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朝天子一朝鹰犬, 尽管眼下皇帝病重,可总归还活着,因而卫凛虽有意示好, 却并不愿明白站队, 这才是正理。 萧旭收回探究的视线, 无奈叹道:“只怕我等得,可有些人等不得。崔家一案明明已经了结, 却还有人撺掇着陛下,把这私贩火器案翻出来,与你我为难。如今又多了沈镜湖这一桩事,落在父皇眼里, 我功还未立,倒是又要添上一条浮躁急进的罪过了。” 卫凛不由暗自冷笑, 好一个“与你我为难”,萧旭倒也算得上诡诈,三言两语便想拉近了关系,让他帮着遮掩走私火器一事,不过如此也算正合他的心意,只需顺水推舟便是。 他抬眸看向萧旭,眉梢微挑,“王爷多虑。时下临近年节,依我看,私贩火器一案,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萧旭对上这耐人寻味的目光,心下忽然一片清明,都是聪明人,一点即知彼此的用意,知道卫凛这是同意将此事遮掩过去了。 萧旭心弦一松。 卫凛虽不曾答允要上自己这条船,但此举已是明明白白的示好,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还怕不能把他拉下水么?待到时机成熟,必然可以借他的手筹谋出一番大事。 想来卫凛年纪轻轻登上高位,若没有非常的野心和手腕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骨子里天生就带着狠劲,只要给够利益,早晚对他死心塌地。 总算此行不虚。 见卫凛脸色越发苍白,面上已显出些倦怠之色,萧旭也不再多待,撑膝站了起来,笑着道:“寒玦重伤初愈,我也就不多叨扰了,你好生养伤,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直管与我说便是。” 卫凛应好,起身送萧旭出门。 天色已暮,最后一抹夕晖从院墙外斜洒下来,落在两旁缇骑的薄甲上,折出耀目的凛冽金光。 萧旭眯起了眼,踩着内侍的后脊登上马车,坐定后,笑着一扬手,“寒玦多多保重伤处,回京之前我再为你践行。” 卫凛微微颔首,拱了拱手,目送王府马车驶出巷口。 长廷在旁边等了一会,见人已走远,迟疑着问:“主子,如果要保宁王,那私贩火器的案子,您该怎么和皇上交代?” 卫凛冷冷勾了下唇,漫不经心道:“先前她的人不是抓了薛襄么,就他罢,不必留活口。” 长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说的就是嘉乐郡主,此举摆明了是要给郡主做的事扫尾,忙正色应了声是,随卫凛转身回了院子。 ** 从大同到庆阳,若是寻常骑马大约得走上五六日,但沈镜湖伤重未愈,受不得剧烈颠簸,沈妙舟等人只匆匆赶了三日的路,走出大同辖境百里后,在延平府寻了处客栈暂歇。 此处客栈看着不算起眼,但收拾得颇为干净,店家极是殷勤,见人进来,忙招呼着小二送上热水和吃食。 沈妙舟安顿好沈镜湖,等他服药睡下后,走到店堂中的火炉旁,和护卫们围坐下取暖。 见她过来,沈钊又去后厨要了一碗姜汤,扬笑唤了声般般,“知道你不喜欢,但多少喝一点,暖暖身子。” 瓷碗中的热气袅袅升腾,讨厌的姜味瞬间盈满鼻息,沈妙舟原本不想喝,但又怕万一染上风寒会耽误赶路。 磨蹭半晌,她索性把心一横,闭上眼,紧紧屏住呼吸,仰头直灌了下去。 可实在是难喝,又辣又呛,沈妙舟一张小脸紧紧皱成一团,额头也随即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口中还残留着辛辣的余味,让她忍不住想起从前卫凛送来的羊汤。 比姜汤好喝多了。 很合她的胃口。 屋外风声呜呜,大堂的暖炉烧得热意腾腾,沈钊他们正聊得兴起,周遭明明热闹非常,声音此起彼伏,她却忽然觉得那些喧嚣都离自己好远。 沈妙舟抿了抿唇,低下头,有些心不在焉。 卫凛这个人看起来又冷又凶,可心里却细腻妥帖得紧,自打知道她不吃姜丝,送来的汤食就都是挑干净的,甚至还特意去买醉仙楼的羊汤。 可是……他怎么就偏偏和萧旭搅和到一起去了呢?!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又酸胀又气闷,更气自己竟然又想到他。 赌气似的放下瓷碗,她摇了摇脑袋,强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休整了两日一夜后,隔天傍晚,一行人收拾行装,正准备离开客栈,继续赶往庆阳,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雨点似的马蹄声。 沈妙舟警觉地望过去,就见东边泥雪飞溅,十余匹快马正飞奔而来,骑手头上都戴了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面容,看不清是什么人。 她莫名生出些不好的直觉,当即戴上幂篱,又吩咐众人多加小心。 转眼间,十几匹快马已经来到客栈院前,那些人跳下马背,一面摘下斗笠,一面往院里走去,领头之人和迎出来的店家沉声道:“给马儿喂的草料里加一半黑豆,再上些热乎吃食,我们打个尖便走。” 听见这道声音,沈妙舟眉头轻蹙了一下,只觉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悄悄拉了下沈钊的衣袖,和众人分别低下头,忙碌着检查行囊车架,那几人与她错身而过,似乎并未生出什么疑心,只是稍稍打量了几眼便转回了视线。 沈妙舟登上马车,借着帷纱的缝隙,飞快地向领头之人的脸上扫去一眼,顿时一惊。 那人极为年轻,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沉郁的戾气,她绝不会认错,正是陈令延。 沈妙舟不由得心头微沉。陈令延背后的杀手楼和萧旭有说不清的关系,他追来是有何图谋?定然来者不善,他明里带了这十几个人,还不知暗里是否还有后招。 只停留一瞬,沈妙舟不动声色地转回视线,示意沈钊启程。 出了延平府,一行人全神戒备着,昼伏夜行地往庆阳而去,一连赶了两日的路,好在陈令延似乎全无察觉,自那日客栈偶遇后,再不曾和他们撞到一处。 几日过来,沈镜湖身上的伤养得有了起色,人也精神许多,白日在林间休息时还让沈钊去寻了几根枯草梗,他折腾半天,总算用左手扎出两只极粗糙极简陋的蚱蜢,献宝似的和沈妙舟邀功:“看,爹爹给你编的小虫儿。” 看着那“惨不忍睹”,勉强才能看出是蚱蜢形状的小东西,沈妙舟忍不住笑,“这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我都多大啦。” 沈镜湖也笑,“哄小孩子的东西,那用来哄般般正好。” “再过些日子便是除夕,等到了庆阳,问你舅舅府上要些乌金纸,爹爹给你剪‘闹嚷嚷’。还记得你小时候,非要插得满头都乱糟糟的才高兴,偏生还霸道得很,只许别人夸好看,阿钊就说了句‘晃得他眼花’,你气得三天没理他,后来他急得没办法,自己也戴了一脑袋花里胡哨的闹蛾,好容易才哄得你消气。” 说起这个来,沈妙舟有点不好意思,咕哝道:“这都多久的事啦,爹爹还拿来笑话我,我早都不那样了。” 沈镜湖笑出声:“是,我们般般长大喽,已经是窈窕淑女了。”说着,他抬头看过来,慈爱道:“那般般可有中意的郎君?等一切安定下来,爹爹也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其实他思量这件事已有些日子了,原本觉得女孩儿多在家中养着才好,可在他被萧旭暗算的那段日子里,旁的什么都不怕,唯独挂念这个宝贝女儿,总是懊悔遗憾不曾提前为她择个夫婿,一想到自己若是死了,天地之大,就要留她孤零零一个人,心里便如油煎火烤。 沈妙舟心口忽地一揪,不大自在地别开眼,“……我哪有什么喜欢的郎君呀。” 沈镜湖见她这般神情,思量片刻,试探着问:“当真没有?若是有,家世样貌差些都不打紧,只要你喜欢,爹爹便允。” 沈妙舟含混道:“真的没有……” 沈镜湖沉吟半晌,又问:“那你觉得阿钊如何?” 沈妙舟一呆。 马车外,沈钊正好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大串红艳艳的金刚果,那是他方才去盛水时意外瞧见的,在这寒冬腊月里简直稀罕极了,他当即便折下好大一枝,喜滋滋地想拿给沈妙舟尝尝,却没想到恰好听见这问话。 沈钊呼吸微微一滞,正欲去敲车厢的右手也僵停在半空。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胸膛里越来越响亮的心跳声,等到他指尖微微发凉时,终于听见她哭笑不得地说:“什么阿兄如何?阿兄就是很好的阿兄啊,和我亲哥哥没什么两样的。” 心脏忽然顿住,又急剧地下坠。 好半晌,沈钊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抬步向远处走去,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苦涩。 他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般般对那个姓卫的很不一般,甚至于她这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他也不急。 总归不管怎样,这辈子他还是她的阿兄,是她的亲人。 嘿,论起先来后到,谁也越不过他去。 晌午休整了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继续赶路。 很快行至宁州境内,离庆阳府还有一日多的脚程,沈妙舟刚想吩咐柳七驱车稍稍快些,却听见“吁——”一声,柳七忽然勒住马车,扬声斥道:“什么人?” 沈钊警惕的声音也随即在车外响起:“你这道士,拦路想要作甚?” 沈妙舟心一惊,忙推开车门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戴了面具的男子正对着他们,站在马车前十余步的位置,穿一身墨青色道袍,身形高大英武,气度好似渊渟岳峙,显见是积年习武之人,却不知是敌是友。 正迟疑间,那道人抬起手,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朝众人朗朗一笑,调侃道:“怎的,这就认不出我了?” 看清那张脸的一瞬,沈钊登时愣住。 沈妙舟也惊呆了,杏眸瞪得溜圆。 虽然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但他笑起来和阿娘极为肖似的神态,亲切和蔼中又隐约带着一丝贵气威严,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舅舅!”沈妙舟惊喜唤道。 祁王点了点头,笑着瞧她,“我们般般都长这么大了。”看了片刻,又叹道:“长得越来越像你阿娘了。” 沈钊和柳七回过神来,忙翻身下马就要行礼,却被祁王随手拦住,“不必多礼。” 沈镜湖听见外面的动静,忙道:“是承琮来了?” 祁王一笑,唤了声“姐夫”,撩起道袍,登上马车,随意寻了个位子坐下。 最初的惊喜很快平复,沈镜湖不由得生出些担忧,压低了声音问:“你怎的来了?这太冒险了!” 闻言,沈妙舟也望向祁王,她这个舅舅素来重情义少权谋,此处并非庆阳境内,他私出封地,若是被有心人撞见难免麻烦,简直就是送把柄给皇帝找茬。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1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