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知道她要说什么,提前堵住了去路。 付瑶气结,“我还没说有什么菜呢,万一今年的顺口呢?” “同福阁的神仙肉,还是肴膳居的万艳同杯,敢说顺口,肯定不是你做的。”瓜子儿在他嘴里磕开,躺着,靠着,慢条斯理地把皮儿堆到小桌上,“饶了我吧,你那对公公婆婆每次都热情的给我做媒,我去了岂非又要拂了二老的面子,我自己呆着挺清净,习惯了。” “什么叫习惯了,谁会习惯自己过年,我知道你——”付瑶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真正的症结不在这里。团圆日子不得团圆,人犹在世却渡生离。 付锦衾虽对外声称父母双亡,实际亲爹亲娘实打实地活在这世上。活着,却不再相见,任是谁家儿郎,谁家爹娘,都只当彼此已经死了。这是当年的一个承诺,也是各自的心结。 付锦衾认她当姐,实际他的家世,她真高攀不上。亲爹乃是大启当朝右相付严继,娘是户部尚书孙庭玉嫡女,若是付锦衾在京城正常长大,勤于仕途,也当是一朝权贵,可惜当年一场朝乱,让付家被奸臣荀云起钻了空子,导致全族发配玉辽。奸臣当道,怎会留活口翻身,发配途中便遭到无数次刺杀,后经东舟天机阁地界,被当时的天机阁主刘恒义所救。刘恒义愿意倾一阁之力为付家洗脱冤屈,助忠臣还朝,唯一的条件就是留付家嫡子付锦衾入天机阁为徒。 刘恒义看重他的根骨,说出这句话时便已将他视为自己的传承,他有意将天机阁给他,愿意将毕生所学教给这个孩子,但是他知道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能有太多牵绊,所以首要一样便是斩断前尘。 国之大运,全族性命忽然压到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付严继攥紧双手,孙庭玉泣不成声,自家儿女,怎会不疼,何况他还是他们最看重的孩子,可惜最后,挣扎数日,仍是忍痛将他推了出去。 之后忠臣还朝,奸臣退场,付相失了一个嫡子,天机阁主多了一个悟性超群的关门弟子。两色江湖,各司一隅,独占一方。故事到此似乎诸多看客都觉皆大欢喜,却从未有人问过他,愿不意愿意。 有家不能归,有亲不能认,付家嫡子已死,我又是谁? 在付瑶回忆这些过往时,付阁主桌上的瓜子壳已经落成了一座小山,此时的他眼里早已没了怅然,只剩下习以为常的沉寂,他问付瑶,“花生吃吗?五香味儿的。” 付瑶有些难受,这么多年了,他没说过想家,没提过爹娘,但是他不肯过年,像个倔强的,不肯说怨的孩子。 “其实他们也是舍不得你,只是身为一国之相,有太多... ...” “不吃?”他打断她的话,靠坐在椅子里,剥开一颗花生。那只手修长,握刀握剑总让人觉得惋惜,他也确实很少去握,或以琴会“友”,或以指摘心,连那把响彻江湖的荒骨剑都不常拿。 行动时见“地狱一切恶鬼”,平淡时日日如常,浓烈时舔血闻腥,寡淡时谁与他共? 付瑶说,“真不跟我回家吃年夜饭?好歹是个团圆夜,你不爱热闹,阁里那些人不能也陪着你在这儿寡着吧?” 付锦衾剥出一粒花生吃到嘴里,“你带走吧。” “你不走,他们怎么可能跟我去。” 这话再说下去也没意义,他不会去,她劝不来,可每年都要这么试试,每年都不肯死心。她待他的心跟亲弟弟一样,当年付逆在的时候,也常这样劝他。 她过去常想,他有一兄一姐,并不孤单。可惜走了一个,便只剩她了。他好像一直都在失去,一直不曾拥有过什么,她从心里想疼他,却又常有无从下手之感。 他的心思太剔透,需要的并不是同情和可怜。 付锦衾从怀里摸出一只包好的红包,说,“姐,早了点儿,给孩子的,收了吧。” 付瑶哭笑不得,自从她跟林执成婚,他每年都这么逗她。 她不客气的揣进怀里,也从袖筒里掏出一只红包,“年初一我就不来了,也不用你磕头拜年,提前赏了。” 他笑着揣手,“我都二十三了。” 不肯收。 “长姐如母,我在你就是孩子,八十岁了我也送。” “又是跟林执学的?”他调侃她。 “他教得比这复杂多了,我懒得记。” 付瑶不管不顾,硬塞给他,就这两个人了,能宠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吧。
第44章 老家来亲人 付瑶没请动付锦衾,时辰眼瞅就奔饭点儿去了,就回家帮着包守岁的元宝饺子去了。 其实那活儿也用不着她伸手,家里上下都知道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公婆来了就挽着袖子下厨房,但是每年她都得象征性的表现一下。 “就算和出来的馅儿狗都不吃,也得跟着长辈忙碌一番。” 这是付锦衾教她的。 姐弟俩各自待在一处,原本以为这一夜就这么如常的过去了,没成想刚送走了付瑶,又冲进来一堆人。 “阁主!” 原本该在厨房瞎折腾的折玉等人忽然如临大敌地冲进后院,付锦衾磕完一颗瓜子儿,神色多少有点莫名。 “初一还没到呢,现在拜年可没红包拿。” “不是。”折玉说,“对门的带着菜过来了,说要跟咱们一起过年。” 付锦衾打量折玉的嘴角,分明跃跃欲试地兴奋,跟老家来亲人了似的,哪儿有表现的那么紧张。 “什么菜。”付锦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酆记的厨子还会做菜? “白菜、鸡蛋、猪肉、鱼肉、莲藕、这是什么我不认识。”这话有人应了,拎着一大筐菜上门,全是生的,还真是菜。再看进来的这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老人孩子都带过来了。 付阁主的第一反应是烦恼,仍是站起来跟长辈打了招呼。 “陈婆婆。” “付公子,过年好啊。” “您老也好。” 付锦衾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姜染知道他不愿意过年,方才付瑶走的时候她就见着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不管不顾,先斩后奏,一老一少寒暄的功夫,就大手一挥带着一堆人往厨房去了。 “赶紧走!别让他缓过神来。” 付记后厨在铺子里,撩开东面帘子就是一个大间儿,火已经烧上了,鸡还在水里泡着,两边“大厨”头一遭见面就分外亲切,张嘴就主动探讨起年夜饭的做法和菜单来。 姜染根本就没细听,反正这饭就是吃个热闹,能不能咽下去不在她考虑的范围。 再说年日,没有不喜欢人多的,折玉不用说,看见小结巴来就乐了,主动问她跟不跟他一起摘豆角。焦与皱着眉头扫视一圈,觉得锅不干净,不用人说就卷着袖子刷上了。 付记有专门刷锅的伙计,叫禅临,也是暗影之一,这样的人在铺子里有那么三五个,平时只做寻常仆役打扮,模样长得老实巴交,很是面善,一看焦与刷上了,自己倒不好意思了,一边盯着锅一边听焦与跟他讲,“刷这个得用丝瓜藤,就这么先过一遍,然后再用水... ...” 林令更不肖说了,跟谁都能唠上,人越多他话越多,一猛子扎进人堆儿里,比吃肉喝酒都快乐。 听风根本没认出谁是谁,下意识站到角落,还没来得及体会寂寞,就听一道声音问,“傻站着干嘛,我们把前院灯笼也换上吧。哪儿有你们这么过年的,光在门头换灯,过堂儿院儿就不管了?这东西点上一排才是道理,叫灯彩迎新。” 听风未语先笑,知道是平灵。 旺儿穿梭在厨房打下手,陈婆婆跟付锦衾寒暄完,便也坐到前院拢好的炉子前烤火,被迫随波逐流的顾念成一言难尽地矗在其中,满脸都是数不尽的困惑。 他怎么还过上年了?他不是来杀人的么。 “老顾。”姜染叫他。 “诶,掌柜的。” 这地方没人管她叫门主,全叫掌柜的。这几天他陪着她扎了纸马,做了棺材,还送走了一头猪,现今又收到吩咐。 “会剪窗花吗?他们家居然连窗花都准备。” ... ... 然而这样热切的开局,却没能换来融洽的结尾。 一顿年夜饭,光备菜就花了一个多时辰,俩厨子上灶炒菜,一堆人打下手,谁能想到做到最后能打起来? “炒青菜的时候盐得后放,不然容易出水。” “我都先放,后放的没盐味儿,我做了那么多年菜了,都是这么整的。” “你那个齁咸!” “你那个像白水煮的!” 准确的说,是俩厨子打起来了。两边人无可奈何地拉架,厨子相互够不着,急了就抓灶台上的白菜山药对扔。 姜染蹲在厨房门口看着,脸皱得像掐褶的包子,说“来,出来打,别把碗打碎了。” 一群人呼呼啦啦从厨房出去,又只剩下一个顾念成。 他刚才剪完窗花就来打帮厨了,厨子一打架,就没他什么事儿干了。厨房门口挂着一扇门帘子,门外还在那儿吵呢,他在厨房里听了一会儿,不想出去,站厨房待着,又觉得傻。 卷着袖子往灶前一站。 这活儿有这么难吗? 他琢磨着,我包个饺子吧。还有菜,炒一下。这儿还剩点儿萝卜,炖个鱼? 厨子炒到一半闻见一阵菜香,那香还不寻常,不是他们平时炒出来的糊黢黢,焦硬硬的滋味。 “这是哪个不会做饭的进去了?”其忍要进厨房,手还没触到帘子就有一盘小炒肉先出来了。 平灵眼疾手快,先接了,之后一盘接一盘,整整十六个菜全上桌了。 姜染提着筷子尝了一口,鼓着腮帮子说,“老顾可以啊。” 剩下的人也壮着胆子试菜,要说比酒楼菜馆的好吃,有些夸大其词,但这菜一吃就是家常味道,入口就觉干净。 俩厨子又不乐意了,说,“谁让你做菜的?” 借用一句焦与的口头禅就是,那是你该干的事儿吗? 厨子一致对外,老顾只能解释,我也是瞎忙,你看你们俩都忙一年了,这会儿歇歇也是应该的。 边上人知道打不起来,麻利儿撑桌子摆椅子放碗筷,这年夜饭再不吃都该往初一去了。 姜染悄悄给旺儿使了个眼神,旺儿咧嘴一乐,不肖她嘱咐就一蹦一跳往后院去了。 付阁主“山门”紧闭,根本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陈婆婆回前院时,他就把后院门关上了。 月亮地挺大,原本清清静静的,嗑嗑瓜子儿、赏赏花灯。不想夜风卷来一道童音,轻轻脆脆的从门缝里钻进来。 “付哥哥,我是旺儿,姜姐姐让我过来喊你吃饭。” 准知道要来叫,付锦衾刮了刮茶碗,不能对孩子太凶,话却说得不留余地,“我吃过了,你们好好热闹,想吃什么就拿,想玩儿什么就让折玉、听风带你到街上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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