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没有任何凭倚,离地面还有好长一段,黑漆漆看不清地面。 刚刚是怎么上来的? 秦霁坐在墙头,扣紧了砖瓦,一时不敢再动。 这样的高度其实摔不出重伤,只是……她余光注意着还站在原处的人影,他似乎在笑。 秦霁憋着一口气,扭头问他,“你还不走么?” “我有一物尚未还给姑娘。”陆迢语气诚恳。 秦霁看向他的手,似乎真拿着什么,她提高警惕,“什么东西?” 陆迢掌心展开,里面是秦霁那天留在他车厢的银锭。 “是姑娘的钱,不义之财弗受,我特来还。” 这人一脸正直,好像这锭银子真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秦霁眉心蹙了一瞬。 院墙有些高,好在面前这人身量也不短,他递过来,是可以拿到的。 她小心翼翼弯下腰,伸出了手,纤白指尖几次经过陆迢掌心,却始终差着一点。 秦霁不想与他废话,小心往墙外挪了一点,再弯下腰,指尖总算能摸到男人的手。 接着,她便从墙头滑了下去。 衣裙被瓦楞勾破,人却毫发无伤。 陆迢把她从怀中放下来,柔声问道:“伤着了么?” 极为关心的语气。 秦霁怔然一瞬,看向自己手上被捏出的五道指印,银牙紧咬。 无耻。 明明是他把她拽下来的。
第110章 “不用你多事。”秦霁退后一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听上去只有冷漠,“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投来的目光中充满防备,饶是陆迢再厚的脸皮,也免不了心里挨一顿刺。 他唇角弯出浅笑的弧度。“我想做什么?” 自然是抱她,亲她,和她云雨交融,共赴巫山。再用绳锁和她死死穿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 三年前唾手可得的一切,现在是一样比一样难,与她接近短短一瞬都要费尽心思。 好在陆迢从不畏这些,尤其是与她相关时。 他乐于把心思都花在她身上,只有如此,才不觉浪费。 她退,他便进。 隔开的距离被陆迢重新拉近,他垂眸,漆亮的目光中带着探询。 “何姑娘,似乎很怕我?” 与和旁人说话时不同,对着她,他的声音总是柔和,像春日下一池被照暖的湖水,微风拂过,漾出一圈浅浅的涟漪,使人卸下防备。 秦霁未被迷惑,更加警惕看着他,“与你无关。”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她才不想和他聊闲。 秦霁缓了缓语气,“夜黑风高,陆先生身体不好,久站当心着凉。既是银子一事让您不安,趁现在还我,先生早些回去才是正经。明日药房掌柜可还等着带您去选药看药。” 拿回银子,她和他便再无牵扯。 陆迢只做未闻,指了指那面墙,道:“我帮你过去。” “不用。”秦霁拧眉。 这人软硬不吃,惹得她有些生气,正要再说些什么,抬眼先看见远处的正朝这边靠近的亮光。 守门的婆子提着灯笼,瞧着身背有些佝偻,走路却是健步如飞。一面走,一面问道:“谁在那儿?又跑出去喝酒了是不是?” 这几日小姐出门,院子里其余几个丫头便懒散起来,半夜凑在一起喝酒玩牌是常有的事,她早就想治一治这几个没规矩的丫头。 刚刚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就在这面院墙外边。 守门的婆子原想着抓个人赃并获,不想走近了,却是空无一人。她不敢置信,提着灯笼又把这周围巡视一遍,咕哝道:“真是我听错了不成?” 一片梧桐叶从枝头落在她身后,守门的婆子没有在意,快步离开了此处。 树上的秦霁松了口气,转过头,险些碰上陆迢的侧脸。 她一惊,着急忙慌松开揽着他脖子的双手,可腰肢还被人牢牢箍着。 秦霁低斥:“快放开我。” 陆迢依旧揽着她,“不是还没下去?” 方才为了不被发现,他们上了最高的那棵梧桐树,枝桠茂密结实,离地面也远着。 他说的不错,秦霁很识时务,胳膊重新揽住他的脖子,低斥:“快点下去。” 陆迢轻笑,想要亲亲她,低下头,唇畔先碰到她被吹起的一缕发丝。 轻微凉意伴着木樨花香。 陆迢舔唇,舌尖无意卷入几根乌黑的发丝,他含住轻抿,没有味道,只有她身上的香气。 勾的人心头发痒。亲是不敢亲的,只好悄悄将她抱紧一些。 落地后,陆迢依旧没放秦霁下来,而是直到翻过院墙才松开她。 他主动退开两步,重新递出银子,“一时情急,多有冒犯。” 这会儿装的像个正人君子,语气还里满是歉疚,若不是秦霁腰间酸得厉害,都要被这副模样给蒙骗过去。 她没应,陆迢便就这么伸着手。 秦霁以为这是撒气,却不知某些人求之不得。 好不容易才抱到她,就这么回去,陆迢怎么舍得。只是不好被秦霁发现,所以面上露出些微讪讪的神情,让她以为他在尴尬。 秦霁不喜欢生气,晾他一会儿便拿回银锭。银锭上有他掌心的温度,于是只用指尖捏着。 临走前,秦霁想再说些什么。 说自己已经想过很多遍,但没有一次能想起来,既然不相识,她也不会是他的故人,以后别再来惹她。 话到嘴边,秦霁又忍下来。 算了,总归自己要走,说出来或许更为麻烦。 隔日便是何老太太的寿辰。 老太太七十大寿,何氏药铺在当地又颇有名气,赴宴的宾客如云,很快就填满正院。 笙乐彻耳,道喜不断,何氏名下的药铺均设义诊,拿药也无需费钱,何家在的整条街都跟着热闹了一日, 陆迢早先寻了做生意的借口,今日不得不走个过场,跟着何家的掌柜去选药材。他这个过场走的还算认真,共看了三四家药铺,何氏药铺不大,可里面的药材都未掺假。 这样的世道,难怪在走下坡路。陆迢选定数十种药材,掌柜的则跟在他身侧列单子,单子越写越长,掌柜的越写越迷糊。 这位先生真是为了开药铺?怎么好些都是可药用的香料,写下来的这张纸倒不像采买单子,反而像个汤料方。 晚些时候,陆迢回到何府,里面的宾客已经散尽,院子里只有下人在收拾洒扫。 旁侧花木疏掩的花抟石小径深处,是刚刚从老太太房里回来的秦霁。小径往前分出两条岔路,一条是去前院,还有一条是秦霁回自己小院的路。 她还未来得及走上岔路,急促的脚步声到了身后,何晟紧赶满赶追上她,“表妹等等。” 秦霁停下来,何晟额上跑出了汗,她看不过眼,递给他一条帕子。 “怎么了?” 何晟捏着帕子,只觉得无地自容,“我……” 他刚才清点礼单,何晟看到了那份几抬没记名的箱子,虽说那边赶着今日送来,但里面只装了些死沉沉的银两。可见丝毫不拿他们这样的人家当回事,表妹过去,不知要受多少苦。 他欲言又止,秦霁迟迟没等到他说出来,“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她也看见了今日那几抬没记名的箱子,这会儿着急回去筹划逃跑一事。 何晟额上又冒出汗来,留也不是,放也不是,袖子里捏着的五百两银票变得烫手起来,给她又怕被看出端倪,只得点点头,“你,你回去吧。” 二人重新分开,越离越远,直至身影都消失在小径的两端,陆迢才冷冷移开视线,回到自己房中。 赵望端着药进来,“爷,大夫说您近来操劳过多,这药得换回原来那副。” 现在用的这副房子虽然药气不重,效力也不如原来那副。 陆迢不大在意看了眼,“过几日再换。” 他这几日常要见到秦霁,不好一身的苦药味。 秋末时候,天暗得快,转眼院子各处亮起灯盏。 用完饭,采莲收拾干净碗碟出了门,剩秦霁一人在屋内,腾出空来冥思。 若是能够,她自然打算尽早离开,便是今夜也无甚不可。 时间越晚,离开越难,秦霁清楚知道这一点。 可是…… 秦霁推开窗,望向昨日翻进来的院墙方向。昨夜那人守在外面,今夜他会不会也在? 她的机会很少,若是没有抓住,以后只会步履维艰。 秦霁拿着小剪,在灯架旁剪了两个时辰的烛芯,决定上床先睡。 一连两日,她请了安就回房,再不往外走动,只在回来的路上见过那人两次,都是粗略看彼此一眼,极简短地说上两句话,未见他有什么异常。 第三日,她走原路回来,连碰也没碰见他。秦霁长舒一口气,定下离开的时候——就在今夜。 何晟告的假只剩一日,明日他便要启程回任,府上在忙着为他送行一事。等他一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会空出来盯着自己。 秦霁这几日已经规划好了离开的路,钱财衣裳亦准备妥当,直待天黑,她如常打发走采莲,吹熄屋内的灯。 这日灯熄得格外早,陆迢揪下一片梧桐叶,目光落向墙头。 今晚,总不会守空了。 幼时读到守株待兔只觉荒谬,可如今几夜等下来,陆迢觉得自己已成了那枯等兔子的宋人。 唯有一处区别,他陆迢等的兔子,从来只有那一只。 不多时,白兔在墙边露出脑袋。 秦霁搬了小凳,用绳子系在凳腿,爬上来后,又将其提了出来,如法再从墙头下来。 她动作轻,没有惊动任何人,下来后将小凳放在另一边的墙角,自己调身往反方向走去。 简单绾起的男子发髻,青绿粗麻的男子衣裳,里面实是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可脚下离开的步伐依旧娴熟又坚定。 陆迢人在树上,看得眼眶发酸,胸口也在隐隐作痛。 秦霁这样跑过几次了?每次都是一个人,孤零零走在路上么? 她朝着的那个方向是何家后门出去的矮山坡,过了山坡,有一条小路,走上一天一夜,便到了黎州的一个渡口。 然而现在是夜里,前路黑漆漆一片,无有人迹。寻常男子也要望而却步的,她走起来不见任何犹豫。 陆迢吁出胸口的闷气,一跃下树,跟了上去。 念头变得很快。 秦霁出现之前,陆迢想劝住她,他可以解决她的困境。可秦霁出现之后,陆迢想的都是怎么帮她。 他的声声,该如愿一次。 他要送她上船,过金陵,去京城,把她稳稳当当送回家。 两人都没注意何府的动静。 秦霁步履不停,不知过去多久,抬头看,天还黑着,月亮从东边挪到了中间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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