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书压低声音,“方才洛表小姐想来向您道谢,打听出了您的去处,这会儿约莫是她在后头。” 松书能发现,大爷待这位表小姐是有些不一样的,但又不是那种不一样,不是那天晚上找他拿首饰那种。 陆迢看着那影子,同记忆里好些年前那个脏小孩的模样已经叠不上来,然而他记得更深的,似乎还是那个哭起来很吵的脏小孩。 上回在城外顺利认出洛瑶,也只因他祖母收到姨奶的信后不时在他耳边念叨。 他知道祖母想她那位姐妹,二位老人隔山隔水不好相见,如今老人的孙女要来避祸,他们自当关照一番,以礼相待。 若说他对洛瑶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大约是想要她过得好点,想要小时候那个哭得乱七八糟的小孩子过得好点。 陆迢抬头看天,墨蓝一片,像倒扣的棋盘,布着两三点黯淡星子,孤寂冷清。 他用在假山后也能清楚听到的声音吩咐松书,“去牵匹马来,我要出府。” 到榴园时,天色更黑更暗。 然而踏上后院游廊,看见竹阁窗纸透出的大片暖黄,他又觉得,天边的星一颗颗亮起来了。 竹阁外一反往常没有守人,反倒是里面动静不小。 推门进去,主仆三个人都围在镜台前,绿珠和绿绣连忙出来行礼。 秦霁手捂住嘴向他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
第045章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绿绣上前一步欠身。 “回大爷,姑娘晚间尝了小厨房做的姜辣鱼片和芥辣酒炙鸡,现下唇有点儿肿了。” 陆迢摆摆手让她们出去,房内只剩下两人。 他走到秦霁面前,两只手搭在她坐的黄花梨圈椅扶手上,弯下腰看她。 一双丹凤眼似挑非挑,染着浅浅的笑意。 烛火给这男人的侧脸铺上一半光影,刻画出棱线分明的轮廓,是经得住近看,细看的一种俊朗。 画起来会很容易。 秦霁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此,脸上发窘,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对上了面前的明照照的漆背铜镜。 陆迢的目光追到镜中,看着里面的姑娘红着脸又往另边偏去,俯身啄了一口她冒红的耳尖。 “手抬着不累?” 他不提还没什么,一提突然就酸得很。秦霁放下手,抿了抿肿起来的唇瓣。 转过来转过去,最后还是转向了他这面。 陆迢抬起她的下巴颏仔细端详一阵,两片唇比平时红肿了些,却并不见厚,添了抹妖冶的风情,像花瓣里点缀的艳蕊。 偏她不自知。 烛火将两人的侧影投在桐油窗纸上,一大一小对比分明,像极了狩猎的两端,一方为猎,一方为被猎。 不多时,分立两端的影子水草般缠在一处,重影交叠,模糊了彼此的轮廓。 守在门外的绿绣移开视线,瞧见绿珠正看的起劲,忙挡住她。 “还看,去吩咐烧些热水来。” 绿珠嘴上连声应好,心里仍止不住好奇,走到拐角处回首望向竹阁。 窗纸上茫然空寂,只剩一片烛光。 * 屏风后,拨步床上。 陆迢看完秦霁腿上的伤处,一抬首,她仍在毫无章法地喘气。 湿润唇瓣微张着,唇色变成了秾艳的靡红,与天真的脸蛋透出充满诱惑的违和。 他捏捏她的下巴颏,“当初不是说自己学得很快?” 对于此,陆迢总觉得奇怪。 明明每次都是他们一起做的,怎么到现在她除了事后睡得更快,其它都没长进? 秦霁一个字也不答,神色镇定自若,颈间却爬满绯红一片。 陆迢很是喜欢她这副又羞又死撑着面子的模样,俯身又要亲。秦霁偏头躲开脸,把脖子让给他。 这一偏,就看见了边上忘记收起来的青瓷扁瓶。 陆迢说过两天再来,因而她回来后看完瓶子就放在这儿。 她心里一虚,边应付陆迢,边伸手去拿瓶子。后颈被陆迢按着动不了,只能循着刚才那一眼的记忆在被子上摸摸找找。 没多久,秦霁就拍到了陆迢的手背。 他松开她,看向手里先一步握住的青瓷扁瓶。 “这是什么?” 秦霁忙捂住他的眼睛,探身去拿药瓶,“没什么,你买的。” 瓶子上有杏和堂的图纹,同昨日秦霁遇见的那个姑娘衣袖上刺绣的图纹是一样的。 陆迢已认了出来。 那是第一次后,他派人送过来的药膏。 他拿下她的手,对坐的两人别开眼。 原因虽然不同,但心虚一模一样。 这夜,竹阁内安安静静。 第二日早晨,秦霁先起了。 绿珠把熨好的官服送来,“姑娘,大爷以前还从没留过官服在这儿。”她弯着眼对秦霁笑,小声道:“榴园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秦霁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一早被这句话打回谷底。 给陆迢更衣的时候她仍在想着这句话。 家? 她分明是不能见光的外室,他则是一个没规矩的世家子。 细数才不到一月,她竟已适应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 从起居坐卧到自己这个人,全都在他的安排之下。 光是想想便觉心惊难忍。 像昨日捂住嘴的那只手,不提她会主动忘记,可一旦被揭出来,她到处都难受。 陆迢看着她心不在焉,几个嫩葱似的手指在玉带上摸摸绕绕,还是扣歪了一截。 他没想动手帮忙,站着那儿由秦霁同他的玉带较劲。 陆迢看她鼓捣半天还是错的,“怎么了?起早了?” 两人一同在榴园的日子,不管有没有,从来都是秦霁起得比他晚,他没来榴园的时候还在密信上问过暗卫一句,回复是她起得照样晚。 陆迢才知,原来御史府的大小姐喜欢赖床。 秦霁一时装不出好脸色,恹恹点头,“没睡好。” 陆迢拨开挡住她侧脸的长发,指端顺着发尾抚过她的背脊,隔着一层缎做的春衫,里面突起来的脊骨柔韧又单薄。 他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秦霁暗地鼓了鼓腮,仰起小脸,“大人,我身上不香了。” 面前的男人挑眉扫了她一眼,秦霁拉起衣袖,露出一截皓白手腕送到他面前。 “你闻。” 陆迢颔首凑近,鼻尖在腕子上点了点,没闻出不同,仍是她身上那股清幽的淡香。 他不想直接驳了这话,垂首静静看着秦霁。 同陆迢相处这段时日,秦霁摸清了一点他的脾气,说话不爱兜圈子。 她道:“我想出去买汤料,以前请大夫专门开了半搭子药方,里面配材有好多,我一时不能全记起来,要自己去闻才知道。” 秦霁怕他不肯答应,拽了拽手里那截扣错的玉带。 “我小时候就在用这个,上一副用完好长一阵了,我喜欢那个味道,大人难道不喜欢么?” 他当然喜欢。 陆迢别过眼,一指把她的手腕点下去,“腿方便?” “不磕着就不疼。” “嗯。”陆迢低低应了一声,朝秦霁弯下腰,眸中清静无比,仍是一副琅然君子的模样。 他什么也没说,秦霁却很能意会,她捏紧粉拳,一边鄙夷自己一边搭上了面前的宽肩,踮脚在男人乌黑的鬓边亲了一下。 陆迢正起身子,“带好人,别乱跑。” 语声中藏着一点不为人知的欢喜。 用过早饭,陆迢出了榴园去应天府上值。 一刻钟后,秦霁也坐上马车去杏和堂。 她原想带绿珠出来,没想到绿珠推辞得厉害,理由一句接着一句,最后还是绿绣跟着出的门。 秦霁托腮望向车轩外边,这阵子观察下来,她已经确认了,榴园在暗处看着她的有两个人。 连这会儿出门,他们都隐蔽地跟在后面。 马车在金陵城主街西侧停下,身后就是杏仁堂,这里比秦霁想的要大,门面宽阔,装点讲究。 药堂左面柜前有两个女大夫坐诊看病,右面则摆着一墙的药柜,矮柜台边站着负责两个拿药的伙计。 秦霁排在右面柜台拿药,左右看了圈,没找见那天的姑娘。 前面的人拿完药,穿着石青褂子的伙计笑着迎过来,“小姐是要买什么药?” “辛夷,木樨,白芷,龙葵。”秦霁边说,他边在后面拿,等药都拿来了,秦霁都闻过一遍,道:“还有白术。” 伙计又取了一两白术出来,他把药盘里的药都点过一遍,实诚地抬起头,“小姐这方子我看不太懂,需得问过堂里的大夫才能卖给您。” 医风严谨,秦霁点头。 左边两位坐诊大夫边上还等着好几位病人,伙计看了一眼,准备往药堂后面去。 另一个正在抓药的伙计见状喊住他,“小狄师姐这会儿不在,她去了巷子后的枝白街买胭脂。” 场面为难起来。 秦霁笑了一下,“无妨,你把药单留在这儿问,我留定金,改日再来拿。” 穿着石青褂子的伙计也舒缓地笑了,“那我替您把药材都先包起来。” 秦霁道:“这个不急,听说你们小狄师姐前日同人起了争执,她没事吧?” 听见这事,穿着石青褂子的伙计咧嘴一笑,“小狄师姐怎么会有事,她昨日还在后悔下手重了。” 绿绣闻言看了眼秦霁被咬的那只手腕。 出了杏和堂,绿绣问道:“姑娘可要换一家药铺看看?” “不,我要去枝白街买胭脂。” 这话没留改道的余地,绿绣的衣袖被秦霁捏在手里摇来摇去,她只好答应。 “奴婢带姑娘去。” 说完不免想起前夜,姑娘被找回来后,赵护卫私下提醒她,姑娘对金陵不熟,在外面的时候务必要好好看着姑娘。 这也是大爷的意思。 到了枝白街,这儿漫着各种各样的香,两边店肆林立,路中车马粼粼,细看去,往来的多是女客,热闹非凡。 秦霁站在巷口数了数,光是举目在附近能看到的胭脂铺子就有五家,剩下多是布庄,首饰一类的铺子。 绿绣陪着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秦霁动,视线也跟着她一起往两边去,“姑娘在找什么?” 刚问完,斜对面有两辆疾驰的马车撞在了一处,登时吵开来。绿绣才看上两眼,一回身,旁边的人的身影忽而移到了十几丈远的前面。 她顾不得体面,扯开嗓子喊,“姑娘——” 秦霁头也没回,她提着裙飞快跑向前边那件绯色褶裙,她们隔得太远,秦霁一步也不敢放慢。 那姑娘虽换了件裙子,但身形和刚刚偏过来的侧脸都是一样的。 她远远看见那裙子换进了一家胭脂铺子,步履不停地跟到这家铺子外,看见里面客人间有一抹绯色褶裙后略松一口气,停在外面缓了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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