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无意外,这应当就是指挥使的腰牌。 先拿了腰牌再去喊人也不迟。 沈妙舟心头一跳,径直向卫凛怀中探去。 不料,卫凛竟骤然清醒,冷不防地睁开眼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被他抬手扼上了脖颈。 他力道极大,她被掐得生疼,不得不仰起头,对上了那双凤眸。 卫凛眼尾一片猩红,瞳仁黑沉无光,目光冷得像淬了冰水。 沈妙舟心脏急剧地跳动,只觉他周身凌厉的杀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想摸出腰间玉刀,却被扼得眼前阵阵发晕,难以使力。无措间,她只能艰难地攀住卫凛手腕,直视向他,费尽全力,吐出几个破碎的字节:“我……是……是我。”
第04章 毒丸 卫凛沉沉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过了极为漫长的几息,他似是终于认出来了眼前人,长指骤然一松,从牙缝中冷冰冰地挤出个字来:“滚。” 话音未落,卫凛便再也支撑不住,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脱力般摔在门内,彻底昏了过去。 骤然失去桎梏,简直是劫后余生,沈妙舟捂着喉咙,不住地剧烈咳嗽,呛得眼睛酸涩流泪,好半天她才顺过气来,扶着门框缓缓站起身,冷风一吹,才察觉手心里黏腻腻的,涔涔一层都是冷汗。 刚刚长舒出一口气,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就见护卫长廷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向这边急急而来,她只觉面颊上刮过一阵凉风,长廷已奔至卫凛身前。 沈妙舟心神未定,腿脚隐隐还有些发颤,只能扶着门框缓了缓。 长廷一把拔掉绸布塞子,便要将药送进卫凛口中,可卫凛下颌紧绷,他根本掰不开齿关,一来二去反倒是将药末洒了不少。 药粉的气味渐渐逸散出来,她嗅了嗅,忽觉得不对。 沈妙舟猛然偏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长廷,脱口而出:“这是寒食散?” 长廷一怔,避开沈妙舟的目光,抿紧了唇:“主子身有旧疾,此药是太医所配,属下不通药性,并不知晓。” 沈妙舟捏紧门框。 她不会闻错的,是寒食散无疑。 她想起方才卫凛的模样,总觉得有些眼熟,不像旧疾,更像是中毒。他明明痛得出了一身的汗,体温却反而比常人还低,肌肤触手似寒玉。 可以用寒食散来压制毒性,他的侍卫似乎又对此有些忌惮…… 刹那间,犹如一道滚雷炸过灵台,她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卫凛中的是杀手楼的秘传奇毒,逍遥散! 此毒不会致死,却极其阴狠,若不服解药便会数月发作一次,让中毒者浑身剧痛入骨,好似被人用锤子一下一下凿碎周身骨肉,明明痛得浑身发汗,五脏六腑却又像浸入无底寒潭,冷寒至极。 她爹爹曾说过,寒食散药性猛烈且其性属热,故而可以稍稍对冲毒性,但寒食散本就是伤身之药,用久了人便会精神错乱最终致死,以此药压制毒性无异于饮鸩止渴。 怪不得卫凛身上发凉,原来如此。 可是此毒是杀手楼中专门用来控制楼中杀手所用,他又怎么会中这种毒? 那日去灭口王世良的杀手……与他是什么关系? 沈妙舟心中骇然,不禁懊恼自己方才大意莽撞,越想手脚越是阵阵发麻,她缓缓转头,看向卫凛。 方才长廷已用蛮力喂下寒食散,现下他的状况似乎平稳了了许多。 长廷半跪下来,抬起卫凛的胳膊搭上自己肩膀,半撑半扶着将他送到了书房小憩用的竹榻上,默了片刻,他转身对沈妙舟沉声道:“夫人,时辰不早,主子这里有属下照看,您放心回去歇息罢。” 沈妙舟听出他话中的戒备之意,也不想在此多纠缠,点点头,杏眸微弯:“那有劳你啦。” 说完,她匆匆拢了拢斗篷的襟沿,转身走了出去。 ** 兵荒马乱过后,书房内一片阗寂,青铜兽炉徐徐吐着香烟。 不知过了多久,卫凛醒转过来,从竹榻上撑起身子,原本盖着的衾袍滑落下来,松松地堆在他腰间。 “主子,您醒了?身上可还好?”长廷听见动静,忙捧起一盏热茶递过去,语气松快。 卫凛接过茶盏,茶水滚热,杯盏触手生温,他不禁握得更紧了些。青玉质地的茶盏映着昏黄烛光,将他的指节衬得更为苍白秀致。 “我无碍,不必担心。”卫凛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中透着疲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长廷取来狐裘,抖开,为他披好:“已近子时了。主子可要歇息?明日还要起早入宫谢恩。” 卫凛捏按眉心的动作一顿。 嗯,皇帝赐婚,明日是要去谢恩的。不管他心意如何,那崔家表姑娘如今已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秦舒音。 卫凛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说起来,倒是颇为怪异。 那日在围场救下她时,他曾见过她一面。可今日再见,总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有些不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熟悉得像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曾见过一样。 卫凛闭上眼,眉心微蹙。他竭力回想,可脑中只有一片缥缈纷乱,眼前忽然浮出她递来栗子糕时的模样—— 少女高高举着点心,像是有一点邀功的意思,杏眸中烛光细碎,亮晶晶的。 尽管她已经尽力掩饰,但那双盈盈的杏眸中,还是露出了几分拘谨和试探。 一瞬间,他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在刹那隐入层层云雾,消散无痕。 卫凛不再回想,他睁开眼,无意中视线扫过小几旁的雕花食盒,凤眸微沉:“食盒是哪来的?” 长廷立马答道:“是夫人拿来的,属下去小厨房问过,说是盛的醒酒汤。” 卫凛挑眉。 她跑来书房,是送醒酒汤? 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他原不想与她有什么牵扯,毕竟她总归是和崔家有扯不净的干系,而崔家与他仇深似海,绝不能留。 但如今看来,她似乎并不安分。 长廷突然向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下,唇角紧抿,面露愧疚:“主子,属下不慎,恐怕已让夫人发觉那药就是寒食散,还请主子责罚。” 闻言,卫凛转眸看去,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 长廷不敢抬眼,只硬着头皮,垂首跪在原地。 半晌,卫凛勾了下唇角,轻嗤:“一口一个夫人。你改口倒是快。” 听出自家主子没有责怪的意思,长廷悬着的心骤然放下去了一些。 他犹豫一阵,抬起眼,又担忧道:“可后宫到处是原先东厂的耳目,若明日夫……乡君将此事说与皇后,倘若被刘阉知晓,恐生变故,主子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卫凛眸色霎时转寒,冷笑一声:“留着他虽还有大用,但若当真碍事,提早杀了便是。” 长廷心头一凛,攥紧腰间刀柄,沉声道:“是!” “起来罢。”卫凛将茶盏放回桌几,余光掠过食盒,沉吟片刻,“先前静尘主持送来的活血逐瘀丸,可还在?” 长廷一愣,很快点头应是,“您上回伤愈后还剩了几颗,就收在库房里。” “去拿来,我有用处。” ** 沈妙舟匆匆回了屋,方才被卫凛掐伤的喉咙仍是热辣辣得痛,但她顾不上这些,立即寻来笔墨,写下一封密函。 “明日我与卫凛要进宫谢恩,你寻个机会将这个荷包送去城南帽儿巷第三家,冯记钗环铺,门口挂蓝幡的便是。” 沈妙舟轻轻吹干信纸的墨迹,对折后放进荷包里,递给盈霜,“若有人问,你便说是去替我取首饰的。荷包里的银子收好,那是给你的酬劳。” “是。”盈霜点点头,接过荷包,退了出去。 吩咐完盈霜,沈妙舟才坐到铜镜前,微仰起头,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脖颈。卫凛下手极重,好在他清醒得快,伤处只留下几个淤红的指印,估计一两日便能消退了,只是明早恐怕得先敷层脂粉遮一遮。 微松一口气,她起身走到榻旁,胡乱蹬掉绣鞋,一头滚进了大红鸳鸯喜被里。 许是卫府的管家怕新夫人受凉,主屋内不仅烧着地火龙,还另摆了两个炭盆。可沈妙舟恰巧不是身子弱的姑娘,她像个小火人,手脚长年都暖乎乎的,一点也不畏寒,反倒最是怕热,甚至冬日里也喜欢吃冰酪酥山,故而每年入冬爹爹都要着人在地窖里多多存冰,以便她夏季消暑。 现下屋内热意蒸腾,灼得她更是烦闷,一双杏眸懊丧地盯着百子千孙纹样帐顶,眉心紧拧,脑中纷纷杂杂。 让盈霜去送的是一道派人细查卫凛的密令。 方才她在回来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 卫凛竟会中这种毒,他必然和杀手楼有说不清的渊源,可据她之前所查,卫凛的身世经历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缺漏,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身上一定有问题。 沈妙舟从怀里摸出那枚梭镖,举起来看了一阵,又收进掌心,指甲不停扣弄着上面的纹路。 七岁那年,她偷偷跑出公主府去寻阿娘,却在城郊遇上流民,护卫被冲散,等她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掳进了杀手楼。 逃脱出去后,她生了一场大病,在杀手楼经历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但仍常常会做噩梦,梦里都是同伴相残的嘶吼,还有人被割断脖颈垂死发出的“嗬嗬”声,无尽的血色,混杂着潮湿脏臭的泥土……每每她都被憋得胸口闷痛,浑身大汗地在夜半惊醒。 多年来,杀手楼一直让她恨得牙痒痒,许是多行不义自有报应,五年前,整个杀手楼竟在一夜之间彻底败落,所豢养的杀手尽数身亡,当初听闻这个消息,她还颇觉遗憾,只恨不是自己亲手报的仇。 可如今它怎会重现天日?爹爹呢,有没有落到他们的手里? 想到爹爹,沈妙舟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她原想寻机偷得卫凛腰牌就离开这里,如今看,恐怕没这么简单,还得借着现在身份便利,探明卫凛和杀手楼的关系才行。 想得正入神,她听见盈霜微微提高了音量,在门外恭敬道:“姑爷。” 接着“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卫凛没事了?他过来干嘛? 对她起疑了? 沈妙舟一个激灵,匆匆把梭镖收进怀里,闭眼装睡。 卫凛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几息过后,在她身前停下。 沈妙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卫凛似乎弯下了腰,几缕发丝若有似无地垂落在她的颈间,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凉凉的,有点痒。 他离得太近了。 沈妙舟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熟悉的降真香气侵略般地从四面八方钻进毛孔,她越发地不自在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急跳——他到底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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