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火工也要回家了,宁王付了酒钱,也走出酒肆,往回走。 那火工脚步踉踉跄跄,他喝醉了。 宁王滴酒未沾,但他比火工更为踉踉跄跄。 他的貂皮大氅早已经不知去向, 就这么一步步,缓慢地走在风雪中。 这一晚的雪格外大,小世子似乎比平时更黏人一些。 青葛想着,小孩子也许会有一种异样的直觉,他们可以比大人更明白地感觉到危险,幸福,以及甜蜜。 晚间时,她才上榻,小世子便揉揉惺忪的睡眼,爬过来,窝在青葛怀中。 青葛搂着小世子,轻握住他软乎乎的小手,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小世子并不说话,只用手把玩她的衣襟。 青葛道:“我想离开,也许离开两年,你会不会生我气?” 小世子已经睡得迷糊了,他靠在她身上,懵懂地眨着眼睛。 青葛:“你记得我吗?很早之前我曾告诉过你的话?” 小世子拱了拱小身子。 青葛:“你做得很好,你是父王最疼爱的孩子,也许会是唯一的孩子。” 小世子似懂非懂的样子。 她叹了一声,道:“所以,就这样吧。” 小世子歪着脑袋看着她。 过了一会,他便伸出小胳膊来,抱住她,然后埋首在她怀中,睡着了。 她安静地躺在榻上。 明天便是第三天,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需要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她逃不掉。 青葛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年幼时,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初入千影阁,但她不听话。 她经受了一次次的规训,终于摆脱了狗一般的习性,变得像一个人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一条狗,一条被囚禁的狗。 她从这个梦中缓缓醒了过来,在意识觉醒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不对了。 她感觉自己手腕上有些异样,那是一种略有些冰冷的触感,以及些许的重压感。 她猝然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双深邃幽沉的眼睛,在那眸底深处,隐隐有暗芒涌动。 是宁王。 她并没有太多惊讶,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 她这个样子是如此逆来顺受,以至于宁王拧紧了眉。 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青葛坦然望着宁王:“殿下,是觉得青葛错了,所以要处罚青葛吗?” 她起身,就在床榻上跪下,随着她的动作,有铁索的声音在响。 她仰脸望着宁王:“殿下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宁王抬起手,修长削瘦的指骨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你不要怕。” 当他这么动作的时候,她也听到了那铁索相撞的声音。 她低头看,便见自己的右手被戴了一个环形的链条,那链条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腕,而链条的另一端—— 是宁王的手腕。 她平静地望着宁王:“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垂眸注视着她,看着她过于平静的眼神:“三天时间到了,青葛,你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青葛笑了下,望着这铁索:“殿下,此时此刻,我的答案还重要吗?” 宁王指尖微动,手中却多了一把银色小钥匙。 他拿着那把小钥匙,插入其中一处锁眼,于是那铜环应声而开。 铜环被打开后,两把铁索也随之分开,冰冷的铁链自青葛的手腕滑落,跌在床榻上。 青葛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宁王脸上,他看上去过于冷静,过于清雅,眼神中甚至有几分温柔的意味。 但是青葛却感觉到在这平静海面之下,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偏执。 他寻了她三年,所有的爱恨都压在一处,若一旦爆发,青葛知道,自己必体无完肤。 这时,宁王抬起手来,冰冷的手指抬起青葛的下巴,薄长的眼睑垂着,用一种异样平静的眼神打量着她。 那个眼神有着锐利的锋芒,仿佛能看透她每一寸。 青葛闭上眼睛,不敢迎视。 宁王略俯首下来,当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她耳边时,她听到他低声道:“青葛,你知道吗,很久前,我曾经查过你的底案。” 青葛睫毛轻颤。 宁王:“那一夜七夕节,我站在桑树下,看着我的王妃写下的青囊,我想着,会不会她突然就这么走到我面前。” 他凄然一笑:“结果你突然出现了。” 这一刻,青葛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某一处裂开了一条缝隙。 于是便自那缝隙中翻涌出酸涩,酸涩如海一般几乎将她淹没。 不过她到底是压下了,用沉默来回应他的一切。 宁王眸底闪过梦幻般的迷离:“所以那一晚,就像在做梦一般,我便觉得,也许你就是,我挣扎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去看了你的底案。” 青葛听着,一时茫然。 那么早之前,他便已经看过了,可是这几年,他不是一直在寻她吗? 她想起昔日她见叶闵,按照正常流程,叶闵给自己户帖时,这个底案就应该被销毁了。 可现在看,底案应该还在,如果底案还在,那就是……叶闵当时替换了底案,宁王看到的是底案是假的。 至少不是自己如今的相貌了。 宁王的视线一直牢牢锁在她脸上,此时自然不曾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丝波澜。 他了然,轻笑:“你的底案上的画像,那是一张——” 他的指尖轻触在她脸上:“和我的王妃不一样的脸。” 陌生又熟悉的触感划过面颊,青葛屏住气息。 她轻笑了声,笑得有些嘲讽:“既然殿下已经看过了,自然应该知道,那不是我,为何如今又要问起?” 宁王抬眸,漆黑的眸子泛着异样的光,手底下却微收,就这么拢住了她的颈子。 他声音轻而危险:“但我就是觉得你是,你不是吗?” 青葛仰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三日前,殿下说,若我不是,便放我离开。” 宁王:“是,我说过。” 青葛:“既如此,那属下愿意卸下易容,请殿下一观。” 宁王听这话,却是沉默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薄唇绷得锋利。 周围的气息一下子压抑起来。 片刻后,他终于艰难地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青葛看到,月光之下,他绝艳的侧脸线条锋利而冷清。 他竟然在犹豫思量。 就在这时,宁王薄唇动了动,终于用一种冷硬的声音道:“好,我要看。” 他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 青葛:“请殿下稍候,容属下进入内室,卸下易容。” 宁王墨色的眸子无声地望着窗外,身形笔直紧绷。 他并没有回话。 青葛便径自走入内室,闭上眼睛,快速地分析着。 当年查了底案的宁王依然无法确定自己身份,因为他看到了错误的一张画。 她必须把自己伪装成那个画像相同的容貌。 所以宁王在底案中看到的那张脸,到底是哪一张? 她蹙眉苦思,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 在千影阁她有四张假面,但其实只有极少人知道,她还有一张,是从未用过的。 当时机巧嬷嬷为她做下那一张假面,叶闵看了许久,说,太美了,不喜欢。 所以机巧嬷嬷在这张假面的基础上进行修缮,才有了如今她的模样。 她垂眸想 了一番,开始卸去易容。 她缓慢卸去一些多余的装饰,让这张面孔变得清隽干净起来,幻化为那一张被她放弃的假面。 当一切打理妥当,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有一瞬间动摇。 她的指尖轻触碰着自己的眼角,心却在犹豫。 他既已经怀疑,话说到这里,继续隐瞒着还有意义吗? 那一夜随云山中,他说她不配。 她竟险些寻死,寻死时那个疯狂的念头是,让他的王妃消失,秘密永远埋葬,他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真相。 几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念头竟成谶言。 她不是他的王妃,从来不是,只是演过一场虚假的皮影戏。 那场戏早已落幕,只是他自己留恋其中不肯走出罢了。 她苦笑一声,心灰意冷,他既然要看,那就干脆让他看好了。 见到又如何,只是一张面容罢了,他永远不可能寻回他的王妃了。 她当即便要卸下易容。 就在这时,她听到宁王的声音。 他说:“不必了。” 青葛的动作顿住。 宁王声音嘶哑而疲惫:“我知道,你不是。” 青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无声地沉默着。 宁王:“既不是,那本王便不必看了。” 青葛听此,笑着道:“殿下真的不想看看吗?也许我就是。” 宁王:“不,你不是。” 青葛听此,安静地站了一会,便拿起面巾,遮住面容,这才低首走出去。 此时的宁王背对着她站在窗外,微微垂首,他的身影被夜色拉得修长,有着和这繁华皇都格格不入的落寞。 感觉到青葛的脚步,他哑声道:“你走吧,去缟兖,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回头。” 青葛无声地听着。 宁王:“不过,你不要忘记,按照千影阁的规矩,两年内,你依然必须效命于千影阁,千影阁不放人,大晟天下没有任何地方会接纳你。” 青葛垂首,恭敬地道:“属下明白,两年后,属下一定归来,会前往禹宁向殿下叙职。” 宁王:“好,届时本王在禹宁等你归来。” 青葛:“那属下——” 宁王看着窗外,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青葛疑惑地看着宁王。 宁王萧瑟一笑:“青葛,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你。” 青葛听这话,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不知道,竟是你。” 青葛依然不懂。 宁王垂下眼,一声嗟叹:“你才入千影阁时,我曾在千影阁新晋的孩童中寻过你,可没寻到,当时我还未曾掌管禹宁,便去问他们,他们说不在的孩子都死了,我便以为你死了,并不知道你当时正在岳嬷嬷那里受训,我当时很难过,我以为我救了你,以为你活得好好的,却发现你依然死了。” 青葛怔了怔,努力地消化着其中的含义。 她渐渐明白了,他不是在说王妃,他记起来了,记起来当年那个菜人。 他知道她是昔年的菜人,那个被他认为脏兮兮的小女孩。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用一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声音道:“殿下,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会去千影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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