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回西郊的尸体口鼻里充斥着泥沙,面容肿胀,双手里紧抓着一些草叶和石块。 谢兰亭只看一眼就明白:“被人按着头溺毙在河里的。” 张知序以袖掩着口鼻,有些震惊又有些不解:“谁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谢兰亭的目光转向他,欲言又止。 张知序反应了过来。 如今张程两家的矛盾虽然面上不显,但程槐立和他心里都是巴不得对方死的,陆守淮作为程槐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突遭这样的祸事,最大的嫌疑人当然是他。 但他一直在谢兰亭的眼皮子底下,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谢兰亭问小吏:“交接执报是什么时辰送出,什么时辰到城门口的?” 小吏答:“申时末由驿站策马送出,半个时辰后送抵城门。” 他调转马头,一声不吭地就往城里跑。 张知序不是大理寺的人,自然只能一起离开,但马车在后头跟着跟着的,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谢兰亭居然径直跑到了陈宝香的院子门口。 “你家主人在吗?”他下马问门房。 门房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道:“在的,一直也没出门。” 谢兰亭撩袍往里,越过回廊穿行到后头的主屋,果然远远地就看见陈宝香还在煎茶。 “谢大人?”她不解地抬头,“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快步走到她跟前,谢兰亭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东西。 他们走时陈宝香桌上有十个茶饼,按半个时辰用一个来算,应该只剩两三个了。 但现在,桌上还剩足足六个茶饼。 “你去了哪里?”他盯着茶台后面的人,冷声问。 陈宝香一脸懵:“我哪里也没去啊,怎么了?” “有谁能替你作证?” “含笑,家里的奴仆,他们都见过我。”陈宝香不悦地皱眉,“谢大人这是在审我?” 张知序从后头跟上来,一把将谢兰亭扯开,皱眉看着他。 谢兰亭踉跄两步,勉强笑道:“我是急了些,但你若一直在此处煎茶,茶饼怎么会还剩这么多?” “你说这个?”陈宝香举起一个茶饼,无奈地道,“这东西可贵了,一百文就这么一小团,我不得省着点用么。” 张知序闻言气得回头看她:“我同你说了要一整团来煎,你又掰一半?” “多点少点都一样么,再说了,要是一整个一整个地用,我每日的花销可太大了。”陈宝香哀嚎,“什么样的家底才练得起这茶艺啊。” 谢兰亭怔愣,想起这人抠门的作风,倒也缓和了神色:“你家里这些奴仆一直陪着你么?” “没有,都在附近守着。”陈宝香道,“含笑每半个时辰来给我添一次水,我去了两次茅房,每次途中都遇见了家奴。” 驿站送了交接回执,也就意味着陆守淮是先被押到了淮口驿站,再被凶手劫持拖回来淹死在了河里。 从这里出西城门需要半个时辰,策马去淮口驿站也需要半个多时辰,算上来回,陈宝香若要作案,得有两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才行。 松下戒备,谢兰亭扶额:“也就是说,你不可能去过西郊的河边。” “什么河边?”陈宝香不解地看向大仙。 后者给她说了说西郊之事。 “陆守淮死了?”她哇了一声,“这不是好事么?” 张知序一把就捂住她的嘴,朝谢兰亭应付地笑笑:“她年纪小不懂事,瞎说的。” 谢兰亭撇嘴:“我办案一向严谨,岂会因为这几句话而多疑。先前对她有所怀疑,也不过是因为今日恰好在此处说过陆守淮的出城时间。” 陈宝香拉下张知序的手:“我专心煎着茶呢,哪能注意到你们说了什么。” 是的,她也没有什么非杀陆守淮不可的理由,先前与程槐立那点小仇怨,完全不值得她冒这么大的险。 比起陈宝香,那些被陆守淮害得家破人亡的农户嫌疑还更大些。 谢兰亭焦头烂额地走了,继续去查其余有嫌疑的人。 陈宝香撑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道:“谢大人有时候还怪吓人的。” “吓着你了?”张知序抿唇,“他那人打小就那样,别的同窗在一起都是玩斗鸡或者扮大王,他非拉着我们升堂。” “尹逢时和徐不然迫于他的淫威,被他从小当犯人审到大,就连我也被他安排了个师爷的位置,每天都在写口供。” 陈宝香转头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滞。 张知序摸了摸鼻尖:“不好笑么,我就说我幼时无趣得很。” “没……”她歪了歪脑袋,想说什么又停住了,转开话头道,“大仙,当录事可太无聊了,一直遇不着什么大差事。” 张知序想了想:“近来许多地方都有暴民,武吏衙门照理说应该很忙,明日我帮你去问问,看他们是不是漏了你了。” “好呀。”陈宝香甜甜地笑起来,又掰半块茶饼继续泡。 陆守淮的死讯在她这里激不起什么波澜,却是在上京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程槐立发了疯似的推着轮椅进宫面圣,话里话外都说张家图谋不轨,张知序也不甘示弱,自证张家清白之后又力求圣上解除两家婚约。 大长公主就乐得在旁边看热闹,看得新帝满嘴长燎泡。 “陆守淮的死只是一个意外。”新帝对程槐立道,“大理寺已经查过了,说不排除是他自己跌在水里淹死的可能。” “陛下,陆守淮是被流徙的人犯,他如何能在过了淮口驿站之后自己回到半途失足淹死?!分明是张家那些人,他们先前就找人扮鬼来吓我抢走了我救命的药,还让麾下的人到我的铺面里打砸——” “爱卿。”新帝重重地打断他,“张家与你有姻亲。” 张程两家必须和睦,闹得越大,越会让长公主有可乘之机。 程槐立发现了,只要一遇见张家,圣人就不会让步,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圣人都想这两家能为他所用,不生嫌隙。 阴阴地垂下眼,他拱手:“微臣明白了。”
第97章 早有预谋的刺杀 上京的风雨持续了好几日都没停歇,新起的花苞落了一地。 马蹄从泥上踏过,陈宝香对旁边车厢里的人道:“今日只再去一趟制药署就歇了么?” “是。”张知序点头,却又不解地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 “二哥哥你这就不懂了。”银月伸出个脑袋,“我跟宝香姐姐关系好着呢,今日走马上任,她可不得来送送么?” 经过好几日的磋磨,大哥终于同意了让她去制药署做个小文吏,升不升得上去全凭自己的本事,绝不回张家哭闹。 一想到能自己赚俸禄,还有机会跟张溪来再多见几面,银月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陈宝香笑着点头:“是,我来送银月的,最近上京里乱成一团,身边人多些总不会有错。” 陆守淮遇害,又抓不着凶手,着实让上京的贵人们心惊胆战,出门都多带了几个随从护院。 宁肃原也打算多找两个功夫好的跟着主子进出,但还没提出来,陈大人就开始跟主人寸步不离了。 白日主人去造业司她跟着,送人进了司内才自己去兵部;黄昏归家时她就守在造业司门口,高大的走马往那儿一立,附近的地痞都躲远了些。 今日说是来送银月姑娘,但陈大人的目光却一直在自家主人身上,警惕得耳朵都快立起来了。 宁肃又满意又觉得踏实。 “陈大人。”路走一半,有传令官突然策马过来,拱手与她道,“衙门里下了委任状,请您速回。” 陈宝香哇了一声:“大仙,你说话就是好使,这就来活儿了。” 张知序两指挑帘:“机会难得,你去吧。” “这里离制药署还很远。”她看了看,“我先送你们过去。” 传令官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张知序摆手:“你不好开罪上头的人,先去吧,我这里还有宁肃。” 车在城里,宁肃也带了七八个人,料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陈宝香似乎很不放心,细细叮嘱了宁肃好一会儿,才调转马头跟着传令官走。 张知序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慨:“这人办正事的时候还真挺像样。” “是吧?”银月双手捧心,“我也觉得宝香姐姐英姿飒爽。” “算你有眼光。” “彼此彼此。”银月转头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道,“二哥哥的眼光也一向是差不了的。” 张知序一愣,折扇遮了半张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哪能呢,我二哥哥是天上地下第一聪明的人,只有你不想懂的,哪有真听不懂的。” 张银月打趣,“大哥昨儿还审我呢,问你和宝香姐姐是怎么认识的,我哪儿知道啊,这还得你自己去交代。” “不过二哥哥你可千万别在大哥面前夸宝香姐姐,他像拿着金簪的王母娘娘,就等着机会好在你俩中间划一道呢。” “你多余担心。”张知序轻哼,“我从不轻易夸人。” 张银月斜着眼眸揶揄地看他。 这人绷着脸,像稳稳兜着水的荷叶,不肯泄露丝毫情绪。 但想起陈宝香看着他时那分外担心的眼神,张知序以扇遮面,还是轻轻勾起了嘴角。 也就她会这么放心不下他,仿佛他不是一个被重重护卫着的习武之人,而是块轻轻一磕就要碎掉的玉。 完全不至于,但别人也没这个待遇。 若真要夸她的话,也确实有许多地方能夸,大哥只是不了解陈宝香,一旦熟识,定会知道她的好处。 张银月愕然地瞧着,就见自家二哥哥走神地盯着某处,嘴角微抬,黑眸里粼粼有光。 她瞥了一眼,很是唏嘘地捧心:“二哥哥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宝香姐姐。” 张知序回神,微恼地掀帘地朝外头问:“还有多久,快些把这人扔进制药署了事。” “前头好像是陆家送葬的队伍把主街给堵了。”宁肃拱手答。 原本要流放的人,在程槐立的权势干涉之下,居然就这么风光大葬了。 张知序摇头,放下车帘:“换一条路走吧。” 车夫应了一声,从另一条街道借路。 许是城中戒严的缘故,好几处街道设了路障,马车过不去,只能一绕再绕。 在绕了半个时辰的路之后,银月急了:“还不如打西凉街绕一圈去制药署,都比走这里快。” “可那样要出城。” “也好过让我第一日就迟到吧。”她很着急,“岑大人已经很照顾我了,我岂能再让她难做。” 宁肃为难地看向自家主人,后者想了想,点头。 “行,您二位坐好了。”车夫扯起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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