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吧?”林令跟她吵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我视掌柜的为半个亲娘。” 半个娘?这事儿也就你这种脑子的人能想出来了。 柳玄灵提醒他,“你们顶多差两岁。”哪儿有这么年轻的娘。 “她在我们眼里就是半个娘。”既是同生共死的伙伴,也是依附在她身边的孩子,他们依赖她,需要她,爱她。她是他们存在的意义,也是这场以命相伴的人生最不可缺席的人。 其实这种感情柳玄灵也懂,比如顾念成,她就视他为半个爹。说书的日子平淡又艰难,食不果腹是常态,被人欺负打骂也是常态,她跟许多颠沛流离的人住在同一间破庙里,老乞丐们倚墙而卧,瘦骨嶙峋的抓吃冷饭,她在他们眼睛里看不到光,小小年纪就读懂了什么叫麻木和绝望。 “愿意跟我走吗?” 破瓦中透出一道光,落到幼小孤女身上,她茫然向上看,握住了人生第一碗有肉有菜的热饭。 她心甘情愿的为他杀人,心甘情愿的成为他手里的刀,他的脾气时好时坏,不管正确与否,都是她率先低头,她不贪恋权势富贵,只是不想被丢弃。 “我也没说喜欢你,就是觉得你人挺好的,想报答报答你。你看你这个手,又流血了。” 压下眼,她不再回忆那些过往,重新抓回他的手。 她跟他是一样的人,可惜站在了不同阵营,他的眼睛比她干净,应该过得比她好。 她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第80章 再卸他一条腿 “焦大哥,林爷的手受伤了,最近要是有什么活能不能让我帮他干,我有力气,干活也麻利,他经常到曲沉包我的场子,我很感激他,想帮他做点事。” 赵宝船第二天就找上了焦与,林令在酆记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活干,唯一的任务就是在有人刺杀姜梨的时候全须全尾的保护她。 “他的活不重,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这几天我看着他,不让他动手。” 焦与当然不可能让赵宝船干这个活,赵宝船的目的也不是干活,只是要把林令受伤的消息传递给他们。 “那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林爷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了。” 这个消息十分奏效,接下来的几天里,陪姜梨出行的一直是焦与和其忍,平灵童换做交替,林令泡在曲沉的时间越来越长,表情也越来越落寞。 “你歇几天,我们来陪少主。”焦与担心言多语失,并未解释代替他的原因,两边再次分出“阵营”,林令不是在酆记跟老顾呆着,就是带着老道士去曲沉。 他会故作轻松,喝一壶茶,磕两碟瓜子,她会为他备好外伤药,每天换一次,看着那块伤口痊愈,看着新的伤口烙进他心里。 “听说上午那些闹事的公子哥又来了。” “嗯。” “找你麻烦了吗?” 偶尔也会聊几句,包扎伤口的手微顿,比他心思单纯的人也遇到过,没对那些人产生过愧疚,唯独对他生出几分不忍。 “没有,他们知道你每天都来,对我也好,我有你护着怕什么。” 她的话里总夹着暧昧,说的次数多了,好像自己也开始信了。 几场春雨过后,节气便朝季春而去,这日子向暖,即便沉到夜里,也有悠然的花香。 姜梨常在这样的夜里枯坐,先沉派的人自那日之后又发动了几场刺杀,只要她离开付记走上乐安的长街,就必定有几把雪亮的长刀在等着她。 这些人来的快,消失的也快,像敲锣打鼓的挑衅,也像无声而至的嘲讽。 嚣奇门主不复当初。 这是天下令的人传达给先沉派的信息,也是他们通过先沉派传给姜梨的信息。 你待如何,你又能如何?白不恶掐住了姜梨的急性子,如她一裂再裂的伤口,只要动武,就会从结痂的伤口处渗出血来。 推开一扇门,走近一扇门,姜梨在付锦衾虚掩的门口探头。 “我睡不着。” 姜梨是懂得寻求安慰的孩子,小的时候两金和月集的房间永远虚掩,永远都为她留着一扇可以随时推开的门,付锦衾也是如此。 昏暗里有人起身,披了一件苍色缎锦常服在身上,月辉钻着半开的门页映出半尺白光,无论何时都有清醒冷静的眉眼。 “在我这儿试试?或许比你的床好睡。”视线短暂交汇一瞬,他迎着光走近,微微偏头,看她炸红的脸。 “谁在你这儿睡。”心跳漏了半拍,明知道他在逗她。 “那就去你那儿。”他笑了一下,平时什么话都敢说,害起臊来又是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儿模样。 两人折返到她屋里,她坐在床上,他坐在桌前,床帐撂下来,她钻进去,分出两个空间。 “我就想跟你呆会儿。” “嗯。”他应了一声,在茶盘里翻开一只杯子,倒了一盏凉茶。 这种时候反而不需要太多的交谈,逗她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情绪,所有人都一样,总将心思用在一个地方,就会揪出无数烦恼。她的憋闷和不甘他一直都懂,只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再好,也不能代替她突破这些,恰如这人换做是他,也同样艰难。 一个在山顶俯瀚天下的人忽然要重爬高山,是怎样一种心境,他能感同身受,可他无法代替她登顶,只能做那个陪她登山的人。 薄如蝉翼的床帐外忽然飘进一缕淡淡的香气。 松香,像付锦衾身上的味道,她喜欢闻,他就寻了一盒香块回来,这样东西在乐安并不常见,是着人快马从临州带过来的。 “三百里松木赠佳人。”姜梨侧向一边躺着,隔着粉薄的床帐看他为她点香。 “你是我见过的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他话里有笑意。 “你是我见过的最舍得为我贴金的人。”她不自觉抿唇。 三百里快马加鞭,就为她一口深嗅,他宠她,她比所有人都知道。 香气逐渐扩散,像舒展的包裹住她纤瘦身体的手,她拉了一只引枕抱在怀里,犹豫地闭上眼。 白不恶,先沉派,天下令,雾渺宗。 这些纠缠在一起的词汇仍旧会在她闭上双眼时,不自觉地跳出来。她攥紧了手中软枕,听到账外一声叹息。 “阿梨,你我都不是无所不能的人,便如对付先沉派,我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熟悉乐安每一寸土地,仍然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所。我会宽恕自己短暂的失败,希望你也亦然。抛开加诸在身上的所有身份,我们只是两个会武功的普通人,既没有先知,也没有逆转乾坤的能力,仙人尚有天劫要渡,遑论芸芸众生。” “付锦衾。”姜梨皱眉。 “觉得我在贬低自己?”付锦衾莞尔,“阿梨,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十全十美,很多时候都是从算计里爬出来的,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不摔跤,难成人。以后我们若是有孩子了,也会像我们这样摔跤,如果她的脑子像你,可能会更鼻青脸肿一些,因为你比我倔强,比我更不信邪,也比我更不肯放过自己。” “谁要跟你有孩子。”帐子里的人半坐起身,不必掀开床帐都能感受到一脸羞愤。 “不跟我跟谁。”付锦衾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谁也不会比我更好。” 他谋划过他们的以后,希望能生一个女孩儿,眉眼长得像姜梨,脑子随自己。她会在乐安长大,在很多人的宠爱中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会有一身不错的武艺,然后... “女孩儿好像不太行,嫁不好要吃亏的。”他当件真事一样皱眉,这世上哪有像她爹这么好的男人。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弯了眼睛。 姜染睡着了,香块比线香燃得慢,只烧去了一小半,但那里面今日加了一点绕沉香,不用全部燃尽,也能引人入眠。那香是老冯的方子,除了安神还有抑制血脉逆流的功效,付锦衾没有久坐,待到姜梨呼吸渐入均匀,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春夜不寒,湿气却极重,付锦衾拢了拢身上的苍色长袍,说把上面那九个摘下来。 二更时候,这九个人就上了房,一直以为蛰伏得很好,诈闻付锦衾之言,还朝前后左右各看了一眼。 “是说我们!” 九人身子一轻,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咚”地一声落了地。 九名暗影单膝覆命,付锦衾摆了下手,顷刻之间便没了踪影。 院子里有把太师椅,常年都在那儿搁着,有人的时候就在那里“会客”。 九个人里有八个同时看向一个人,那人年纪最轻,心眼最多,胆子也最小。 “赵元至。”座上的人开了腔。 被叫的人下意识应了声“诶”,随后一脸震惊地抬头,这不等于自保家门了吗? 座上的人双手揣在袖子里看他,姿态趋于慵懒,仿佛一切都笼在平和山雾之下,赵元至却被这平和吓破了胆,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付,付公子。” 他见识过雾下风刀,南城一战时,他就是这么看魏西弦的。 “知道我?”付锦衾淡淡道。 “知道,但不光是我。”赵元至慌忙解释,“之前死的那些刺客都知道您叫付锦衾,您跟姜梨走得近,我们这些人多少对您有些了解。” 而这点了解,只够他们知道他付记掌柜的名号,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赵元至说,“付公子,我们几个今夜过来并没有刺杀您或是姜门主的意思,我们其实是——” “想找柳玄灵。”付锦衾替他道,“她没在我这儿,山月派和天下令先我们一步动手,我的人赶到时,她已经带人逃了。”弩山派那点心思,芝麻绿豆大小,他放任他们呆在城里,就是打算借他们的手在城里再搜一遍。 “该找的都找了?”付锦衾问。 “找,找了。”赵元至慢半拍的回复,这时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被付锦衾当刀使。 “你们靠什么找她,见过本人没有?” 赵元至说没有,“只能凭借眼睛,还有声音,她是柳叶眼,眼底有颗红色的泪痣,音色尤其出色,南疆山月衔音铃,是如灵蛇尤物一般的嗓音。可惜我们寻遍整个乐安,查验了无数柳叶眼的女人,都不是她。” 赵元至说,“我们中了她的金虫蛊,每隔一段时期发作一次,看似与她同盟,实则是城下之盟,并非心甘情愿。南城那夜我们被她叫进乐安,在此之前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刺杀,我们没想刺杀姜梨,留在乐安,也只为从柳玄灵身上要出解药。” 赵元至抖了个机灵,将事情全部推到山月派身上,反把自己甩得干干净净。 付锦衾给他提醒,“天下令的人为什么会来乐安。” 赵元至干咽了一下,“不知道,我们也奇怪呢,姜梨在乐安的消息是柳玄灵传信给我们的,我们也没想到天下令的人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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