渐归于无声。 他其实很怕这样充裕之后的安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 后院的门恰好在这时被推开了,一张白瓷似的,不算可爱,甚至有些鬼气的脸再次伸了进来。 是没完没了的姜掌柜。 她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寂寞,带着一脸我很懂你的怪笑,掏出了一只大盆。 “是不是想你爹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不愿过年,她以为他双亲都已不在人世,无法团圆才有了这样怪癖。 她将装满金银纸钱的大盆抱进来,又变戏法似的拽出两只童男童女,说别难过,“我们烧给他们。” 她理解的。 而这一理解,真是破天荒地的让付阁主尝到可有口难言的滋味,他不能在她拿出铜盆和火折子的时候说,“别点,都活着呢。”只能皱着眉头告诉她,“前两日烧过了,够花。” “前两年都是去年了,现在是今年。”她有她的逻辑和热忱,豪放地在他院中坐下,掏出纸笔,舔了一口笔尖,递到他面前。 “写吧。”小节目多的层出不穷,永远让人猜不到下一秒还会掏出什么。 “写什么... ...”付锦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写你爹娘的名字啊。”她将脑袋凑过来,在纸上比划,“男左女右,左边写你爹,右边写你娘。你可别小看这张纸,这是我年前到山神庙求来的,那里面有个道法高深的老道,只要从他那儿求来的纸,写上名字都能收到。” 付阁主神色严峻地拿着那只笔,从不信鬼神一说,可姜染神神叨叨的样子又非常像一桩真事,好像一旦落笔就会把他爹写死一样。 姜染睁着一对狼崽子眼睛,一直在边儿上看着他,不写,搪塞不过去,写... ... 他皱着眉头在左边写了一个付一,右边写了一个付林氏。 姜染从他手里接过来,“付一是你爹,你娘姓林?” 不知道,不姓,不是,管他们是谁,反正对不住了! 付阁主有点糟心,那种铺天盖地,拿对面这个女人没辙,又不能当场掐死的无耐又跳出来了。 带着一种烧完让她赶紧走的心态,点火,烧纸,一张一张往里面扔,她的问题竟然又来了。 “你为什么不跟你爹娘对话?” 他要想对话写信就行!烧了反而收不着! 付阁主叹出一口长气,拎着她的衣领向上一提,打算把她送回对面去。 事儿没办完怎么能走,姜染抱他大腿,他又不能真把一个姑娘拖出去,僵持片刻之后,姜染开始哄他。 “你不好意思说我帮你说呗,坐下,先坐下。” 之后的时间,都是姜染一个人对着火盆念叨。 她说,“付老爷,付锦衾在这边一切都好,您不用惦记,铺子虽然不怎么赚钱,但是您留下的家底也够他赔了。” 她说,“付夫人,您肯定是个绝艳的美人才把付锦衾生得这么好看,乐安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他,我也喜欢。” 她说,“虽然你们不在了,他依然吃得饱穿得暖,所以不要惦记,你们若是在天有灵,烦请托梦告诉他一声,你们也想他。他这人别扭,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也是惦记你们的。” 这些说给他爹娘听的话,荒唐又真实,胡闹又认真,付锦衾没告诉她,其实,写过,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写过很多封送往京城的信,一封都没有得到回应。 可她念念叨叨的这些,又莫名宽了他的心。那些深沉的,无法排解又不愿与人说的往事,悉数败在了她的横冲直撞里。 他看她放在地上鼓鼓囊囊的羊皮裘袋子,主动道,“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她哈哈一笑,“五花马,千金裘,江湖不过一场酒。上房喝酒去?” 石瓦屋檐,烈酒长夜,就这么一个人,搅碎了最难熬的心思,留下了最好的星辰。 她喝酒也如做人那般不懂客气,拍开盖子便是一通豪饮,付锦衾靠在房上曲起一条腿,闲适地看着,本以为是个酒中豪杰,没想到两口下肚就上了头。 “我师父也是个绝妙的人,你若见她,必然觉得她静渺如仙,轻膳喜禅,但其实我爱看美人的毛病都是跟她学的。她说世间风月最烂漫,不拘束,不成愁,来了便喜,去了便休,喜欢便看,爱了便留,你说她多疯,我那时才十岁,就跟我讲这人世红尘的妙处。” “太师父说她混账,她一脸无辜,说明明小时候太师父就是这么教她的。自在寻乐能忘忧。” 难怪长大了就跑出去喝“花酒”。 付锦衾失笑,从她手里夺过酒壶,轻呷慢饮。姜染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对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爹你娘要是给你托梦,记得帮我问问他们,有没有觉得今日帮他们烧纸的姑娘跟你很配,就说她喜欢你。” 夜沉了,人也跟着昏沉起来,那酒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烧得人心里发烫,眸色也被风吹得熏然。可她意识是清醒的,说这么多话做这么多事,不是没有目的,也不是无所求。 “多喜欢?”付锦衾移过眼看她,眼里凝着一束光,极淡,也极深远。她知道这个答案答好答坏很重要,她之前无数次说过喜欢他,半真半假,半清醒半疯癫。他这样的人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实际在在意的事上桀骜又小气,借酒装疯不行,不清不楚也不行。 她不知道怎么表明心迹,怕说不对就惹恼了这个人,无措之际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对着唇吻了上去。 这个吻显然是过分莽撞了,一触之下还磕到了彼此的牙,这种隔着皮肉还能磕得生疼的触感是她此生第一次经历。 怎么说呢,甚况味!好滋味还是有的,只是很短暂,尤其看见他蹙起的眉峰和明显被撞疼的表情之后,她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好办了。 她那脑子也非常人可以理解,立即道歉,“我不会,之前没吻过,等我回去练练再跟你试。” 其实不知道嘴里吐的是些什么话,只知道慌,还有点乱,想撤身出去,他的手却在这时扣住了她的腰。 “跟谁练去。”声气儿淡淡的,一旦放纵便如牵丝,旁人都要成为他的傀儡。 “还,还能跟谁,当然是回去看话本子练去。” “今儿这一出也是跟话本子学的?”付锦衾不咸不淡地垂下眼,呼吸相闻,彼此的脸近在咫尺,甚至一低头就能揉住对方的唇,“刚问你的话还没答。” 什么话?姜染脑子一片空白。 “多喜欢。”他替她回忆。 “除你之外,再无旁人的喜欢。” 这是她之前的腹稿,觉得没有直接亲能堵住他的嘴,现在看来,比起那个莽撞到牙疼的吻,他似乎更满意这个。 其实那个吻也算满意,满意她的主动。 付锦衾视线下移,再次落在那口精致小巧的唇上,小狼崽子的嘴生得很娇俏,即便内有“獠牙”,也还是柔软腻人的一处。方才那点触感太短暂,付锦衾忍不住以指腹描绘她的唇形。 柔软和粗粝在这时感受的尤其明显,姜染口唇微张,感受到他有意无意地拨弄进来,身心微颤,原来这件事的妙处不在勇,在诱。她原本以为他会吻她,却最终只是留了一手胭脂。 “记着你今日说的话。” 胭脂潋滟,公子惑人。除你之外,再无旁人。 褪去颜色的夜幕上亮着一弯缺月,月旁是繁璀的星,和小掌柜“咚咚咚”的心跳。
第46章 不明显吗? 姜梨若是真疯,必然就是走火入魔导致的,功力一定大不如前。所以她即便认人,也不能说明就是正常。我若是想知道她是真是假,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她如何杀人。 可我若要看她杀人,就必须得叫杀手来砍她,关键我那些杀手都去哪儿了?! 顾长老永远是乐安城心事最重的人,昨天夜里旺儿跟他说,姜姐姐没怎么打过架,就是有次买糖瓜让付姐姐给打了,付姐姐功夫厉害,姜姐姐没打过,我们还差点找她理论。 多厉害的付姐姐能把刺客门主打成那样。 老顾觉得这些话可信,又隐隐担心旺儿也是姜梨的“同党”,万一这伤就故意装出来的怎么办。 他在她身边太久了,见识过锋芒,亲历过背叛她的人的死状,他承认他被她骇破过胆,但他若是不谨小慎微,就得陪之前那些沉不住气的死人去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噗通”,是有人从墙上掉下来,摔了一个屁墩儿。顾念成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刚好与摔疼的姜染发生了一个对视。 他记得她之前是在付锦衾那边来着,他们的人见她没回来,半夜还到对面寻过,发现她在那边睡着了就回来了。反正这人只要不死,其他的事儿他们都不敢管。 顾念成见她面色不善,隐隐还带着气,赶紧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您这是怎么了?谁让您摔下来的,谁推您了?” 好人演了七年,功底可见一斑,一点谄媚都不显,一看就是真的关心。奈何姜染不吃他那一套,指着大门问,“你先告诉我谁锁的大门!” 她要是能从正门进来,犯得着翻墙吗?她那内力时好时坏,平灵他们一直都有给她留门的习惯,左右这家有他们也不怕人偷。 老顾咽了口口水,这事儿是他干的,他知道她没回来,但是他习惯睡觉前关门落锁,而且就算落锁了,以她的功力,怎么可能跳不进来。 然后他一愣,再一看向她。 “您真,摔着了?” 什么叫真摔着了。 她给他看摔了一身土的裙子,“不明显吗?” 可你不该摔着啊。 所以她被狗咬,被人打,都是真的? 这个猜测使得顾念成新潮蓬勃,跃跃欲试,嘴上却不忘说话,一边把姜染扶起来一边道,“我们昨天见您靠付公子肩膀上睡着了,就没敢叫您。” “没叫就对了,我睡得挺香,下回再有这类事儿也别往前面凑。”睡他一回肩膀多不容易,又是过年又是烧纸又是烫酒的。 “你还有事儿吗?”她问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顾。 “没,没了。” “那你回屋去吧。” 年初一早上都得包红包,她已经想好一人包多少了,但是这是个容易漏财的事儿,所以老顾不能看着,得走得远远的。她那脑子里全是这些小算盘,完全没注意到被她留在原地的顾念成,眼神逐渐地变了。 顾念成次日清早就悄悄送走了一只赤心雀,这样东西原本是他在危急关头与柳玄灵通讯所用,如今看来没什么能比早日试出姜染真假更让他安心之事了,况且他长久不回,她必入乐安寻他,何必白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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