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比她高一些,想平视她的眼,就不免歪着头,嘴上又含着笑,落到秦姝眼中这就变成了调侃,阿姝刚有气急败坏的苗头,男人就开口,“臣的腿,半月就会好的。” 他的眼神炽热,让人觉着被他的目光笼罩着,连晚风都变得暖了。 即便是有伤在身,他也是习武征战多年的男人。正值壮年,周身都带着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威压,何况阿姝这样未与男人有过太多接触的妙龄女子,感受到他的靠近,她忍不住错开目光,支吾回应,“喔...你骨骼精奇。” 他的瞳仁晃了晃,见她看向外面,也不再迫近,解释道,“臣的意思,是臣可以出征,殿下不要再担心了。” “臣也会给殿下想办法,让扶摇阁坍塌一事,交代得过去。” 阿姝猛地回首,抢先道,“不能将陛下...” “当然不会让陛下不满啦。”他失笑,“都说了,会让殿下交代得过去。” 女子的脸庞完全落入他的眼中,他看得有些醉意,稍稍倾了身子,想要看清她眼中的自己,嘴上的问话却不停,“只不过,臣的法子,今日做,今日解决,下个月做,便是下个月解决。殿下,想要此事何时了结?” 他棕褐色的清眸是那样好看,她一时忘了后退,“何时了结...有什么区别嘛?若是早些了结...” “早些了结,臣就,早些回家去,省得扰了殿下清净。” 他答得干脆,身体退开得也干脆,方才还近在咫尺、依稀可见其中靓丽身影的眸子,眨眼间就离自己半臂远了,什么也看不清了。阿姝只觉还未看够,心里痒痒的,又要思索他的话,气得指尖暗暗戳了戳栏杆。 “九层台如此大,怎的就扰了我的清净了?是少将军想家了,觉着九层台刑罚之地不堪久居,急着要走?可惜九层台只有一辆马车,那是顶着姝字旗的,想来给一个臣子用,实在是不妥吧?” “若是不坐马车,就只有几匹良驹了,送你一匹也无妨,就是不知道少将军这腿,骑得了马吗?” 谢行周眼中含笑,毫不愠怒。 女子再刻薄刁蛮的话,他都受得起。 见他不说话,连和她吵嘴的意思都没有,阿姝嘴角撇了撇,有些叫做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本是好意担心将军的身体受不住颠簸,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少将军多好的身体呢,想来是无碍。既如此,本宫去叫人准备将军的行装。” 她转身就走,大袖在风中飞舞得厉害,无端给这转身添了几分出尘之态,谢行周却不敢再欣赏下去,长臂一伸刚好握住女子细细的手腕,只稍一使力,就将她拽回身前。 他出手快,她又未曾料到他真敢动手,一不小心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整个人随着他的力道转了半圈才回到他怀中,便又是一阵衣袂翩跹,不等阿姝张口,他便叹,“好美。” 阿姝漆黑的瞳仁颤了颤,这下脸红也是避无可避,她张了张唇,几乎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你...你干嘛。” 他不像她,总喜欢避开他的目光,他就喜欢直接又纯粹地看着她,坦然道,“你就说一句想要留我在你身边,是能掉块肉吗?” 她被说中,又不曾想过会被说中,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应道,“能,我身上没有肉可掉了,所以我不能说。” 他歪头一笑,宛若春日和煦,“好,那就我来说。” 长夜的月光都不及他的笑容明亮。
第058章 后方有我 男人的嘴角上扬, 勾起的弧度是那样好看,挺直的鼻梁距自己只有几分近,好似她只要往上踮一踮脚尖, 就会与他的鼻尖相触。她稍稍抬眼, 刚好落进那双澄澈皎洁的眸子里。 她能够在那里面,看到她自己,只有她自己。 这一刻,她有些恍惚,甚至有些哑然,不知是该像之前那般问一问青州的山水,还是该与他说说这样美的容貌在京中有多少人为之倾慕,或是干脆推开他, 告诉他, 现在的状况有多么危险, 外面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可她的指尖颤抖着,方才就自然落在他的臂膀处,她看着那人长长的睫羽, 忽闪忽闪的样子像是在邀请她, 她的手缓缓向上滑动, 她什么都没想,只轻声问着他, “可以,碰一碰吗。” 他看得清她的目光, 乖顺地敛眸,等待着她的动作。 细白指尖碰上他的睫, 有些凉,有些痒。 连带着他的心, 也泛起痒意。 呼吸沉重起来,他终究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指尖,阻止她继续在他脸庞上的探索。 睁眼看去,她亦是迷离。 他不再像方才那样笑,还带了些威严,沉声问着她,“殿下,觉着冷了吗。” 她的指尖不经意的一抖,却没能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她难捱着,“不冷的,是我的手...常年都这样凉。” 他的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来。垂眸看向身前相握的手,动作刚好掩住眼底的心疼,他另一只手也从她腰间抽回来,一齐覆上掌中的手。 很难焐热,他又很想焐热。 他并不知道,此时那双手,已经是极有温度了。只不过是于他而言,见不得这双手比他凉一分。 他垂着头,好像不迎着她的视线,他就能说出任何埋藏在心底的话,“我这两日,总是在后悔,后悔在那日雨夜没有信你,后悔自己每每见你时,心里都带着些防备,总将你与局势联合在一起,总是无法纯粹的看你。” 他至今不知那日高阁坍塌,眼前女子是顶着怎样的压力,从废土之下拉自己走出鬼门关,不知她独自一人藏了那许多心事与艰难,却无一人意会的滋味该有多难过。 若是他那时能再深究一分,看清她眼中的纠结和失落,给予她全部的信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秦姝只能看见他长睫上的雾气,只能感受到他无尽的悔,可他在悔什么呢。 这世上,将秦姝看做佞臣,看做异类,看做杀人如麻的魔头之人难道还少吗。 他会因看错自己而有悔意,那些人,也会吗。 若有一日,她做了些被人口诛笔伐,被青史久久唾骂之事,等那些人在某一刻发现真相,也会觉得后悔吗,会觉得遗憾吗。 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被揪着的疼,原来被人理解,也会有痛楚...她忍不住自嘲一笑,却不经意间落了泪。 那滴泪一定是很大颗,径直落到地上破碎了,都未曾在脸上留下一丝泪痕。 她撤出手来,抚上他的耳廓,他的鬓发,轻柔又带了全部的暖意,是她的感激,亦是她的回应。 男人终于抬头看向她,阿姝的唇边划开一个笑容,她看着他,“这不是,都过去了吗?” “不要总是被过去的事儿困住,是我这些年学会的最有益的东西。这是当初祁伯伯告诉我的,现在也告诉给你。” 谢行周的眉头蹙了蹙,半是领悟半是不解地沉默着。 秦姝继续道,“我今日去看祁伯伯了。他很生气,气你做事顾不得首尾,孤注一掷的样子 像是忘了自己上面还有父母族亲要顾,他可是说了,等下次见到你定是要好好教训你。” 谢行周的笑容终于重回到他脸上,爽朗又自在,“这还真像是伯父会说的话。” “那当然,我还会骗你不成?” “但你去见他,他绝不会只说这一件事。” 秦姝面上淡定,没有继续搭话。 他却不想再做那被蒙在鼓里的人,“告诉我吧,我可以与你一起,伯父不仅是你重要的人,也是我的。我与你一样,不想让他有丝毫危险。” 秦姝余光下见着他那条有伤的腿只敢轻轻点地,整个人皆倚靠着栏杆和另一条腿,两人站在这有一会儿了,她顿了顿,就要先扶他坐下。 他有些抗拒,直到秦姝回屋子里,又捧了把椅子出来。 “一起坐,嗯?” 见她也能坐得舒坦,他才肯随之坐下来。 “他对陛下,很失望。想来是不愿意再等待我的动作了吧。”两人迎着晚风,迎着长街上的阵阵火光,栏杆外面热热闹闹,栏杆里面却静悄悄的,他们就这样居于这两相之间,慢悠悠地诉说着。 “说来说去,其实也还是这些事情,战事、佞臣、前朝、后宫,以我今日所见,伯伯虽会因陛下举止无状而动气,但只要这样的事情不要传到外面去,别动摇了军心,伯伯也不至于以死相谏,真正能令伯伯什么都不顾的,还是社稷根本。” 谢行周领会了八九分,“伯父的性子一向如此,不能妥协的事这一生都不会让步。” 他思量着,“那孙无忧如此蛊惑君王,也是算准了即便有人知道了此事,也会因不敢大肆宣扬而无法参他一本。” “正是这个理儿,否则祁公今日便会闹开了。”阿姝颔首,“于他而言,生生忍下这口气很是不易,怕是也在等着那孙无忧在之后的行事中露出马脚来,好一并将其除了去。” “有辱君王之尊誉,其罪当诛。” 阿姝偏头瞧他,淡淡道,“岂是这般容易的。” “会稽孙氏,在地方可是有兵权的。”她道,“就凭他今日已经能在朝中号令半数士族,就凭孙氏掌一方兵权,京中和地方就都不会让他有事。想定他的罪?想让他伏诛?” 何况现在,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都是未知。 “原来如此。”他讥讽一笑,“只有军国大事,才能定了权重之人的罪,所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大宋与北魏的这场战事。” “大抵就是这样吧。只有赶在孙无忧成事的前头,也赶在祁公用他的把柄威胁陛下的前头,才有机会让真正的罪人伏法。”她垂眸看着他那条伤腿,也不知他说半月痊愈的话有几分真。 刀剑无眼,前后皆敌。 最难的,就是前方的将士和百姓了。 事情到了这样的境地,她不知用什么话来宽慰,只能道了句,“后方有我。” 他眉眼中有些惘然之意。 “后方有我,我会拦着陛下,我不会让他伤害伯伯。”她眼中有些别样的情绪,“也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她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帮不上祁牧之的忙,不等他出言,她便道,“你若能在前方战场上小心些,别着了小人的道,平安归来,伯伯自然是无法得知孙无忧他们做什么的,对不对?” “只要没有败报,伯父就不会与陛下撕破脸。”他神色凄凄,询问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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