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李纪勾了勾唇角,满意地退后两步,“臣,静候娘娘佳音。” 大袖一甩,他提步便走,行至殿门口时,刚好撞见了从中宫回来的刘媛。 李纪挑挑眉峰,浅浅做了礼,“汝阳长公主。” 刘媛从直觉上就对这个面相不善的中年男人毫无好感,甚至有些惧意,见着他就要躲开,却被那人叫住,“公主,方才可是去追项安长公主了?” 刘媛僵硬地回身,“我...这是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李纪轻轻一嗤,“臣与太后的事儿,想必公主也听见了几分。”他一面说着,一面迈着步子走近她,惊得她屡屡向后挪步,“公主,臣记得您往日与项安长公主,走得可没这么亲近呐...” 刘媛那双眼几乎被逼得起了泪光,退无可退才道,“我...她是我的皇长姐,这是天家的事,你岂敢过问...” “哦,天家。”他冷冷笑道,这天家贵女倒是个个都清楚如何压人,秦姝是,刘媛也是。 可秦姝手中尚有兵马权势足以让人闭嘴,那这位小公主又有什么? 这下他脸上连点点笑意都没有了,“臣不过是提醒公主,不要在这关键时期,行差踏错。” “到时无后路可走,您与太后,怕是不仅仅被陛下责问几句,或是失宠这么简单了。” “到底!到底...要做什么!”不是责问,不是失宠,她们是皇家中人,究竟是犯什么错才会受到比失宠更重的惩罚... “哦?公主竟是不知?” “我只知道,母后在找一件东西,旁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既害怕此人会害她们万劫不复,又担心一个不察就会令母后动怒,为此束手束脚,明明感知到了危险,仍然不敢擅动。 “侍郎,我不会告诉秦姝的,可我担心我的母后,母后失去了舅舅,她不能再失去皇兄,你千万不要将她往绝路上逼啊!” 她低声哀求着,她劝不动母后,更见不到皇兄,除了求此人详情以告,她又能如何?她又敢如何? 李纪睨着她,面上无一丝动容,冷声道,“公主可勿要失了身份,既然不清楚事情原委,那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既不会坏了事儿,又能在万一时保全自身,您说呢?” “我不要保全自身,我要保全我的母后...” “公主!”男人倏然喝道,“乱世之中,最难的便是保全二字。” “况且,您想要的保全之法,太后娘娘可不大喜欢。或许,公主该好好了解了解太后娘娘,看清楚自己母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公主说,对吗?” “公主,现在能说,您方才与那位殿下去了哪儿吗?” 母后真正想要的... 她真正想要的,所执念的... 刘媛狠狠蹙着眉头,咬牙道,“我去了,中宫。” 李纪周身一怔,中宫? 秦姝京里京外都快忙得脚底冒烟,绝不会毫无征兆的盯上中宫。他眼珠一转,似乎上次孙无忧带自己入后宫拜见,就是行至一半顾自离去了。 中宫...孙无忧与那中宫之人,有什么秘密,连自己都要瞒着。 刘媛的话音落了许久都不见回话,不由得抬头看过来,“侍郎?” 李纪眼皮一跳,回过神来,“公主以诚相告,臣就安心了。只要公主不要被人模糊了眼,臣便不会令太后陷入险境。” “当真吗...” 答案已经在手,李纪自然好性儿,“是啊公主,路就在你我脚下,可千万要分辨清楚,谁才是自己这条路上的人。” “臣是不会害太后娘娘的,别忘了,公主的舅舅生前,最信任的便是臣了。” 刘媛目光闪过迟疑,虽然舅舅很少与她讲宫外之事,但她仍是知道,舅舅身边有位兄长,胜似谋臣,曾救舅舅于危难中。 舅舅对他,很是亲厚倚赖...或许,或许他待舅舅好,也会待母后好的... 可...刘媛仰首看他,这人提到舅舅时,眼中可有哀思? 不等她看个清楚,李纪就道,“恐怕短期内,公主无法出宫了,等臣下次来,给公主带些宫外时新的小玩意儿吧。” 这句话极度熟悉,是舅舅...她在宫外,只认识秦姝和舅舅,父皇登基后的这两年京中不太平,她总是出不去,就只有舅舅愿意在每次入宫的时候,带一袖子的新鲜玩意儿,逗她开心... 她终于落泪,应声道,“那就谢过,李大人了。” 男人唇边掠过一抹轻笑,却被拱手的动作掩盖住了,礼毕,他毫不留恋地踏出这道宫门。 他一路忖度着,回顾着,不知不觉就走 到了中宫门前。他仰头望向这本应富丽堂皇的宫门,突然就明白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孙无忧所求的。 会稽孙氏,也曾是名门望族啊,却在当年一次次的整顿吏治中退出朝堂,只剩孙无忧还在太子的庇佑下畏缩着,先帝重用寒人,士族逐渐失去半数话语权,逐渐不能仅凭着身份步入朝廷... 所以... 大批士族重回朝堂、孙府过度奢华之下的萎靡、皇帝被逐步败坏的名声、还有以自己与太后这条线做掩饰,暗中与曾经的司马皇族密谋—— 他求的,是晋朝之下士族的繁盛。 李纪低低地苦笑着,自己本以为是遇到了贵人来着,他本以为是有了迈入三公的阶梯,可以一步步的成为手握权柄之人来着。 不成想,竟是用张弛的人头,换了个——复晋逆臣的主子。 何其可笑,何其可叹。
第066章 觉悟 重阳节, 很快就到来了。 这半月中,孙无忧还算是安分,好歹是给了秦姝喘息之机, 有时间与户部兵部及各处调动粮草军需, 秦姝也庆幸,大宋还没有亏空到支撑不了这场仗的地步。 “主子,快净手吧。”簪月端了清水迈入书房,“主子的右腕有旧伤,一直写字会难受的。” 书案前的那人仍在给京外递进来的密报做批复,闻言顿了顿,手腕轻轻翻转,确有不适, 这才将笔墨稳稳放好。 抬头望去, 双目染上些许笑意, “送听白回来了?瞧给你清闲的。” 簪月浸湿了帕子,在水中替她一点一点拭去墨迹,垂首应道, “是回来了, 回来时姑娘还问要不要给台中的弟兄们备上菊花酒呢, 属下哪敢应承,拦下来了。” 秦姝垂眸下来, “拦得好。京里越是热闹,越由不得我们恣意潇洒。” 簪月抿唇, 又重新扬起眉梢来,“反正往年的节日也是这样过来的, 紧张一些也没什么,倒是主子, 今夜可得好好逛逛,祈福回来,让属下沾沾福气。” 秦姝擦干了手,宠溺般地刮了下她的鼻尖,淡笑道,“我的福气?我能有什么福气分给你。” 对方抿唇一笑,将水盆放置妥当,净了手才去取了铜镜重回她身边,“我给主子重新梳了头罢,一会儿就要进宫赴宴了。” 女子稍稍蹙眉,一双美目来回提溜着转,打量着簪月动作间的神色。 簪月却不理会她,自顾自地将她的青丝拆解下来,木梳沾了水,一下又一下轻柔且慎重地梳理着,仿佛满目间只有她这一头墨发,再也容不下旁的一般。 这人梳头挑剔得很,从来不让秦姝一面享受着,一面习字,最多也就是看看书,总之是全身不动才叫好。只不过往日都是学了什么新的发髻花样才上赶着要干这差事,此刻她突然这番做派,倒是让秦姝摸不着头脑了。 她透过铜镜瞧着那人的神色,苦想了半晌才道,“我们簪月姐姐今日要梳什么头呀,说来听听。” 对方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能见人的普通发髻罢了。” 秦姝:...... 想从一个日日实践刑讯与反刑讯的小丫头嘴里套出话来,有点难啊。 她忍不住抬手扶额,只是头皮一紧,发现自己的头发还在别人手里动不得,这才把手撂下。回想一番,确实从她进了门就隐隐疏离,铁定是被谁惹了不快,可又是谁能叫这丫头不快呢...眼珠一转,叹道,“也对,虽说今日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重阳,但好歹是守孝期间,不好太新奇华贵了。就平常那般就好,那般就好。” 簪月闻之,眉峰一动,唇边掠过一抹难辨喜怒的笑意。 阿姝再接再厉,“听白近日总说,她很快就可以不需木杖支撑,快要独自起身行走了。我职务在身,不好总陪她在宫里走动,你瞧着呢?那尹清徽自打交了兵之后倒是沉寂下去了,他不在陛下身边胡乱进言,我也不好召他问话。” “想必陛下也不需要旁人进言吧。”提到“陛下”二字,簪月这话口才被打开,呛声道,“我看尹清徽即便是不往陛下身边凑合,陛下也能想尽办法令自己舒坦至极!” “咳,簪月,为人臣子,对君王的尊崇还是该...” “主子是要说我无法无天吧。”簪月接上话茬,“可无法无天的究竟是谁,主子难道不清楚吗。就单说陛下原来那五个舞姬,听闻前段时间被处死了一个,宫外便又送进来五个。方才我送姑娘出宫,有一位在宫里横冲直撞,竟险些碰着了姑娘。” 她越想越气愤,“我曾经还真心地可怜过她们,可主子你是没瞧见那女人嚣张的样子,就凭她,也敢让我与姑娘道歉,简直是不知死活。” 秦姝了然,淡淡提问,“你向她致歉了吗?” “当然没有!她算是什么东西,仗着陛下纵容罢了。我就是觉得不服,主子为陛下的江山熬得每晚子时才有得睡,可陛下呢?纵得小人无法无天,今日若不是我在,还不知姑娘得如何。” 她痛快地说了一通,甚至含糊了险些捏断那女人腕骨的细节,回过神来却看秦姝目光淡淡,她不免有些发寒,“属下...” “没怪你,慌什么。”感觉到头发被松开了,秦姝抬头瞧她,“说完啦?那好好梳头。” “是。” “只是说起来,连你们都能碰着那些人,怕是宫里的人也都瞧见了。”秦姝沉声道。 “是...属下也觉得实在是...这可是在孝期啊。” “无妨,这事儿我知晓了,你不必挂怀。”秦姝拍拍她的手已示安抚,“你们没伤着就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在时,若是有人对你们起了杀心,不论那人是谁,你都可以动手。” “不论,对方是谁。”她强调道。 簪月颔首,“属下明白,属下都清楚。”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属下只是怕,令主子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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