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颊边只是被刀风浅浅划伤一线,会流出血来,显然不是易容。 这么说来,与刘仁相熟的是他,不是那个早死的真卫凛? “看什么?”卫凛突然开口。 盯着这道小口子看了半天,总不能硬装没看见,于是沈妙舟只当毫不知情,带着点心疼,惊讶道:“夫君,你脸上怎么划伤啦?” 卫凛垂眸看她一眼,淡道:“一时不察,被宵小寻了空隙。” 说谁宵小呢?沈妙舟立马睁圆了杏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什么人有这等本事,竟能伤了夫君?” 闻言,卫凛忽地轻笑一声,慢慢凑近了些,漆黑凤眸盯着她看了几息,意味不明地开口:“不知乡君此言,是在夸我,还是在夸那贼人?” “当然是夸夫君!”沈妙舟一脸诚恳,关切地追问:“这等可恶的贼人,捉住了没有?” “未曾。”卫凛盯着她的眼睛,唇角微勾,意味深长道:“不过,待让我捉住,必要她好看。” 二人距离很近,呼吸可闻。夕晖映照进来,将他漆黑的瞳仁染出一点琥珀色,细密睫毛也铺上了一层光亮。 “那是!”沈妙舟不动声色地向后缩了缩,又蹙起眉头,看起来很是忿忿,“竟伤在夫君脸上,若是留疤可怎么办?” 卫凛看着她微微一哂,转过头,不再答话。
第22章 赴宴(二) 说话间,马车很快行到宫城的东侧门外,金灿灿的夕晖穿过树木的枝桠斜洒下来,给红墙黄瓦的恢弘宫城染上一道艳丽的霞色。 宫门处已经热闹起来,攀谈寒暄的声音不绝于耳,处处透着年节的喜庆。停靠的马车远远排出了一条长龙,进宫赴宴的京官和家眷络绎不绝,由两列整肃的禁卫细细查验过牙牌、登记在册后,再随内侍引着向宫内走去。 卫凛先行下了车。 沈妙舟跟在他身后,正要迈下脚凳,眼前忽然伸来一只白净俊秀的手,掌心向上摊开,带着邀约的意味。 她不由一愣。 似乎是见她发怔,下一刻,那只手径直覆了上来,劲瘦修长的指节收紧合拢,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进了掌心。 肌肤冷不防相触,卫凛的掌心微凉而干燥,带着一层微硬的薄茧,轻轻摩擦过她柔嫩的手背。 沈妙舟杏眸瞠圆:“……?” 不等她反应过来,卫凛手上微微用力,有种不容抗拒的意味:“走了。” 有眼尖的小黄门认出卫府马车上的徽记,急忙前来迎接,恭敬唤道:“殿帅。” 卫凛敛眸,牵着她不疾不徐地往宫门走去。 沈妙舟:“……” 方才还冷冰冰,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怎么转头就这样假殷勤? 亲密得让人有些不大自在,有种没什么好事的直觉。 她暗暗挣了几下,卫凛却将手收得更紧,看向她的眼神凉飕飕的:“老实些。” 宫门外人来人往,沈妙舟很快就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偷看的目光,或惊诧,或好奇,或不可置信,众人似乎不敢太过放肆地当面议论,奈何却按捺不住求知的眼神。 沈妙舟:“……” 如果没猜错,卫凛就是故意要在人前演夫妻恩爱罢? 也不提前与她知会一声,沈妙舟忿忿地看他一眼。 金乌西沉,秾艳的云霞在穹际翻涌,迎着暖金色的余晖望去,他耳后竟似乎泛起一抹薄红,不过那颜色浅淡,再一看,又仿佛只是染了层霞光。 ……欸? 她记得,这杀神的面皮好像薄得很,上回她随口夸他一句好看,就将他噎了一噎。 沈妙舟眨眨眼,忽然就来了兴致。 悄悄地,她与卫凛离得近了些,手肘无意间碰了下他的侧腰。 很轻的一下,一触即离,若有似无。 卫凛似乎顿了顿。 沈妙舟再接再厉,暗暗转动手腕,小猫似的,指尖飞快地在他掌心轻轻一挠。 卫凛动作蓦然一僵。 他缓缓低下头,眯眼看着她,黑眸中隐有审视和警告的意味。 沈妙舟仰起小脸,唇角一弯,望着他笑,杏眼里落满霞光,晶灿灿的。 卫凛移开眼,手背青筋隐现。 眼见着他耳后那抹薄红迅速加深、蔓开,沈妙舟心里顿时乐不可支,甚至想仰天大笑,简直有种打了胜仗的神清气爽之感。 不觉间,二人走到宫门前,长廷递上牙牌,禁卫细细核验后登了册子,比手请他们入内。 宴席设在奉天殿,现下离开宴还有一段时辰,沈妙舟是要先去见过皇后的,二人刚刚进了宫门,便有早已候在此处的坤宁宫姑姑前来接引,沈妙舟像只斗胜了的小凤凰,笑盈盈地和卫凛别过,随姑姑一道去往皇后处。 见她走远,长廷上前一步,在卫凛身侧低声道:“主子,方才在路上来的消息,昨日坤宁宫的人说的没错,乡君确实不通厨事。此外,还探听到了一些细节。” 卫凛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据称乡君也曾进过一次庖厨,说是想学着亲手为皇后做一碗杏仁酪,却因为尝了口调制的牛乳,发出一身的红疹,从此宫中便不敢再让她进小厨房了,毕竟里面常做点心,难保不会碰到牛乳。因为就那么一次,且疹子消褪得也快,所以未曾记录在太医的脉案里,之前探查乡君底细时就漏了这一桩。” 卫凛凤眸微微眯起。 长廷继续道:“还有乡君和嘉乐郡主的渊源,也一并探听到了些线索。乡君性子温和,有一年陛下寿宴,永王世子有意轻薄于她,正笑得高兴呢,不料被石头狠狠迎面砸了一下。” “那永王世子一抹脸,瞧见满手通红,差点没当场吓晕过去,又哭又嚎,嚷着说什么他要死了,那模样简直狼狈透了,可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这一闹,旁人也跟着惊慌起来,以为是哪里来了刺客,结果您猜怎么着?”长廷似乎觉得这事很有趣,讲起来竟像在说书,“嘿,砸过去的不是石头,是嘉乐郡主混了酒水的印泥盒!” 长廷咧嘴一笑:“那等上好的御贡印泥,用酒水化过便会直接沁入肌理,没个十来天压根洗不净,一直到陛下寿宴结束,永王世子就这么顶着张红一道白一道的脸回了封地。打那以后,乡君和郡主便渐渐有了些来往,不过似乎也算不上太热络。” 卫凛挑眉。 有点意思。 这般行事作风,倒是颇为眼熟。 “长廷,”卫凛望着沈妙舟身影消失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你去尚膳监,要一碗加了牛乳的雪花酪,换成宴上的冷食。” ** 坤宁宫在几经翻修后越发富丽堂皇,丹楹刻桷,余晖落在琉璃瓦顶,涌动成耀目的金辉。 沈妙舟随接引的姑姑踏进内殿,宫人早早掌了灯,往暖阁行去,两列的金银灯树烛光灿然,在铺地玉石上映出温润的晕光。 阁里燃着上好的蘅芜香,香气沉静和缓,火盆中几根尺来长的御用红罗炭烧得正旺,无烟而有光,暖意与熏香的气息一激,慵懒得让人从骨头缝里泛出酥来。 她曾听过一些旧事的传闻。 从前皇外祖最喜欢的,是她祁王舅舅,最不喜欢的,是她这个皇帝舅舅。 当年皇后不顾家中反对,非要嫁与还很落魄的今上,陪着他很是吃了些苦,甚至差点与家中决裂,不过终归是因为有了崔家助力,皇帝才在十年前那场动荡中顺利登基,二人相伴多年,恩爱一如往昔。 许是皇帝心疼妻子年少时陪自己吃过苦,便这样千方百计地补偿罢。 沈妙舟向里走了几步,忽然一个年轻妇人低着头,匆匆从里间退出来,眼见着就要撞到她身上。 沈妙舟反应极快,侧身一让,与那妇人擦着肩膀错身而过。 那妇人像是有些神思恍忽,头也没抬,匆匆一礼后迈出了门。她下意识回头,那是个年轻妇人,背影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阿音来了?”声音慵懒含笑。 沈妙舟闻声转回头。 皇后背对着她,正坐在妆台前由宫女服侍梳妆,透过铜镜与她对视一眼。 沈妙舟上前行礼,乖巧地唤道:“姨母。” 皇后微微点头,“过来坐。” 沈妙舟到皇后身畔落座。 秀目轻轻一瞥,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皇后淡淡道:“方才那个,是绍儿的媳妇,你二表嫂。” 沈妙舟了然。 原来是崔家二奶奶杜氏,怪不得眼熟,她曾在出阁那日见过一面的。 “……二表嫂怎么了?”既然皇后主动提起这个话头,那就是有话要说,沈妙舟乖巧地顺着她的话问。 皇后对着镜子,抬起丰腴白嫩的手,扶了扶鬓边的海棠通草花:“还不是个拎不清的。她娘家弟弟开的赌坊出了岔子,德惠大长公主的独生孙儿差点死在里面,这状告到陛下跟前,惹得陛下动了怒,下令锦衣卫查封赌坊,将相关人等悉数押回去细审,杜家那不成器的小郎自然也逃不了,这人前脚进了北镇抚司,她后脚便坐不住,求到本宫面前了。” 皇后的美目中流露出一丝嫌弃,“陛下最忌讳的,便是旁人干涉锦衣卫之事。她既已经嫁作崔家妇,自然当事事以崔家为先,她弟弟就算进了锦衣卫的手,最多不过是吃些皮肉苦头,也值当她这般奔走,没的惹了陛下的眼,牵连到崔家。” 沈妙舟低着头,嘴角抽了抽。 知道皇帝忌讳,还硬给卫凛塞夫人。 更何况前些时日卫凛刚抓了杜家赌坊的人,现下就有皇亲贵胄在赌坊里出岔子,哪有这样巧的事呀?卫凛还与她假扮恩爱,分明是在演给崔家看,若她没猜错,崔家怕是要生些变故,而杜家才是被牵连的那一个。 她这舅母,要说心机城府么,有,但不多。 “不说她了。”皇后转过身来,拉起沈妙舟的手,细细端详她片刻,“卫凛待你如何?要想栓牢他的心,你得早日怀个孩子才好。” 沈妙舟:“……” 扮成秦舒音和皇后相处,当真是需要一些养气功夫的。 在心里默默呼一口气,沈妙舟装出一副腼腆的模样,柔柔垂下脖颈,低声道:“他待我还好的。” 在宫门处接引她的姑姑垂首上前,弯腰对着皇后,低低耳语。 须臾,皇后颇为满意地笑起来,拍拍沈妙舟的手背,“阿音做得极好。本宫和崔家是你永远的倚仗,等璟王日后有了好前程,你是他自幼相伴的妹妹,自然也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莫要学那拎不清的,牵累了自己的锦绣,姨母说的,阿音可明白?” 沈妙舟低下头,乖巧道:“姨母教诲,阿音谨记。” 皇后含笑点了点头:“知道你乖。行了,奉天殿快要开宴了,你先过去吧,我等一等璟王。” 沈妙舟应是,总算退出坤宁宫,她抬眸望向天边艳丽的云霞,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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