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舟抿紧唇角。 锦衣卫都指挥使卫凛。 放眼整座京城,他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位敢杀了原东厂厂督唯一的侄儿、又亲手灭恩师满门的狠辣人物。 卫凛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听闻初时他不过是锦衣卫里默默无名的低阶缇骑,却不知怎的得了前锦衣卫指挥使陈宗玄的赏识。陈宗玄视他如子,一路扶持提拔,让他在短短三年内青云直上,一跃成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然而,“荧惑”案发,他转头便亲手将陈宗玄缉拿下狱,竟又率锦衣卫血洗陈府,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陈家没留下一个活口,连陈宗玄那十几岁的独子都葬身在了火海。从此他便踩着陈家的血登上了指挥使的位子,成为皇帝的心腹臂膀,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 如今卫凛更是与皇后母族、首辅崔家结了姻亲,今日相国寺内有禁军护卫,也正是因为与他结亲的崔家表姑娘随皇后在寺内闭关礼佛。算起来,二人的婚期应当就在几日之后。 沈妙舟懊恼地蹙起眉尖。 此案由卫凛查办,她想查爹爹是否还活着,确实就要麻烦许多。她与卫凛素无往来,寻他帮忙自是不能。锦衣卫中不乏高手,就算乔装混入北镇抚司,她又没有卫凛印信,怕是很难不惊动旁人。 不如趁他成亲那日防备松懈,潜入卫府,寻机摸了他的牙牌再说。 她在心中打定主意,抬眸看向王世良,低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事。背后指使你的……究竟是何人?” 王世良遽然变色,面上一片惶然,嘴唇哆嗦着:“这,这我当真不能说!” 沈妙舟正要迫他交代,忽然瞥见右手旁的阁楼转角处有人影闪过。 她扭头望去,问道:“谁?!”
第02章 替嫁 那人不答话,沈妙舟就见两支暗器闪着寒芒迎面扑来。她一掌推开王世良,顺势翻身跃进栏杆内,忽觉鬓边微凉,那暗器堪堪擦过她脸颊,钉入木柱。 她抬眼看去,那人似乎并不恋战,向天射了一枚弩箭后便闪身而退。 箭矢在空中发出尖锐急促的嘶鸣,升至最高点后砰然炸开,映亮了小半座藏经阁。 沈妙舟暗道不好,这是军中发射信号所用的响箭,上头装有火药,这般动静定会很快引来禁卫。她转过身,正想将王世良放下,而后尽快离开,却突然一怔——他竟不知何时没了气息! 方才明明已将他推开,怎的还会如此?! 沈妙舟心下大惊,骇然间蓦地发现在王世良脖颈之上,戳着一枚极细的墨色梭镖,融于夜色极难分辨。 看清这梭镖的一瞬,沈妙舟整个人如坠冰窟,连呼吸都窒住。 这是杀手楼秘传的暗器。 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呼啸着蜂拥入脑海,绵绵密密好似成千上万根细针,刺得她脑中生疼。 夜色中亮起一簇簇火把,甲胄摩擦的动静伴着皂靴急促踏地的声音响起来。很快,似是有禁卫发现了沈妙舟,“锵——”地一声长刀出鞘,仰起头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沈妙舟听见声响,匆匆取下那只细梭,收好放进怀中,刚走出两步,她忽又回头望了王世良一眼,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站住!” “有刺客!护驾!” 四处巡守的禁卫听见响动纷纷赶来,火把在夜色中连成一条条火龙,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方才还一片阗寂的山寺霎时沸腾。 沈妙舟刚刚跃起,身后骤然传来数道箭矢破空之声,她一时躲闪不及,只觉有箭头带着寒意划过脸颊。 她下意识低低惊呼一声,情急下只能解开斗篷,扭身兜住箭矢,用力一掷,趁禁卫躲闪,迅速转身向后山的方向逃去。 穿入密林,借着对地势的熟悉,沈妙舟终于将身后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回头望去,不见什么人影。 总算微松了一口气,她躲进小径旁的一簇矮树丛中。方才那一只铁箭将她易容用的面皮划破,到此时面具已经支撑不住,彻底张裂开来。 月色惨白,四周树影重重叠叠,幽静无声。 沈妙舟一面揭下面具,一面懊恼地想着方才的事。 原本对她而言,绑一个锦衣卫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半路却遇上杀手灭口,还摆明了要嫁祸于她,这便有些麻烦。 而且王世良不过是贪些钱财,她从没想过要害他性命,虽然她清楚那百户即使不在今日遇袭,早晚也会被灭口,但人在她面前断了气,心里总归有些不好受。 还有那个杀手。 杀手楼明明在五年前就已经覆灭,如今竟重新现世,那爹爹失踪是不是同他们也有关联? 忽然,斜前方传来一声极轻、极细的响动。 沈妙舟动作一顿,悄悄抽出玉刀,屏住呼吸,小心移步到那棵树前,压低了嗓音喝问道:“什么人?出来!” 树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人刚有动作,沈妙舟立时迎了上去,左腕一横,干脆利落地将刀刃抵上对方脖颈。 那人被吓得低呼一声,声音虽短促,却听得出音色柔婉温和。 竟是个女子?似乎……还有几分耳熟。 沈妙舟蹙了蹙眉头,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刹那间视线相撞,沈妙舟怔住,一双杏眸瞪得溜圆。 竟是卫凛的未婚妻秦舒音?可她不是在和皇后闭关礼佛么?怎会深更半夜作这副打扮,藏于山间小路? “嘉乐郡主?”秦舒音也瞧清了沈妙舟的容貌,惊呼出声。 沈妙舟一惊,回过神来,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快速扫视一眼四周,确认并无护卫追来,这才转过头低低问道:“秦姐姐?” 秦舒音睁大了眸子,半晌,轻轻点头。 虽确认了对方身份,可沈妙舟有些迟疑,并未立即撤回玉刀。 秦舒音是崔家的表姑娘,父母亡故后寄居在崔家,后来皇后将她抱回宫中养大,又赐封她做了乡君。自己虽与她相熟,却并不是一路人。如今自己又露了行踪,若是就这样放走她,只怕会牵扯出不少的麻烦…… “今夜,我什么都不曾看见。”似是看出她的心思,秦舒音忽然出声,带着明显的示弱之意。她望向沈妙舟的眼睛,轻声道:“而且……我此去会离开京城。还请郡主,让我走罢。” “离开京城?”沈妙舟不可思议地眨眨眼:“你……要逃婚?!” 秦舒音抿紧了唇,一张脸被月色映衬的越发惨白,半晌,她轻声道:“是。” 沈妙舟心头一动,隐隐约约生出个模糊的念头,随即试探道:“若我没记错,秦姐姐与卫凛的亲事,可是舅舅亲口赐婚罢?若是逃婚,就不怕牵连皇后和崔家么?” “我的侍女会代我出嫁,等到了卫家,她再将我的亲笔信交由卫大人。”秦舒音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片刻,继续道:“……他也不喜这门亲事,想来会愿意帮忙。等过上几个月,依他的手段,做出个我得急症而亡的样子,自然不难。” 这番话倒是让沈妙舟奇了:“你竟不惜假死、冒此等大险,也要离开此处?” 秦舒音垂眸,默了良久,才低声道:“是。我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非见不可的人。” 沈妙舟缓缓收回玉刀,心中那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逐渐成型。 倘若秦舒音所言非虚,那她借此机会以女主人的身份进入卫府,再想探查吴中仁一案岂不是要方便许多? 沈妙舟看着秦舒音,试探道:“既如此……不如便由我替秦姐姐嫁给卫凛罢?” 秦舒音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抬眸:“什么?” “唉。秦姐姐有所不知。”沈妙舟不动声色地偷觑一眼崔舒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脸上堆满了愁容,看起来很是落寞,“其实……我早便心悦卫凛。只是先前碍于皇舅舅赐婚,才未曾表露心意。” 秦舒音惊讶至极,惶然道:“郡主金枝玉叶,是先镇国平嘉长公主独女,若是对卫大人有意,何必这般委屈自己?我又怎敢让郡主……这岂不是辱没了郡主?不成,万万不成的。” 沈妙舟杏眸弯了弯:“秦姐姐不必有此顾虑,我是真心喜欢他。原本以为此生注定没有缘分了,如今竟有这样的转机,哪里会委屈,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秦舒音眉尖紧蹙,问道:“此事涉及郡主清誉,郡主所言当真?” 沈妙舟一脸真诚,重重点头:“自然当真!” 秦舒音唇角紧抿,半晌不曾答话。 沈妙舟继续道:“秦姐姐可是信不过我?其实秦姐姐也明白的,今夜相国寺禁卫都已被惊动,稍后皇后定然要过问你的去处,明日城门盘查亦会更严,想要离开绝非易事,但若是拿着公主府的腰牌,出京便再简单不过。” “不若我帮你出京,你教我扮作你的模样,与卫凛鸳梦一场,好不好?若是被皇舅舅发现了,我自会一力承担,这岂不是比侍女代嫁更为稳妥?秦姐姐也知道,皇舅舅待我极好的!” 秦舒音面露犹豫之色。 见秦舒音有所松动,沈妙舟决定再添一把火。她上前一步,拉过秦舒音的手,决然道:“秦姐姐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见到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呀?我才不在乎什么世俗礼法呢,只要能与他亲近几分,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说完,她摇了摇秦舒音的手臂,可怜巴巴地看过去,软声哀求:“秦姐姐,你一定明白我的,对不对?” 一番话中三分羞涩,四分恳切,两分拘谨,一分决绝,沈妙舟自觉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双杏眸带着期盼望向秦舒音。 秦舒音静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用力握紧沈妙舟的手:“好。就如郡主所言。” ** 三日后,兴德十年冬月初二,钦天监算定的吉日,宜嫁娶。 崔府内红布四张,人声喧闹,到处都是洋洋喜气。 秦舒音虽是表姑娘,但毕竟是寄居在崔府,皇后特意传了懿旨,让她从崔府出阁。 沈妙舟已经扮作秦舒音的容貌,穿一身描金绣凤红色大袖罗裙,肩搭霞帔,乖乖地坐在妆台前,十全夫人满面红光,欢欢喜喜地拿着并蒂缠枝黄梨木梳,一边为她梳发,一边含笑念着吉祥话: “一梳梳到底,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沈妙舟望着黄铜镜中秦舒音的那张脸,指尖在袖笼里轻轻地摩挲着刚刚得来的密报。 是公主府的家将的回报。 信上称已将秦舒音稳妥送出了京城,一切并无异样。 派人护送秦舒音,当然不止是因为自己允诺过帮她出城,更是为了盯紧她。所谓逃婚,空口无凭,又是欺君这样的惊人之举,秦舒音的说辞自然不能轻易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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