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了转手里的胭脂膏,这是刚刚自己选的,陆迢借去看过后又还了回来。 当真是一点私情也没有。 想到此处,她抬首看向对面茶坊,二楼打开的窗轩处已是空空一片。 一缕怪异从这几日的焦虑中冒出了头。 那个女子明明发现了,她不下来找陆迢或是为了两人的脸面,这情有可原。 可自己定情的郎君同别的女子站在一处,她为什么连看也不看? * 应天府署,官厅。 外边的青石砖地平铺了满片盛日,陆迢在廊下吹了会儿凉风才进官厅。 路过王盛案边时脚步稍停,他道:“王大人,我已出面将人领回府中,后边由你去审。” 方才在枝白街两辆马车相撞,两边家里都是金陵说的上话的显贵,说完客套话后都不肯让路,随后其中一辆马车里掉了个面目不清的死人出来。 事情一下变大,陆迢听完报案亲自走了一趟,既出了面,旁人便只会记他的账。 王盛疑心自己听错。 以前在单州,他做着所有的杂活,从没有像样的机会,能接触的机会又太过危险,他不敢轻易去试。 成日碌碌领着俸禄,一件像样的事也没做成过。 照这陆大人的意思,是交给自己去做,有事他担着? 他抬起头,随后就收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胸中倏地澎湃起来,他放下呈文,起身拱手,“属下这就过去。” 王盛阔步迈出后,汪原抬起头,“那个死人不是他?” 问的是白也,一个月前死了的白墨的兄长。白家的产业里,胭脂是一大头,数月前去济州贩货,回金陵不过几日又失去了下落。 陆迢派去的暗探打听回来,这人在济州藉着自家胭脂的名头,结识了一个名妓。 此女和济州的事深有关联,白家兄弟二人的死,亦与她脱不开干系。 陆迢拿到弥蓝山上的账册后,行事收敛许多,轻易看不出痕迹,连这事也是慢慢查来。今日应天府内没有正事,他听到那死了的男子满脸都是胭脂,才去看一看。 “不是。”陆迢应了一句,拿出方才买来的几盒胭脂放在案上。 汪原闲着没事,凑上前去。 两个闲着的男人在一处摆弄起了胭脂,一直到中午散衙时辰,陆迢将开了盒的胭脂一放,起身去洗手。 桌上摆有五六个胭脂膏盒,打开了一半,汪原还在蘸着往手背涂。 进来的王盛看见此景一奇,“这是在做什么?” 汪原笑呵呵道:“查案呢,看能给你帮上什么忙,不是说死人脸上涂满了胭脂?” “和胭脂关系不大,是他们夫妻有仇。”王盛摆摆手,目光仍停在桌案的胭脂上,“你可查完了?剩下的胭脂如何处置?” “查完了自然是扔掉。” “十两一瓶的西施妆就这么扔了?这也太过糟践!不如给我吧。”王盛走上前,拿起一盒尚未开过的胭脂。 “云儿前几日正念叨这个,我若是送她一盒,定然欢喜。” 这人几天前嘴里念的名字还是花儿,汪原嫌弃非常,道:“你不如直接给你那外室多点银子,人家跟着你图的是这个么?” 正在洗手的陆迢停了下来,看着手上难以洗掉的胭脂印微微出神,耳边尽是他们两人的聒噪声。 王盛胡子一撇,“你懂什么,虽说她初时的确看上了我的钱,但这么长时日相处下来,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真情谊?” 他说着把那瓶西施妆揣进袖子里,颇为高深地看了汪原一眼。 “汪大人,你还是不懂女人,同一盒胭脂,自己买和男人送里头情分可差远了,你送个胭脂水粉又能叫她高兴,又能叫她觉得你体贴,故而看重这份情。上回我送云儿一盒粉,她对我笑了三天。” “玄乎。”汪原嘴上不屑,想起自家妻子,也揣了一盒放兜里。 桌上还剩下一盒未开过的,世代经商的血脉催促着王盛伸出手,被汪原截下,他咧嘴一笑,转向另一边,“陆大人,还剩一盒,你要不要?” 两人双双望着官厅一角背过身在洗手的陆迢,没等来回应。 官厅忽地静了下来。 陆迢背着身迟迟未应,半晌,王盛道:“我还是只拿一盒妥当,把两个人的弄混就不好了。” 他们出去后,陆迢看向剩下的那盒胭脂,仍在思忖。 白玉扳指被取下,他指腹抵住扳指下端的一处缺痕,反覆摩挲。 长时间相处下来,会生出情? 什么是情? 他姑姑死心眼看上秦甫之耽误了自己这么多年,他母亲偏信了一眼的错觉远嫁金陵守活寡,还有他二叔—— 陆迢止住念头。 他永远不会为旁人如此。 傍晚,陆迢的马车驶上了回国公府那条道。 老太太私下发了话,说表妹妹妹都在家里,要陆迢少外宿,别传出什么带坏了弟弟妹妹,陆迢应了下来。 金陵夏日渐深,夕阳在天边留得越来越久。淡淡一抹斜晖探进车轩,盖上了陆迢的膝。 他坐在车内,目光垂下,久久盯着这抹澄黄的斜晖。 直到马车折弯绕进国公府后面一条街的巷子,西侧的高墙挡住光,陆迢的眼中倏忽暗下来。 他终是开了口,对外边的赵望道:“掉头,去榴园。” * 马车如此绕了一段路,到榴园时,金乌已快要掉下山顶。 秦霁在偏厅用晚饭。 小厨房的蜀地厨娘得知自己前几日请缨做的拿手菜把主子嘴给辣肿了,心虚得很,最近只依着秦霁常吃的那几样菜做。 桌上只摆了一道清灼菜心,杏仁豆腐,和一道鲜藕萝卜汤。 陆迢看完,险些以为自己养着的是只兔子。 “大人吃了么?”秦霁捧着一小碗莲藕汤,仰颈问他。 陆迢没回,直接在秦霁对面坐下,一副碗筷立刻摆至他这边。 他提了筷子,对着这三个盘子犹豫半天,最终夹起一根菜心,同他预想的一般寡淡无味。 不禁攒眉,又放下筷子。 他有心事,秦霁也是。 今晚陆迢奇奇怪怪过来,奇奇怪怪吃菜,又奇奇怪怪停筷,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让她忍不住往今日在茶坊见到的一幕上想。 他是不是良心发现,来同自己两清的? 秦霁细细一想,觉得很有可能,她把小碗放下,漱了口端正坐好。 “大人有话要说?”这话问出口时,她眼里晃了一两点光亮,藏着期待。 对上璨如星芒的一双眼,陆迢倏忽失神,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衣袖里的胭脂。 摸出胭脂瓶的轮廓后,他的心又静下来,眼神掠过三个菜碟,语气平淡道:“旁人见了都要以为你在出家。” 陆迢走到秦霁身边,点了点她的肩,“去不去外面吃,重新挑两个厨子带回来。” 秦霁仰头看着他,忍下期待成空的失落,摇了摇脑袋。 “大人,这里的厨娘挺好的,我不挑食。” 陆迢捏了捏这张小脸,他的外室的确不挑食,哪怕盘里放两片叶子她也能慢条斯理地嚼完。 他知道的。 陆迢回想了一遍,除却不挑食,其它东西也没见秦霁挑过。 有什么她便用什么,与伸手就要见金银的陆悦之流全然不同。 她好养到有些不像话。 他的手还停在她腮边,又抚又捏,“真不要?我近日要住回国公府,不过来这边。” 秦霁闻言怔了怔,还是摇头。 为什么说这些? 从她进榴园,一直都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时跟自己交代过去向? 秦霁又想到了今日上午那一幕,忽然间明白过来。 “那今夜呢?”她握住陆迢作祟的手,起身时把它拿了下去。
第048章 陆迢被面前这双乌瞳期期望着,默了一瞬。 其实也不必常回府上,他只是不耐烦被唠叨,若她不想,留下来也无妨。 “今夜回府——”他才说四个字,秦霁就打断了他。 “今夜回府的话大人可要快些回去。” 秦霁挽上他的手,走出偏厅。 金乌半掩在远山之下,霞云映红整片天,此时榴园的风也是凉的,轻拂人面,送来满园的石榴花香。 到了游廊边上,秦霁松开他,“待会天黑都要看不清路了,大人路上当心。” 她的话音满是关切,叫人挑不出毛病。 陆迢将剩下的“已经太晚”四字吞入腹中,他在廊下站定,将秦霁先赶回竹阁。 “大人,我就在这儿等您。”秦霁转过去之前不忘乖乖对他笑。 陆迢点头,半个字没信。 停在原处看着她进竹阁后,折身去了书房。 秦霁自觉躲过了一劫,一想到他后几日都不会来,沉闷的心情陡然变好。 现下已经找到了狄姑娘,若她肯告诉狄太傅,狄太傅不会不见自己的。 她很快就能走了。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间,秦霁洗沐完,坐在榻上绞头发。 绿绣在镜台旁收拾东西,脸上忽然一惊,连着打开了好几个匣子,又蹲着在地上找。 “怎么了?”秦霁把头发拢到一边,跟着看向地下。 “姑娘,你今日出门簪的簪子不见了,可是回来后自己放在哪儿了?” 秦霁看了眼空荡荡的镜台,她方才就在这儿拆的发髻,没有取下发簪。 她抿住唇,“应是被我弄丢了。” “啊?”绿绣下意识喊了出来,随即闭上嘴。 她听旁的人说过,大爷库房里的首饰多是几年前他三元及第时,长公主高兴赏下的,都是内廷的名匠打造。 今早姑娘出门戴的那只簪子便是其一,以前三小姐想出七百两买大爷都没让。 绿绣的反应给秦霁心里投下一块巨石,直挺着的细腰也稍弯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继而问道:“那簪子……要多少两?” 绿绣如实道:“这应是宫里内廷打造的,价钱只怕不好估量。” 内廷? 那里的东西值什么价她是有数的。 秦霁灰心一片,秦霄长到十二岁拢共花的钱也抵不上这只簪子。 绿绣忙宽慰秦霁,“姑娘莫担心,大爷如今对您喜欢的紧,你寻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应当不是大事。” 她一说完,秦霁又想起了上回的嵌珠烧花钗。 她将它送给月娘,回来后说是弄丢了,那时绿绣说的也是这番话。 秦霁歪着头,拿蜕巾将发尾又搓了几圈,“好,我过两天再跟他说。” 上回的簪子她也还没提。 秦霁为这事发起愁来,她家里半点产业没有,唯一值钱的还是永昌坊那间宅子,还被自己一把火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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