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凛的眉心跳了跳,好半晌,才无言道:“……是旧伤。” “当真?”沈妙舟迟疑,水汪汪的杏眼盯着他看了一阵,“夫君可莫要诓我。我方才想了想,这般年纪,身侧还无妻妾侍奉的权贵,除了夫君,整个京师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卫凛被气笑了。 许是习惯了一个人孤冷清寂,太久不曾有人在他身边这般胡言乱语,叽叽喳喳,他被绕的头晕,竟然接下了她的话。 他凤眸微眯了眯,嘲讽道:“永王世子,后院十九个小妾,教坊里红颜无数,依乡君所见,他阳气可足?” 沈妙舟低着头,在心里忍笑忍得辛苦。 卫凛掌心发凉是中了毒的缘故,这她再清楚不过,但她还想顺着这个由头与他套话,见他没有继续谈论的兴致,便故意激了激他。 那永王世子是出了名的酒色纨绔,白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眼底青黑,步履虚软,活脱脱就是话本子里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书生模样,倒是没想到,卫凛这般冷淡疏懒的性子,竟也会拎出此人来讥讽,什么“红颜”什么“小妾”的。 果然这世间男子,大都听不得“体虚”二字。 沈妙舟轻咳一声,强压下唇角,仰起头一本正经,“那积年旧伤更是马虎不得!” 说着,她微微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盯着卫凛的神情,试探道:“夫君可认识沈镜湖沈驸马?他医术精湛,救人无数,远胜宫中太医,我去请他来为夫君调理一番,好不好?” 卫凛闻言,收起唇角的讥诮之色,缓缓垂眸看向沈妙舟,“镇国平嘉长公主殿下的驸马?” “正是。夫君觉得可好?” 卫凛不置可否,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凤眸中烛光流转,“乡君与公主府颇有交情?” 沈妙舟笑了笑,带着几分腼腆,抬手比了个一点的手势,“有那么一点点交情罢。” 卫凛转了转扳指,片刻后,轻笑了一声,不疾不徐道:“如此,便有劳乡君了。” 闻言,沈妙舟一愣。 方才她一直盯着卫凛的神情,没有半分放松,却并未从他脸上看出异样。就算她提及爹爹,卫凛眼中也未曾显出什么特别的戒心,而且似乎也并不知晓她爹爹已经失踪的事情。 可他看起来分明又对公主府颇有兴趣,这倒是让她摸不清他的心思了,这人心思太深,一般的试探都没什么用。 卫凛不再说话,静静翻看起手中书册。 马车内被暖炉熏得热烘烘,人也随之泛上几分惫懒。 沈妙舟倚着软枕,一手托腮,安静地盯着卫凛的侧脸瞧,心里乱七八糟地揣测着他的真实意图,两只眼皮却越来越沉,眼前卫凛那张冷清凌厉的侧脸也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她彻底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长指翻页的动作一顿,卫凛垂眸看去。 沈妙舟已经睡熟了,杏眸轻阖着,灯火昏黄朦胧,透过她乌浓的眼睫,筛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整个人小小的一团,窝在软榻上,只占去一点点地方。 卫凛眉梢微挑。 不知道他的修罗名声么?明明别有用心,竟还敢这般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熟睡,除她以外,怕是寻不出第二人了罢? 也不知她是当真心大还是太过自信。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转回头,修长的手指徐徐翻过书页。 车窗外雪花无声飘洒,车内烛火氤氲,偶有书页翻动的轻响,伴着清浅绵长的呼吸声,竟美好得恍若一场幻梦。 缓缓行到卫府门前,马车停稳,驾车的小厮七尧恭敬道:“大人,到了。” “嗯。”卫凛淡声应下,合上书卷,转眸看一眼沈妙舟。 她仍旧睡得很沉,只是好像有些耐不得热,纤瘦脖颈上覆了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几缕碎发被微微濡湿,散乱地粘在她细嫩莹白的肌肤上。 卫凛调开视线,出了车门,对盈霜道:“你主子睡了,带她回去。” 说完,他撩袍迈下马车,径自往书房走去。长廷也下了马,将马缰递给七尧,快步跟上自家主子。 “笑什么?”转过垂花门,卫凛冷不防开口问。 长廷一惊,连忙否认:“属,属下没笑!” 卫凛侧头瞥他一眼,眉梢微挑。 长廷动作一僵,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终归还是不敢把“夫人怀疑您行不行”说得太直白,绞尽脑汁地换了个委婉说法,小声道:“属下就是觉得这么多年,主子一个人过得孤孤单单的,如今有了夫人……呃,乡君关怀您身子,也挺好的……” “关怀我?”卫凛轻嗤一声,“傻子才信。” 傻子长廷:“……” 卫凛负手向前走去,音色清淡,“从杀手楼出来才几年,便如此轻信于人。” 听见“杀手楼”三字,长廷霎时凛然,再没了玩笑的心思,低下头闷声道:“是属下轻率。” 卫凛迈进书房,淡声吩咐,“下去歇息罢,不必候着了。” “是。”长廷抿了抿唇,应声退下。 烛火下,卫凛抬起被她包扎过的右手,看了片刻,松开巾帕的系带,将缠绕的帕子一点点解下。 最里一圈的帕子已经被血液凝住,紧紧粘在伤口上,仿若要融入他的血肉一般,一动便扯出钻心的痛意。 他神色漠然,稍一用力,便将巾帕扯了下来。 帕子是丝绸质地,擦过他的指腹,触感细滑,轻柔,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余温。 方才他在车上时并未细看,此刻才看见帕子上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狸奴,四仰八叉地躺在乌木小舟上,胖脸被荷叶遮住大半,睡得正安逸。 很是少见的纹样,透着姑娘家的温软和巧思。 卫凛眯了眯眼,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将帕子扔进炭盆,火舌“腾”地蹿起,转瞬便卷没过绸帕。 他站在炭盆前,凤眸倒映着跃动的火光,明明灭灭。 不适合他的东西,终究不该留下。 片刻过后,火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巾帕已被烧成黑灰一团,看不出本来模样。 卫凛转身走向书架,轻轻扭动上面的瓷瓶,一个精巧的暗格随之弹出,他从中抽出一本锦衣卫密册,坐到桌案前翻阅起来。 翻到“先镇国平嘉长公主”一页,卫凛停下动作。 密册上不过寥寥数句,只因平嘉长公主殉国后不久,嘉乐郡主便意外走失,驸马沈镜湖辞去太医院的官职,四处寻找爱女下落,直到数年后才寻回郡主,从此父女二人四处游历,不问朝堂之事,故而锦衣卫的探查也极少。 如今这二人竟会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纷争里,而且似乎他的新婚夫人对公主府也很有兴趣,巧合委实太多,很难不让人多思。 再向下,看到那一段文字,卫凛凤眸微凝,此处记载之事当年震动京师,他亦有所耳闻。 两年前边镇阳和地动,死伤军民近万,嘉乐郡主恰巧游历至此,留下帮忙救治伤民,却不料遭遇瓦剌袭扰,守卫疲敝,根本无力相抗。 阳和卫指挥佥事战死,阳和知县弃城叛逃,城中顿时乱作一团。就在这种境况下,任谁都无法想到,嘉乐郡主竟将阳和知县抓了回来,以先平嘉长公主之女、先帝御封郡主之名,在城头上将那叛逃知县先斩后奏,此举立时稳住了军心,使得阳和卫有时间等来大同援军,协力击退瓦剌。 卫凛闭了闭目,眉心微蹙。 嘉乐郡主其人,他曾远远的看见过两回,在模糊的印象中……是个骄纵活泼,明媚爱笑的性子。算起来,两年前她应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竟还有如此飒爽之姿,着实令人意外,倒是不堕其母威名。 卫凛睁开眼,修长劲瘦的手指在那一行字上轻轻地扣了扣,凤眸中有寒意闪过。 如此看来,在守卫森严的相国寺挟持锦衣卫百户,于这位郡主而言,恐怕,也算不得什么不可为之事。 只是不知这位郡主……和杀手楼又有什么渊源? “来人。”卫凛向门外唤了一声。 “主子。”两个暗卫步入房中。 卫凛看他们一眼,下令:“去查一查当年嘉乐郡主走失的始末,事无巨细,尽数回报。”
第11章 撑腰 三日后,清晨,卫府主屋。 沈妙舟闷闷地倚在小几旁,左手托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瓷碗里的雪花酪。 她已经等了足足两日,可公主府外的细作却极有耐心,只是不远不近地探听消息,一直要没有动手的迹象,那个买瓦狗的锦衣卫这两日也再未露面。 一时间,让人颇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烦闷。 更让人烦闷的是,连卫凛都冷淡得出奇,他干脆连卫府都不回了,整日待在北镇抚司,就恍如前几日二人稍稍亲近了那么一点点的关系都是她的幻觉。 昨夜她趁着卫凛不在府中,避过暗卫,偷偷潜入了他的书房。可谁知卫凛谨慎至此,自家书房内竟然寻不到半张有他字迹的纸笺!让她压根没法子去伪造手令。 沈妙舟忿忿地将雪花酪戳出两个窟窿,盯着那两个窟窿看了半天,一扔银勺,扬声唤来盈霜,“随我走一趟钗环铺子。” 这般坐等不是办法,需得和冯钧商议一番,如何想个法子将暗处的人引出来。 一炷香后,二人坐上马车,往皇城南行去。 晌午时分,正是京师最热闹的时辰,街上行人熙攘,道路两旁都是各色小贩,热情卖力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穿过最为繁华的一片灯市,马车转入崇德坊,车外霎时清净了不少。突然间,沈妙舟听见远处传来一道粗鄙刺耳的辱骂声—— “……个小贱人,还敢跑!给爷站住!” 沈妙舟不禁蹙起眉尖,正要从车窗向外望去,马车却猛地一拐,车身霎时剧烈倾斜,她没有防备,额角直直撞在了车壁上,疼得她直吸气。 “吁——”驾车的七尧拼尽全力控住马匹,慌忙对着车厢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嘶,我没事。”沈妙舟揉着额头坐起来,伸手将倒在软垫上的盈霜拉起来,向车外问:“刚刚怎么了?” “夫人恕罪,方才有个姑娘突然冲出来——” 七尧回话到一半,被一声凄厉的少女哭喊打断。 “救我!救救我!” 沈妙舟一惊,忙起身推开车门,就见一个衣着单薄,披散着头发的人踉跄着从雪地上爬起身,朝马车的方向扑来。沈妙舟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身后又追来一个壮实男子,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向后拖去,嘴里污言秽语骂个不停:“欠收拾的贱蹄子!我看你还往哪儿跑!世子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竟敢跑?真是反了你了!” 那姑娘被他扯得头向后深深仰去,手却紧紧抓着车辕不放,细弱苍白的指尖抠得泛青,哭声尖厉:“放开我!我不回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1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