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内政,若是有一天本宫不在了,夫人也可与顾尚书商量。” 卢棂蹙了蹙眉,还真无法完全领会什么叫“本宫不在了”,只当她是闲谈了一句,遂应道,“殿下有心亲自出征,对抗北方吗?” 毕竟这位殿下也是随军多次的人,卢棂觉着自己的猜测合理,“战事方面臣懂得不多,但既然行周回来了,他父亲的身体也康健着,自是会为国出战,殿下留在京中会安全些。” 秦姝颇为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夫人这样说,也对。” 卢棂歪了歪头,还不等意会出女子眼中的洒脱,女子却已经不给她机会再看了,“夫人陪我行了这一段路,足够了,虽然夫人方才说的事不急,但也不是真的那般不急,夫人且去罢。” 卢棂反应过来,回首一看,还真在不觉中走出了巷子。 “既如此,臣告退了,殿下慢行。” 秦姝弯了眉梢,“好。” 卢棂驻在原地,目送她的离去,不由得有些出神,这位殿下若是能将心事放一放,总能笑得这般好看,该多好。 又摇了摇头,泼天的事儿压在肩上,恐怕换作是谁,都没法子轻松吧。 自嘲一笑,笑自己的天真。 - 其实能见着秦姝展颜的,还有那位。 秦姝对于他的敬重与信赖,是不亚于先帝的。 少时受罚得狠了,肯为秦姝这非亲非故的小女娃娃而向他进言之人,也只有这位老人家。 秦姝抿着唇,像模像样地走进祁府的书房,前脚刚跨进去,后脚还不等跟上来,脚下就被丢过来一本文书。 她默不作声地蹲下来拾起,并不翻开,只轻着步子继续往里探。 “你跟个猫儿似的做什么?当老夫耳力衰弱,人已经老了?” 女子立即顿足,恭敬地向屋子深处施礼。天色渐暗,里面又未点烛,她只依稀见着个人影负手而立,“小姝来给祁伯伯请安,怕惊扰伯伯休憩,故而没有叫人通报。” “胡说八道。”里面那人一摆大袖,“你瞧瞧宫里都成什么样子了,谁还睡得着?” 听秦姝这边没了动静,祁牧之心里一惊,生怕她当了真,急急走出内室,果然见着女子手中捧着那本文书,孤独又凄清地垂首立于门口。 祁公年纪大了,深知这是个可怜孩子,暗骂自己说话没个分寸。上前来取回那本上奏指责陛下怠懒政事的文书,仔细敛去上面的灰尘,才抬首道,“老夫知道,这不怪你。” 阿姝的双睫颤了颤,“规劝君主,也是九层台的责任,是该怪我的。” 祁公将她扶起来,“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对你有什么好处?要学得聪明些,别像谢家那小子似的,一根筋。” 阿姝破涕为笑,她还能学着了他? 祁公终于见着她露出笑模样,也知道她在笑什么,“说来也怪,谢家小子多年离京也就罢了,在外面野惯了,心眼少。你都在京里多久了,老夫上次瞧你,你与他还没这么相像。” “可这几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越发让我觉着,你与他的行事像极了。” 阿姝心里暗暗惊讶,只堪堪笑着,“那也是他像我。若不是我,他还不知道在哪躺着呢,我还拿这事诓他留在我身边学习来着。” 祁牧之引着她落座,端详着她,“你让他多跟你学着保命,也好。” 他似乎还有半句话,在嘴边斟酌了许久。 久得秦姝都忍不住放下茶盏看过来,他才换了种方式说出口,“你跟他学,虽说会了无遗憾,但极容易置于危墙之下。小姝,老夫是希望你们俩都能活下去的。” 其余的,都可以推到他这老头子身上。 “坚守心中的道固然好,但你艰难前行走到今日,不该一次又一次地涉险,听老夫的,听白丫头的腿一好,你俩就走。” 秦姝急了,“事情还远没有这么糟...” “你还想要事态有多遭?”群臣之首,板起脸来也是极吓人的,“在朝上积攒了些威望,侥幸赢了几次,你就真拿自己当个神仙,觉着次次都能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你本就不属于京都,先帝大去之后你就该离开,你一时心软留下,老夫理解;你叫我与谢领军稍避陛下锋芒,说陛下年纪尚轻,老夫也听了。” “做事大包大揽,扶摇阁的事有了定数才给我来信,你觉得这是你的能耐?” “我告诉你,这是你的,取死之道。”
第056章 这是我的命 取死之道吗? 秦姝不由得眯起眼睛, 稍稍垂了头。 可同样的事,如果当真交到他人手中,难道不是会死更多人?她心中坦然, 很轻易地就认同了他说 的“大包大揽”, 是自傲也好,是守护也罢,她是不会改了念头的。 正欲劝说,就听祁公道,“扶摇阁这事儿,老夫听了你的,从头至尾都没插手,吃了什么亏老夫认了, 但日后...”祁公皱眉, 终于想起, “也不对,老夫是出了钱的。” 这话锋一转,阿姝随之挑了挑眉峰, 脑子转得飞快, “钱, 定是不能退的。” “九层台没钱?” “空宅子,分文不剩。” 祁牧之瘪了瘪嘴, 甩着袖子说胡闹。 秦姝壮着胆子试探,“那, 伯伯如今,有什么打算?” 祁公正色道, “上一次,小姝可没有告诉老夫她有什么谋划, 老夫也没有问。” “不一样的...”她抢先道,“这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 秦姝面露难色,来不及踌躇,只得道,“祁公,是治国之才。” “但如今,已经不仅仅是臣子之间争权夺利那般,为了个人或是家族利益而产生的党争了,如今是...” “如今是,佞臣就在陛下身边,陛下却无法听进群臣谏言。”祁牧之答道,“如今是,内忧外患,北魏频频骚扰我边关试探大宋军心,孙无忧却伙同兵部李纪,引得后宫不像后宫,前朝不像前朝。” “如今是——陛下不得民心,群臣惶惶终日,边关百姓如同鱼肉,不待战乱四起,就已无家可归。” “这种时候,老夫还能如你所说,顾得上与新帝的关系是否能得到缓和?” 那首辅之威,只从他挺直的脊梁就可窥得三四分。 “轻重缓急,孰是孰非,小姝你应当是有定论的。” 此话一出,女子不免阖上眸子。 最想极力避免的事态趋势,若还是不得不出现... 秦姝深吸了口气,再睁开那双眸时已然坚定且富有神采,“祁公教诲,姝谨记于心。” “我绝不会让陛下一错再错。” 祁牧之气急,“你...你究竟懂不懂得何为自保?自古辅臣与幼主就极易起争纷,何况当今陛下玩心太重,最不喜说教管制,你挡了他的路,他焉能叫你如意?” “那伯伯呢,伯伯要在朝上大肆弹劾孙无忧,陛下又会怎么对待您呢。” 女子的声音平和而坚定。 是啊,陛下和门下省就在日日等着寻他的错处,行为举止甚至无惧言官史笔,若他一头撞上去,叫人拿捏了把柄,陛下会怎么处置他呢? 够了,涉险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岳听白被她拉进来了,九层台也被她拉进来了,她自诩智谋高绝,却始终无法将在乎的人带离这片土地,甚至他们还在前仆后继,自荐加入到这局棋里。 她极度惧怕且恐慌这样的无力感。 祁公被她的话问得怔了一怔。 那双有力的瞳仁颤了颤,竟转而一笑,“小姝,果然还是很轻易的,就能看透老夫啊。” 祁牧之这类直臣、良臣,对待问题的办法,似乎都用不着她仔细去猜,他们是绝不肯,背离心中的道义的。 一旦伤及社稷,伤及百姓,他是当真会以命相搏,不肯后退一步。也正因如此,秦姝才这般小心翼翼地在中间转圜,企图能寻到同时保住双方的法子来了结此事。 “陛下如何待我,我都会尽了人臣的本分的。”他徐徐说道,“且,老夫不仅是陛下的臣子,更是百姓的官员,我总要有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是我的命,却不是你的。” 不知怎的,女子似乎是劝累了,竟顺着他的话,“好,伯伯要做什么,那就做吧。” 祁牧之有些诧异。 仿佛是怕他不信,秦姝又站起身来,欠身一礼,行止乖巧,“伯伯要做什么,小姝也不会再过问了。伯伯放心,九层台的人进不来祁府,我也绝不会让他们进祁府,扰您清净。” 她不等祁公相问,紧接着道,“军政之事,请伯伯转告谢领军,我会令许大将军半月内解决京外所有隐患,在大军出征之前回到京中,助领军共抗北魏。” 这一打断,祁牧之的注意果然被吸引,“你座下的许青霄?各国和州郡派出的暗探被扫清了?” 秦姝敛了目光,“很快就好了,伯伯安心。” 被人知道自己来此地的几率即便是很小,秦姝也不敢多留的。话已说尽,未曾道出口的只剩下无尽的问候,可以她的性子,又难以将那细碎的心思说出口,最终,还是只能融于目光中了。 带着她对他的担忧,带着她的阵阵恐惧,带着她的决心。 “伯伯,小姝告退了,下次见面不知何时,伯伯千万保重身体。” 老人家终于沉重地挥了挥手,将头扭过来,不去看少年的背影。他年纪都这般大了,还是板不住爱流泪的毛病,少年人喜欢将这称之为至情,他就总要纠正他们,道自己只是眼眶浅,含不住泪而已。 就快要完全走进夕阳下,身后忽来一道声音,不知为何会带着一抹请求,“谢家那小子。” “如果,你能走出去,就带着他一起吧。” 纤瘦的女子顿了一顿,没有回首,仍是径直走出去了。 只留下老人隔着清泪模糊地向外瞧,瞧不清了,才叹了句,“两个,不属于京城的孩子啊。” - 秦姝做起事来,效率总是极高的。 “去信,叫许青霄动手。” 她自晚间回到台中,就一头扎进书房,写字写个没完,台中众人都知这是她心乱的缘故,不敢叨扰,眼见着日头完全落下,房内终于传来一声指令。 白羽稍显迟疑,“别的都好说,他国的暗桩咱们都端了好些了,甚至其他州郡的人马也可以被喝退,但...但淮安王是亲自来的,这事儿虽没大肆传开,可他也正是仗着咱们知道他在,才动作频繁以为我们不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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